..續本文上一頁心所道理、及其與心王之關系。叁、種子現行之關系。四、真如與虛妄心心所法之關系。
《成唯識論》卷七雲:“八識自性不可言定一,行相,所依,緣,相應異故:又一滅時余不滅故,亦非定異,經說八識如水波等無差別故,定異應非因果性故。”此中行相謂見分,所依謂根,如眼識依眼根,耳識依耳根等。緣者謂所緣,如眼識緣色,耳識緣聲等,一所字通二處故。相應異故者,謂第八識恒與五心所相應,第七識恒與十八心所相應,第六識總與六位五十一心所相應等,多少各別故。又一滅時余不滅者可知。經說八識如水波等者,十卷《楞伽》第十卷頌說八識如大海水波,無有差別相。又《瑜伽師地論》卷五十一雲:依一大海鏡而起多浪像無差別故,定異應非因果性故者,八識更互爲因果,法爾因果非定異,如麥不生豆等芽故。如足文已可知,義猶應等。蓋不一不異之言,最難得其邊際。若就字面上說,不一爲異,不異爲一,一異相違,決不可以說明同一事物,自相矛盾故。然其本意,則爲不一非異,不異非一,故無相違之過。如以湛淵澄靜者爲水,怒溢揚浮者爲波。相狀殊異,不可言一,而實非二物,故非異。又皆足液體故,不可言異,而實有二相,故非一。非異非一,足以充分說明每一事物之體用因果而無相違之過,斯爲佛家之言超絕古今處。
或曰:以非一非異說明水波之喻,似不如說體同用別,較爲直捷
答曰:體同用別之言,貌似有理,按實則非。蓋湛淵澄靜之水中,苟不具有怒溢揚浮之性質,雖有長風鼓之,終不能令其激蕩,則不待用別而體己自不同矣,然實非二物也。說體不同,似有語病,或可日本具湛淵澄靜與怒溢揚浮之兩種性質,是故作用不同,然終不若說爲非一非異者之圓渾簡括也。昔者大乘中有十類師,不知非一非異之義,又恐經水波喻等經文,乃說唯有一意識體,此意識體,依眼轉時得眼識名,如足乃至依身轉,得身識名,非離意識別有余識,蓋即體同用別之謂,無著、世親、護法叁師皆不取之,(勘《成實論》卷五末,敘一心多心互爭廣開爲五品,一心之義同此所引,诃梨跋摩破之結歸多心而未說非一非異,無著等殆據《成實論》說而別爲發明者也,是之謂化朽腐爲神奇也。)共定于非一非異之說,則唯識家固不主八識各各獨有自體者也。
八識心王,非一非異,故各有執著也同。此有執心,法爾即是虛妄分別,融改構畫,取舍靡停,發于美色者爲貪,(貪類甚多,此舉例耳,余同。)發于侮辱者爲嗔,發于順境者爲快樂(即樂受),發于他榮者爲嫉妒。其余如癡、慢、疑、見、觸、作意等,亦莫非本于心之所發者以立名。且又就其範圍之廣與狹者,如次立遍行、別境二位,就其力量之重與輕者,如次立根本煩惱、隨煩惱二位,不定位准知。又心能分別故,法爾本具如量解了自他之能力,于是有慚、愧、精進等善位法生,則六位五十一心所,皆足心之分位差別也。《成唯識論》卷七雲:“若離心體心所有別自性,如何聖教說唯有識
又如何說心遠獨行,染淨由心
”《莊嚴論》說複雲何通
如彼頌言:“許心似二現,如足似貪等,或似于信等,無別染善法。”智周《演秘》雲:“《莊嚴論》許心似二現等者,按隨所釋論第五雲:能取及所取,此二唯心光,貪光及信光,二光無二法。”釋雲:“求唯識人應知能取所取,此之二種唯足心光,如是貪等煩惱光及信等善法光,如是二光,亦無染淨二法。何以故
不離心光別有貪等染淨法故。”是則唯識家亦不許八聚心心所法各各獨立也。
或曰:《成唯識論》卷七又雲:“若即是心分位差別,如何聖教說心相應。他性相應非自性故
又如何說心與心所俱時而起,如日與光
《瑜伽論》說複雲何通
彼說心所非即心故。應說離心有別自性,以心勝故,說唯識等,心所依心勢力生故,說似彼現,非彼即心。”足則《莊嚴經論》之說,非了義也。答曰:不然,《成唯識論》述此說已評之曰:“此依世俗。若依勝義,心所與心,非離非即。”《述記》雲:“今此所說,四世俗中第二道理世俗。若依勝義者,即四種勝義中第二道理勝義。依因果理不即不離,心所爲果,心王爲因,法爾因果非即非離。”按第二道理世俗,又名隨事差別谛,謂隨蘊處界等事,立蘊處界等法,亦即安立法相之謂,易言之曰收集材料而已。材料收集以後,乃得從而研究之,研究有得,足爲結論。結論者,佛家之所謂勝義谛也。就其理論之深淺,分爲四種。第二道理勝義,又名因果差別谛。靈泰《疏抄》雲:“第二勝義因果,不即不離,因即是果,以苦樂是一故,心王爲果,心所爲因,或心王爲因,心所爲果。自此已去,第叁勝義說真如體一,第四勝義說一真法界,心言路絕。”則《成唯識論》之意,正取《莊嚴經論》之說也。分位差別即非一非異,非一非異即非即非離故。不然,《莊嚴論》與《瑜伽論》,皆足無著所作,何能自爲矛盾若此乎
種子之與現識,曆來聚訟紛纭,或者乃據瑜伽之說以難無著、世親、護法、奘、基,謂爲主張極端多元論,或機械論,則摸象之談,管窺之見也。
按《瑜伽師地論》卷五十二雲:“雲何非析諸行別有實物名爲種子,亦非余處
然即諸行如足種姓,如足等生,如足安布,名爲種子,亦名爲果。果與種子不相雜亂,若望過去諸行,即此名果,若望未來諸行,即此名種子,望彼諸法,不可定說異不異相,猶如真如。”足故種子,非離諸行別有實物,只依諸行有能生勢用,說名種子,足無多元論或機械論之過。而世親、無著以及護法、奘、基之說亦然。
世親《俱舍論》卷十九雲:“何等名爲煩惱種子
謂自體上差別功能,從煩惱生,能生煩惱。如念種子足證智生,能生當念功能差別。又如芽等有前果生,能生後果功能差別。若執煩惱別有隨眠心不相應名煩惱種,應許念種非但功能,別有不相應能引生後念。此既不爾,彼雲何然。”法寶《疏》雲:“熏在自體,能生當念差別功能名爲種子,功能不同名爲差別,有體性足不相應,無體性但是功能差別。”又普光《記》雲:“謂于色心自體之上,煩惱種子異余種故,名差別功能,即此功能從前現行煩惱生,能生後現行煩惱。言證智者,次五識後意識相應智,如念種子足前證智俱起念生,能生當念果功能差別名爲種子。大衆部等執現行煩惱之外別有隨眠,足心不相應,名煩惱種子,若爾,應許念種非但功能生現行念,亦應別有不相應體名念種子,能引生後念。此念既不爾,彼煩惱雲何然。”據此可知世親早年之種子論,即已與《瑜伽師地論》合,取喻芽等,實證分明,不可更爲異解。
又無著《攝論》卷一雲:“此中安立阿賴耶識自相者,謂依一切雜染品法(即染汙第七識等),所有熏習,爲彼生因,由能攝持種子相應。此中安立阿賴耶識因相者,謂即如足一切種子,阿賴耶識于一切時與彼雜染品類諸法,現前爲因。……複次阿賴耶識中諸雜染品法種子,爲別異住,爲無別異
(此下答)非彼種子有別實物于此中(阿賴耶識中)住,亦非不異。然阿賴耶識如是而生,有能生彼功能差別,名—“切種子識。”世親釋雲:“此中安立自相者,謂緣一切雜染品法所有熏習,能生于彼功能差別(能生彼雜染品法之功能差別),識爲自性(識即以此爲白相),爲欲顯示如是功能故,說攝持種子相應。謂依一切雜染品法所有熏習,即是彼法爲能生因。攝持種子者,功能差別也。相應者修義,足名安立此識白相。此中自相,是一切雜染品法無始熏習爲彼生因,攝持種子識爲自性(唯以攝持之功能爲自性)。此中因相,足彼雜染品類諸法熏習所成功能差別,爲彼生因。”(惟以其與雜染品類諸法現前爲因者,說爲因相,是故自相因相之分,亦惟就功能之分位差別立稱,非有畫然之界限于其間)余釋非一非異者,悉符本論,則亦無背于《瑜伽師地論》卷五十二之說。
所謂一切雜染品法所有熏習者,《成唯識論》卷二釋雲:“因能變(即謂種子足能變,由此爲因而起現行,故說種子名因能變,即一切雜染品法熏習而成者。)設第八識中等流異熟二因習氣。等流習氣由七識中善惡無記熏令生長,異熟習氣由六識中有漏善惡熏令生長。”此巾說明種子(即二習氣)之來源,尚覺清晰,然不易爲常徒所知,今以實事證之。如吾人初遊南京明孝陵時,眼識(俱意等不論)所見,有紅色之圍牆,及莊嚴之祭臺,腦筋(實足賴耶,隨俗說此。)中即攝取存留其印像,曆久不忘。如足再遊叁遊之後,印像愈深刻,即亦愈不能忘,至靈谷寺、燕子矶、棲霞山後亦爾。熏習成種,其義如此,則唯識家何嘗說種子異諸行別有實物哉。
心之動也,挾其熏成之種(種與心非一非異,故無別實種子可挾,就其功能差別上假說挾耳。)新新而起,足故不住,不住非滅亡或無規則之謂,故曰相似相續。相似故有因果能所之分,相續故有前位後位可得。本此二義,立種現互爲緣生及六義本始之說。茲更以前例釋之。
如吾人既遊明孝陵後,腦筋中即攝留其印像,曆久不忘,遇有激發之緣,(如人問明孝陵等。)頭即本之以變生影像,是爲種生現。此現既生,明孝陵之影像因之而更深,是爲現生種,此之爲種現互爲緣生。故《成唯識論》卷七雲:“所謂種現緣生分別,雲何應知此緣生相
一、因緣,謂有爲法親辦白果,此體有二:一、種子,二、現行。種子者,謂本識中善染無記等功能差別,能引次後自類功能,(自類相生,既種生種義。)及起同時自顯現果(此種生現義),即唯望彼(所生種現),足因緣生。現行者,謂七轉識及彼相應所變相見等,熏本識生自類種,此唯望彼(所生種)是因緣性。”
刹那滅,恒隨轉,果俱有,性決定,待衆緣,引白果,足爲六義。驗諸事實,此理平常。如明孝陵之種子,生腦筋中念念不住,足刹那滅也,然非滅盡無余,而實新新生起,足恒隨轉也。遇激發緣(待衆緣也),法則與現行果法俱時現有,足果俱有也,而又只能變現明孝陵之影像,不能變現靈谷寺或棲霞山之影像,是性決定及引白果也。六義秩然,極言轉變,(相似相續,故曰轉變。)是故得以攝歸萬法于當念,當念遷流,生生不已,足故得以就其差別位上,假說六義,則非實有所建立也,明甚。
本始之說,創于護法。若僅就字面上測之,實不可通,故友朋中亦頗有以爲護法罪者,實則不然。何爲本
吾人受生之初,法爾具足之勢用也,如饑思食,渴思飲,故日本有,亦即本能,或可曰先天。何爲始
受生以後,環境所熏成之勢用也,如西洋人饑則思食面包,渴則思飲咖啡牛乳。中國人饑則思食米飯,渴則思飲茶,故曰始起,亦即習慣,或可曰後天。本有種子即心相分,或足心體相續流轉之前因,故雖不從熏生,亦無違于一切唯心之義。始爲種子,習久成性,現行勢力,與本種同,即又得以對新生者說爲本有種子。解釋人事,如足始盡,故唯識家言,不同空泛之玄學,所惜術語艱深,難于通俗化耳。
心心所是虛妄分別,種現因果依之假立,則亦虛妄分別而已。虛妄者不實,故曰如夢如幻,如夢如幻者應厭離,厭離以後,更無事可商量,(仲邈詩雲:不是息心除妄想,都緣無事可商量。)故曰無分別,然又非如木石之無知:虛靈澄徹,字曰正智:正智寂時,無有生滅明暗空假相貌,畢竟離言,畢竟無得,字曰心性。(無分別之就照者說爲正智,就寂者說爲心性,此處緊要,更考《大智度論》卷八十叁論涅槃無相無緣,及意思《隨自意叁昧·行威儀品》第一論心性。)心至此處,更無虛妄夢幻故,即又稱之日本體,或曰真如。足故真如之與正智,非一非異,假立能所,說智緣如,而實無有別實如境可得,則真如之與虛妄心心所法,亦曰非一非異而已。《成唯識論》卷八雲:“此圓成實與彼依他起,非異非不異,異應真如非彼無性,不異此性應足無常,如無常等性與行等法異,應彼法非無常等,不異此應非彼共相。”斯言盡理,然猶應釋:
一、真如與心心所法非一非異故,若欲證入清淨真如,必須解了心心所法虛幻如夢。唯識家于心心所法上立種現因果。本始六義之說,即所以解明心心所法虛幻如夢,使觀行者由之證入真如,則非于用上建立,而實處處會歸本體,故無將體用截成兩片之失。
二、心性離虛妄故,假名日常,非謂離心心所法外,別有常法以爲其體,故曰叁界幻有,莫不具足常性。就此具足之義以言,說一切法莫非真常,衆生本來是佛,亦未始不可。《大智度論》卷九十一引經雲:“行般若波羅蜜時不得衆生,但空法相續故名爲衆生。”即此意也。而《成唯識論》卷八之解圓成實,除常及非虛謬外,又有遍義。《述記》雲:“體遍,無處無故,即是圓滿義。”則唯識家何嘗不說即體即用哉。特未若余宗之專以爲論耳。一往之談,亦可密爾息矣。
(原載1941年《獅子吼月刊》第1卷第2期,3、4期合刊)
《唯識甄微》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