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佛教運動的回顧與前瞻
巨贊
從佛教的破除迷信說起
墨子志天,明鬼,而“儒以天爲不明、以鬼爲不神”〔2〕,他的“道統”,從此再傳即絕。原因據說是中國人迷信宗教的心理,素稱薄弱;孔子的確也說過,“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未知生,焉知死”的教條。但是自從“夢見金人”、“白馬馱經”以來。到現在1872年(公元68——1940年),佛教非但控製著中國大部分民間思想〔2〕,柳翼謀先生還說:“佛學發天人之秘,拯盜殺之迷,吾國思想高尚之人,亦遂研精其學以爲範”〔3〕。爲什麼
約翰根室(John Gunther)說:“佛教不承認任何神爲最高存在物,佛教是一種行爲的模範,一種合理主義的體驗,……所以極迎合中國人的嗜好”〔4〕。此外還有人說:“佛教非宗教,非上帝觀。非宇宙論,非多神之崇拜者:是富有道德的系統,爲各宗各教之最高峰;其在哲學上的地位,已被世界各國共同承認爲現代最精密的理論派。釋迦牟尼的地位,實超越于達爾文,利特雷諸人之上”〔5〕。那末佛教決不是初民心境中神秘迷信的産物,佛教徒當然更不是傳習巫術(magic)、播植迷信以自活的巫師。
釋迦牟尼成佛之前,整個印度,籠罩在婆羅門神話的氛圍之下。社會上嚴格地分成四個貴賤貧富懸殊的階級,奉行著繁文褥節的祀神儀式,口裏還喃喃地背誦收集在阿闼婆吠陀(Atharvaveda)裏的各種咒語,祈求平安、長生,和賭博時的幸運,或希圖藉以驅除野獸,疾病,仇敵與魔鬼。佛則大聲疾呼,一掃而空,非但不准來自各個階級,而融融泄泄如父子兄弟的門徒祀神,並且連占蔔星相運氣煉丹也在禁止之列,所以佛教是徹底破除迷信的、革命的。《景德傳燈錄》上告說我們,唐代的禅宗寺院裏,有許多簡直沒有大殿,不塑佛像。而當時那些繼往開來的“祖師”,如馬祖、百丈、黃蘖、靈佑,則大都采取生活自給的辦法,參禅不忘種田。這和1239年佛羅倫斯的San Donato Frael Torri寺院,從事機織以自給的辦法有點仿佛〔6〕。就社會經濟條件和慈悲平等的立場上研究起來,當然是值得稱譽爲“合理”的,雖然錫蘭緬甸的僧徒,至今還固執地以實行沿門托缽的原始佛教製度爲合法。
然而奇怪的是:傅弈、韓愈以後,像歐陽修、王船山之流,時刻诋毀著和尚們的不織而衣、不耕而食,寺廟生活情形,反一天一天違背唐代的合理性,以至于構成現在叢林商店化、地主化、小廟家庭化的畸形狀態。所謂最精密的理論,自宋以來,就逐漸被那些多閑的長老們菲薄著,目爲義學空談。大部分和尚,本來是爲著生活出家,更用不著佛理。整個佛教界浮沈在愚河癡海的無知濁浪之中,跟著來的就是迷信的“慈航”。佛非但需要批發他所毀棄過的祀神儀式和咒語,同時還得披上方士式的八卦道袍。同源論取中道而代之,也還可以勉強名之曰清談或空談,縱然並不是學理;定數論、定命論則暗地裏戕害著廣大群衆奮發有爲的心靈,敵人正利用他麻醉我淪陷區內的同胞。此豈佛所及料哉!怎怪得社會人士,對于佛教與佛教徒的譏诮攻難
這之間,便有新佛教運動發生。
以前種種
新佛教運動的發端,應該推溯到同治五年楊仁山先生在南京創辦的金陵刻經處。有了他,我們才能看見號稱基本佛學,而“道喪千載”的相宗典籍,元明以來非科學的佛學研究方法,爲之一變。其後仁老就刻經處設立只桓精舍,想借以培植一批新的幹部,能夠直接從梵文巴利文的原典,考校曆來翻譯的同異,以資雕印方冊全藏。曼殊大師也是教師之一。好事多磨,不久就告停頓。金陵同仁,一方面還是募款刻經,一方面則另辦佛學研究會,從事于法相唯識的鑽研,主其事者爲宜黃歐陽竟無先生。據歐陽先生的口述,那時他們生活環境很苦,常常要自己動手燒飯,參考書籍的供應又不夠;一甯不明,窮思累月,令人想起日本維新志士,沒有文法、字典作參考,埋頭學習荷蘭文、英文的艱苦作風。
又據傳說:端午橋于兩江總督任內,因只桓精舍停止,曾在南京創辦僧立師範學堂,谛閑、月霞兩法師相繼主持其事。革命軍興,午橋被害川中,僧立師範學堂校舍全毀,當時的一切組織教育情形,也因之泯滅無存,可以說是新佛教運動的第一場損失。和僧立師範學堂同時,湖南新學之風正盛,廟産興學的風潮,逼得長沙的和尚也辦了一個僧學校。那完全出于臨時抑製的心理,事過境遷,自然偃旗息鼓,經過情形,也很難考索。據說爲長沙和尚獻此抵製妙策者日僧水野梅曉,民國以來頗有師其成法,與社會周旋者,這是新佛教運動當中的“油瓶”。
由于金陵刻經處、只桓精舍、佛學研究會的開發,民國元年才有佛教會的組織,發起人蒯若木,孫少候,李證剛,歐陽竟無等,都是楊仁山先生的朋友或弟子。他們想使政教分立,徹底改組佛教的陣容,所以對國民政府用公函而不用呈。那時,國父是臨時大總統,對此很爲贊成,有函複佛教會雲:
敬複者頃奉公函,暨佛教會大綱及其余二件,均悉。貴會揭宏通佛教,提振戒法,融攝世間出世間一切善法,甄擇進行,以求世界永久之和平,及衆生完全之幸福爲宗旨。道衰久矣,得諸君子闡微索隱補弊救偏,暨暢宗風,亦裨世道,曷勝瞻仰贊歎。近時各國政教之分甚嚴,在教徒苦心修持,絕不幹預政治,而在國家盡力保護,不稍吝惜,此種美風,最可效法。民國約法第五條載明中華民國人民,一律平等,無種族,階級,宗教之區別,第二條第七項載明人民有信教之自由。條文雖簡而含義甚宏。是貴會所要求者盡爲約法所容許。凡承乏公仆者皆當力體斯旨,一律奉行。此文所敢明告者。所有貴會大綱,已交教育部存案。要求條件亦一律附發。複問道安。孫文謹肅。
這新佛教運動史料中的瑰寶,原件似乎保存在支那內學院。當時可惜幹部缺乏,居士和尚複不能協調,蒯若木等遂完全退出,交詩僧寄禅接辦。寄禅受和尚們包圍,佛教會的宗旨,由政教分立徹底改組佛教陣容,而變爲乞求政府通融,保護廟産。新佛教運動的一片慈雲,又被“業風”吹散。
太虛法師是只桓精舍的學生,天然是新佛教運動的同志。民元政治革命的成功,激勵他和仁山法師等對准舊僧的堡壘投了一顆炸彈——鬧金山。可是佛教會早就“變相”,並且交結權貴,根深蒂固。他們失敗,太虛則消聲匿迹,在浙江普陀山閉關叁年。印光法師對我說:他在關房裏寫了許多改革僧製的計劃,《整理僧伽製度論》也是那時寫的。他的天分本來很高,文字也相當動人,出了關,時事又許可他“繼續努力”,才有《海潮音》佛學雜志出世,開展新僧運動的廣大宣傳。武昌佛學院、閩南佛學院以及漢藏教理院等等都是在這種宣傳下面建立起來的,而武昌佛學院則是新僧的黃埔。
比武昌佛學院的建立稍前,歐陽竟無先生擴充佛學研究會而成支那內學院。沈子培、章太炎、陳叁立、葉恭綽、梁啓超等皆是熱心贊助之人。登高一呼,衆山悉應,接著就有法相大學出現。蔣維喬、梁啓超都去聽講,其盛可知。至于開辦法相大學的目的,一般人總以爲不過整理教理而已,其實小看了他們。他們想把法相大學逐年畢業的學生,調和在整個教育界中,佛化全國。民國十六年(1927年),國府奠都南京,法相大學校址以地當沖要被收買,一切計劃,就此停頓。而內學院的同門如湯用彤、景昌極、熊十力、缪風林、蒙文通、盛成中等,都是大學教授,對于佛化的推進,當然還是很有關系。
太虛法師的計劃也很偉大,他自己說:“統率無方,實行不足”,所以有許多事業,沒有經過必要的階段而躐等以進;和文化界也失去學術上的聯系,影響到幹部的健全,阻滯了發展的進程。從前新舊僧之爭,曾經鬧得烈烈轟轟,像煞有介事,結果逐漸消沈,以至于新舊僧同流合汙。民國二十年左右,已經不大聽到新的論調,抗戰以後,似乎又有點起色。不過如芝峰、大醒、法舫、法尊、竺摩、印順諸師,在學問和事業上,都是很有辦法的。新僧運動終于要在他們手裏成功。
推波助瀾
“抗戰烽火”燒著“拖地的眉毛”,東戰場上僧侶救護隊的勞績是不可磨滅的,新僧所爲也,誰也不能否認是新僧的一大進步。停頓、解散,不是他們的過失,沒有做到的地方,我們替他補上了。
去年南昌失守之後,整個湖南震蕩著,連我在南嶽福嚴寺講學的華嚴研究社也起了騷動。我們以爲佛不許可侵略,所以鼓勵抗戰;佛教徒是應該參加阻滅侵略的抗戰陣線的;同時對于民衆的動員,佛教徒也可以爲國家民族盡一點力。所以××幹部訓練班的政治部主任陳石經軍長幫助我們組織佛教青年服務團,並且關切地指出我們應該做的工作:
第一,用佛教反侵略的理論,對大部分信佛的日寇努力宣傳,使他們知道宗教上所指示的侵略的惡果,而厭戰反戰。
第二,聯合世界佛教徒及各宗教徒,在精神和物質方面,作反侵略的總動員。
第叁,利用廣大群衆,對于佛菩薩的信仰,說明佛菩薩也要他們起來保護祖國,以堅定其抗戰的決心。
第四,打破日寇在南方佛教國如緬甸、暹羅、錫蘭、安南等處所作征服中國就是挽救佛教的歪曲宣傳。
第五,要嚴密地把各地佛教徒組織起來,拉到抗戰的陣線裏去。
第六,要以純正的佛理,洗滌佛教界內一般不正確的理論與組織。
佛教青年服務團,就在這幾個工作目標之下,取得第X戰區政治部的補助而成立。我們的同志——大定、光宗、澄源、洗塵、明恒、明悟、理妙、西岸、潔矩、遍濟、煥文、法奘,……——都認爲參加抗戰,是佛教救世精神具體的表現,同時也就是宣傳佛教的絕好時機,所以大家很興奮,不怕吃苦。
在南嶽,我們策動南嶽佛道救難協會的成立,集中南嶽全山壯丁年齡內的僧道訓練一月,結業後,他們組織流動工作團,由暮笳法師率領,出發衡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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