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二中道思想是建設人間佛教的根本依憑
顧瑞榮
引子、佛教就是人間的
盡管佛說衆生有五趣六道,並且佛菩薩不舍衆生,在五趣六道中都有示現和教化,但無疑,人道的特殊性和優先性是毋容置疑的。釋迦牟尼佛在人間的成佛示教本身就是人間佛教的最有力的體現,釋迦牟尼佛的教導就是給我們人間衆生的覺悟指示。況且,對于我們這些人來講,人間是我們唯一的活動場所,我們不要奢談他道衆生如何的疾苦以及我們該做什麼。如果我們放棄我們在當下的時空中的作爲,那就等于我們就是在放棄我們自己。如果我們自己都不拯救自己,我們又有什麼能耐救度他道的衆生?所以,把佛教變成鬼教(“佛事”的內涵竟變成了“超度亡靈”),是貶損佛教,也是在貶損我們自己。把佛教理解成簡單的出世主義,是歪曲佛教,也是使我們迷失于正途。所以,佛教就是人間的。
如果我們同意把“人間佛教”一詞主要理解爲“以佛陀的智慧和慈悲教化、利濟人間”的意思,也就是“人間佛教化”的意思,那麼我們也應該承認我們的確需要對這個“人間的佛教”有比較充分和正確的理解。實際上,對佛教的充分和正確的理解是使以佛陀的智慧和慈悲教化、利濟人間的理想得以實現的基礎,而在建設佛化人間的現實行動中,産生各種偏差的原因之一就是來源于對佛教的誤解。
當年太虛大師“人生佛教”的提出,是應對近世社會危機和佛教衰落現狀的一種方便,卻也是佛教本具的真義。衆多前賢對太虛大師倡議的回應使“人間佛教”的理論已經發展得非常豐富和完備了,從“五戒十善”(如“律儀基礎上之人間佛教”——塵空) 、“六和合”(如“我們理想中之人間佛教的和樂國”——大醒) 等角度的闡述的確都是對建設人間佛教有非常重要的意義,但是,如果我們無法了知佛教的根本見地,我們又怎麼能夠保證我們建設的是人間佛教和佛化人間呢?如果不強調佛教的正見,那麼,我們又怎麼能夠保證“人間佛教”不變成佛教的世俗化運動呢?每一種宗教的世俗化運動雖然都爭取到了更多的信衆,但都付出了被稀釋、被扭曲,甚至被異化的代價。所以,本文非常強調佛教的正見對建設佛化人間理想的重要性。
一、佛教的法印
法印,也可以叫做根本見地。一方面,法印可以成爲楷定一切教法的標准。另一方面,一個人獲得了這樣的法印或有了這樣的見地,他就可以不爲一切所動搖、移改破壞和摧毀,他的一切身口意行皆會以此爲標准。所以,建立這樣的見地就成爲修行的中心任務,這也是建設人間佛教或佛化人間的現實行動的根本所依。
大乘佛教的根本法印叫做“一實相印”。這是說諸法之體或本質,是離言诠、絕對待,平等一味,無二無別,遠離一切虛妄分別的無相之相。“摩诃衍中說諸法不生不滅一相,所謂無相。”(《大智度論》二十二卷)《法華經方便品》說:“我以相嚴身,光明照世間,無量衆所尊,爲說實相印。”這又叫做佛教的不二中道思想,這是大乘佛教與非佛教教法的根本區別所在。而小乘佛教的“叁法印”則是“諸行無常,諸法無我,涅槃寂靜。”《蓮花面經》說:“一切行無常,一切法無我,及涅槃寂靜,以叁是法印。”可見,“實相印”、“叁法印”都是佛陀親口所說。
“不二中道”是佛教的根本見地,而顯明這一根本見地或在佛教的經論中突顯這一根本見地,有一個曆史發展過程。
在這個曆史進程的前端,“不二中道”只是以“隱”的方式存在著。這“隱”是以“不二中道”爲“顯”而說的。或者反過來說,“叁法印”是“一實相印”的基礎。由于本文的視角,我們以“隱”“顯”來論說。
原始佛教《阿含經》講的“叁法印”的實質與大乘佛教講的“一實相印”(或“不二中道”)是沒有區別的。“叁法印”與“一實相印”雖然名相不同,並且被說成是大小乘的區別,但兩者的本質不僅不相違,而且就是在講同樣的內容。
“諸比丘爲我說法言,色無常、受、想、行、識無常,一切行無常,一切法無我,涅槃寂滅。”(《阿含經》二六二)
之所以說“無常”、“無我”、“寂滅”(“無生”),以及“苦”等,是因爲世間的追求是“常”、“我”、“生”、“樂”,這是從破世間法而說的方便。對于以分別思維爲根本的衆生的理解力來講,這種“對立分別法”看起來很容易理解和接受。這體現了佛陀的慈悲本懷和方便智慧。而從“不二中道”的立場來看,破除了分別法的兩邊中的一邊,就是暗含了對整個分別觀的破除。因爲任何一邊都體現了二分性或二元分別思維,所以對任何一邊的破除,就是對整個分別觀的破除。這雖然與許多大乘般若經典的“雙遣雙非”的做法有些區別,但與《金剛經》顯示的做法非常類似。例如:
“須菩提。于意雲何。可以身相見如來不。不也世尊。不可以身相得見如來。何以故。如來所說身相即非身相。佛告須菩提。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則見如來。”
“如來說莊嚴佛土者,即非莊嚴,是名莊嚴。”
“所言一切法者,即非一切法,是故名一切法。”
“如來說人身長大,則爲非大身,是名大身。”
“衆生衆生者,如來說非衆生,是名衆生。”等等。
《金剛經》屬于般若經,而般若經是體現“不二中道”思想最直接明確的一類經典。我們看到,這種否定一邊的做法的實質就是“不二”,也就是不落兩邊,或者說,這是以否定一邊來顯示否定兩邊、不落兩邊的實質。《阿含經》所顯現的叁法印也就是這樣的實質。
隨便指出,早期佛經或原始佛教經典多采用這種破除分別法的兩邊中的一邊的做法,而大乘經典多采用“雙遣雙非”的做法,由此,我們也可以推理出,《金剛經》屬于原始佛教經典向大乘佛教經典轉換、過渡時期的經典,或者說屬于早期大乘佛教經典。
值得指出的是,佛教所講的“空”、“二谛”、“無分別”、“中道”、“不二”(“雙遣雙非”)等等內容或思想(它們有時又被總稱爲般若思想),其實都是貫通如一的思想,只是從不同的緯度來體現、反映佛陀親證的解脫境界和傳授給我們的根本教導。本質上,它們都是“法印”,都可以作爲“法印”來使用,它們都是佛教的根本見。
由于本文的角度,以下我們僅就佛教的“不二中道”思想及其表述方式進作一步追述,以期對此有更多的認識。
二、原始佛教的“不二中道”思想
一般來說,“不二中道”思想及其形式在原始佛教經典中有明確的表現,盡管比較少見,但基本上已經把“不二中道”思想的實質都表達出來了,一些基本的“不二”內容已經出現了。例如對苦樂、有無、斷常、一異、有我無我、自作他作、有诤無诤、等等對立範疇,原始佛教都用“不二中道”的方式來處理。以下我們來舉幾個例子。
1.以“不二中道”處理苦樂:
“莫求欲樂,極下賤業,爲凡夫行,是說一邊。亦莫求自身苦行,至苦非聖行,無義相應者,是說二邊。莫求欲樂,極下賤業,爲凡夫行。亦莫求自身苦行,至苦非聖行,無義相應者,因此故說,離此二邊,則有中道。成眼成智,自在成定。趣智、趣覺、趣涅槃者。此何因說?有聖道八支,正見乃至正定,是謂爲八。離此二邊,則有中道。成眼成智,自在成定。趣智、趣覺、趣涅槃者,因此故說。” (《中阿含經》第四十叁卷“根本分別品拘樓瘦無诤經第八”)
“我于爾時即告彼曰:五比丘,當知有二邊行,諸爲道者所不當學。一曰著欲樂下賤業,凡人所行。二曰自煩自苦,非賢聖求法,無義相應。五比丘,舍此二邊,有取中道,成明成智,成就于定,而得自在。趣智、趣覺、趣于涅槃。謂八正道,正見乃至正定。是謂爲八。”(《中阿含經》第五十六卷“晡利多品羅摩經第叁”)
求欲樂,是凡夫行,是一邊。求苦行,是非聖行,無義相應,是另一邊。離此二邊,則有中道。這個離此二邊的中道在聖道八支中就是正見,也是正定,它通向智慧、覺悟和涅槃。
有學者把佛陀講非苦非樂的中道說成是針對當時印度的順世論追求世俗的快樂和耆那教偏于苦行所提出的觀點,以及可能與婆羅門教倡導的人的四個生活時期有關。 但依照佛陀講的不可思、不可議的覺悟和涅槃境界來說,問題不在于苦或樂是誰家的觀點,一切分別的立場、觀點、思想,一切對立二分的分別觀都是要舍棄的。一般來說,要闡明覺悟和涅槃境界,必須用“非苦非樂”等雙非的方式,也就是不二中道的方式。如此具體地指出所謂的針對對象,實際上是錯過了佛陀講非苦非樂的中道的要點。這是我們應該警覺的。
另外,“四聖谛”中有“人生是苦”,這裏又說非苦非樂,是否矛盾?不然。“人生是苦”是佛陀對我們有分別心的衆生所說出的事實真理,我們只知有苦有樂有不苦不樂的人生表象,我們不知“非苦非樂”的人生本質或覺悟和涅槃境界,而且,我們衆生的意樂是“樂”,所以,佛陀必以其慧眼指出“人生是苦”的實質——苦苦、樂苦和行苦,教導我們“離苦得樂”,得非對待、超越對待之樂,即“涅槃樂”,而此“涅槃樂”之體性,就是“不二中道”指陳的“非苦非樂”。
2.以“不二中道”處理有我無我:
“佛告阿難:我若答言有我,則增彼先來邪見;若答言無我,彼先癡惑豈不更增癡惑?言先有我從今斷滅,若先來有我則是常見,于今斷滅則是斷見。如來離于二邊,處中說法。所謂是事有故是事有,是事起故是事生。謂緣無明行,乃至生、老、病、死、憂、悲、惱苦滅。”(《雜阿含經》第叁十四卷,九六一則)
佛陀既不答“有我”也不答“無我”,是因爲佛陀了知提問者已經有的看法,並且,也不能說“先有我從今斷滅”,因爲說先來有我,則是常見,說于今斷滅,則是斷見。所以“如來離于二邊,處中說法”,也就是非有我非無我,而最好莫過于沈默而答。這就叫應機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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