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皆可修持,與世間的倫理道德和資生事業甚能相合不悖。在新世紀,隨著物質科技的高速發展,意志喪失、道德失範,成爲越來越嚴重的社會問題;知識爆炸、信息轟炸、環境汙染、自我迷失,使越來越多的人感到活得太累、太緊張,失去了內心的甯靜,甚而失去了精神心理健康,社會需要人間佛教,爲人們安身立命,引導人們建設精神家園。
二、“不斷煩惱,不修禅定”的彌勒菩薩
實踐上述人間佛教的典型,佛經中所舉影響最大者,當數維摩诘居士,印順法師又舉出《佛說觀彌勒菩薩上生兜率天經》中的彌勒比丘,作爲出家衆(也包括在家衆)實踐人間佛教的典範。經中記述:佛陀持戒第一的大弟子優波離尊者,對佛以前授記阿逸多比丘“次當作佛”(見《中阿含經·說本經》等),似乎不大理解,問佛言:“此阿逸多,具凡夫身,未斷諸漏。……其人今者雖複出家,不修禅定,不斷煩惱,佛記此人成佛無疑。此人命終當生何國
”
佛授記阿逸多(彌勒)比丘爲下一位佛,這的確是一大公案:彌勒作爲佛的比丘弟子,不在十大弟子乃至一千二百五十位常隨佛行的大阿羅漢之列,沒有證到阿羅漢果。從優波離羅漢的問話中不難聽出,彌勒在僧團中似乎沒有什麼威望,名氣不大,《阿含經》中提到他的地方很少。然而,名望很高、智慧第一的舍利弗,神通第一的大目犍連等大阿羅漢,都沒有榮膺候補佛位的授記,唯獨這位凡夫比丘被封爲下一位佛,豈不令人納悶
更爲難解的是:比丘者,以“一禅二誦”爲正業,依戒修定,由定生慧,以智慧斷煩惱,這是《阿含》等經教中,所說基本的出家法,是了生死的通途。彌勒身列比丘,而不修禅定、不斷煩惱,豈非不務正業
力修禅定、斷盡煩惱的大阿羅漢比丘不得成佛,偏偏是彌勒這樣不大合格的比丘最快成佛,究竟是個什麼道理
彌勒比丘不修禅定、不斷煩惱,那他修習什麼
對于這些問題,《彌勒上生經》中沒有作正面解答,我們只有從其它有關彌勒的經論中尋找答案。《中阿含經》卷十四《說本經》載,佛預言:未來人壽八萬歲時將有彌勒佛出世。彌勒尊者即從座起,禀告佛言:“世尊!我于未來久遠,人壽八萬歲時,可得成佛,名彌勒如來。”功德智慧,一如今之世尊,將說妙法,度無量衆生,有無量百千比丘弟子。于是得到佛的贊歎:“善哉、善哉!彌勒!汝發心極妙,謂領大衆。”佛贊歎之後,命阿難取金縷織成之僧衣,授予彌勒,令其施予佛法衆。由此看來,彌勒比丘主要是以深發快速成就佛果、統理大衆的大乘菩提心而得到佛的贊歎和授記。又據《彌勒所問本願經》等,彌勒菩薩本來應該先于釋迦牟尼而成佛,只因他不像釋迦牟尼佛前身那樣精勤修習,以身命布施等難行苦行,只修“善權安樂之行”,于晝夜各叁次禮拜十方佛,說偈雲:“我悔一切過,勸助衆功德,歸命禮諸佛,令得無上慧。”
由修此“安樂易行之道”,被釋迦牟尼佛趕在了前面,但還是能次于釋迦牟尼而成佛。經中又說,彌勒宿世修行時不十分精進,“好遊族姓”(從事社會活動),這種習氣也可能延續到今生。《大毗婆沙論》卷一七八載:慈氏(彌勒)菩薩于“有”(叁界之一切),不起意樂乃至尋求,而于利樂有情事起意樂乃至尋求,因而受到佛的贊歎。
依據以上線索,再根據大乘的教理,我們大概可以對彌勒比丘的不修禅定不斷煩惱而得成第五佛,作出如下解釋:彌勒比丘是當時僧團中,不多甚而唯一(從《阿含經》看是如此)的大乘比丘,他雖然不著重修習屬世間禅的四禅八定,不刻意爲急求個人解脫斷盡煩惱,但深發菩提心,修大乘道,廣結善緣,從事說法教化的社會活動,其行徑與一般急求解脫而精修定慧的小乘比丘,頗有不同,不爲僧團中的多數人所贊同,威望不太高,是不難理解的事。就大乘而言,也可以說彌勒比丘爲等覺菩薩權現,諸禅定已得故不修禅定,諸煩惱已斷故不斷煩惱。元初秀山潤和尚即雲:“禅心已定,不須更修;斷盡煩惱,不須更斷。”這是從世俗谛說。若從勝義(真)谛言,心性本來常定故不修禅定,煩惱本來空寂故不斷煩惱。禅宗人便是從真谛著眼,解答“彌勒菩薩爲何不修禅定不斷煩惱”之公案的,如萬松行秀禅師答雲:“真心本淨故不修禅定,妄想本空故不斷煩惱。”竹林海巨川禅師雲:“本無禅定煩惱。”從真、俗二谛作的兩種解釋,可以說都是大乘法的基本精神,都可以從經論中找到依據。
對于彌勒比丘公案,印順法師的解釋基本著眼于俗谛,說不修禅定並非完全不修禅定,而是不入深定。不斷煩惱,是修大乘道的菩薩敢于入生死中,故意“留惑潤生”作再來人間受生度人的種子,不急于斷盡煩惱而再不來人間受生。對于印順長老的這種解釋,極重禅之修證、主張“證果不難”的臺灣現代禅教團溫金柯居士,頗有微詞,他發表《佛教根本思想辨微——敬複印順法師〈我有明珠一顆〉讀後》(1994)、《繼承與批判印順法師人間佛教思想》(2001)等文章,批評印順法師對“不修禅定、不斷煩惱”的诠釋“有違佛典原意”。認爲彌勒是補處菩薩而非初學的凡夫菩薩,他的不修禅定不斷煩惱應解釋爲“因爲已修禅定,所以不修禅定;因爲已斷煩惱,所以不斷煩惱”。“如果一個凡夫初學者把補處菩薩的內證和行履拿來作爲口實,應修的不去修,應斷的不去斷”,是爲“不合佛典原意”。至于留惑潤生,據《大智度論》卷二七等,應是得無生法忍“煩惱已盡,習氣未除”的菩薩才有的事。“印順法師把原屬于不退轉菩薩的行履,拿來作爲初學者的學佛通則,其實,是混淆了修道次第。”[4]印順法師的解釋,除留惑潤生義有必要研討外,可以說是符合大乘通義的。小乘法中,有依初禅未到地甚至欲界定的淺定修觀便可見道乃至證慧解脫阿羅漢之說。大乘論中亦多作如是說,故主張不入深定而依未到地淺定修觀,無可非議。至于留惑潤生,據《大智度論》和法相唯識學,確是初地以上菩薩所行,天臺宗說“扶習潤生”或“誓扶習生”,與留惑潤生大略同義,爲斷盡見思惑的菩薩所行之事,這對于解釋彌勒比丘之不斷煩惱,並無差錯,但對凡夫菩薩而言,恐怕就不大恰切了。然通觀印順法師的人間佛教思想,他所主張的不修禅定、不斷煩惱,並無絕對不許修禅定、斷煩惱,而是不提倡入深定、急求斷煩惱(這種人在以往佛教徒中是很多的),強調以菩提心、大悲心、空性見叁心,在生活中修菩薩行,其基本路線應該說是契理契機的。對我們這個時代、緊張繁忙的大多數人來說,入深定、斷盡煩惱,可以說不大現實,既現實可行而功德又遠過于修深定與急求個人解脫者,莫過于太虛、印順等大師所說,以凡夫身力修菩薩行的人間佛教。彌勒比丘雖然是等覺菩薩權現,但他既然現爲凡夫,應該看作是爲初學的凡夫菩薩樹立榜樣,如果我們把他的不修禅定、不斷煩惱,看作已修已斷,而不用再修的話,他的這一現身說法對于我們這些凡夫來說,就沒有多大意義了。以凡夫身,發菩提心,修大乘道,主要在弘法利生上下功夫,而不追求入深定、發神通,不急求個人速斷煩惱,于一生了卻生死,大概應看作彌勒比丘現身說法的本義。當然,在對待煩惱問題上,我們不能僅止于俗谛,應從真谛著眼,以觀煩惱本空的智慧去轉化煩惱,而不是完全不對治煩惱。如果把彌勒比丘的“不斷煩惱”,誤作不對治煩惱解,則是蛇飲水成毒,就會像《大毗婆沙論》卷一七八與彌勒菩薩對舉,受到佛诃責的阿逸多比丘(非彌勒)一樣,對世間的“有”起意樂尋求,貪著財色名利,一同流俗,墮于煩惱汙泥而不能自拔,談何修六度四攝等菩薩道
那真是辜負了彌勒比丘示現和印順長老诠釋提倡的一番美意。
以凡夫身,發大菩提心,學修菩薩行,不急求個人解脫證果,是古今不少大德的修行路線。天臺智者大師自信“吾不領衆,必淨六根”,必能達到阿羅漢以上的果位,但他甘于“爲他損己”,只證得內凡夫五品弟子之位[5]。太虛大師青年時看《大般若經》得定發悟,自信從當時的定慧心繼續下去,“叁乘的聖果是可以成就的。”[6]但他沒有沿修定慧求個人果位的路子走下去,而是投身振興佛教的事業,撰文編刊,講經說法,辦學育人,組團結社,嘔心瀝血,東奔西走,辛勤一生。兩位大師走的正是彌勒比丘的路線,他們爲他人、爲佛教力行大乘道,自己雖然未必入深定、斷盡煩惱而證入太高的小乘果位,但對佛教的貢獻及影響之深遠,大概遠遠超過一個只顧自了而證得叁明六通的阿羅漢,其成佛之速,大概也非急求自了的阿羅漢所能比。大乘經中說,僅僅發菩提心,即便尚爲凡夫,其功德也大過未發菩提心的二乘聖者,並非誇大之詞。當今,臺灣的印順、星雲、證嚴、聖嚴等高僧大德,都是彌勒比丘型的菩薩僧,就算他們未必入深定、證聖果,而其對衆生、對佛教實際所作的貢獻,乃有目共睹,完全有資格受到聖者應得的尊敬,應樹爲當今多數修行人的楷模。實際上,只要能以印順長老所強調的菩提心、大悲心、空性見勤修,服務社會、利益衆生的“今菩薩行”,只問耕耘,不問收獲,煩惱自然會逐漸減少,定力自然會不斷增長,人格自然會逐漸圓滿,心性自然會逐漸明白,大乘果位自然會一步步證入,不必執著于一定要證個什麼果。證果之事,如水到渠成,瓜熟蒂落。從今天的時機而論,即便勤修禅定、力斷煩惱,以期證得小乘道果,對絕大多數學佛者來說,恐怕很難。而真正發心修大乘“今菩薩行”,再加往生淨土之行願,當生了脫生死,反而容易。
說到禅定,如果就其一般的梵語原詞“禅那”而言,起碼在《阿含經》,僅指色界四禅。就此說不修禅定,只是指不入較深的色界四禅,不一定是不修任何定。禅定是大乘六度之一,完全不修,恐非正說。《優婆塞戒經》卷七雲:“若離禅定,尚不能得一切世事,況出世事!”
大乘經論尤其是較晚出…
《人間佛教與佛法的出世間修證(陳兵)》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