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爲佛教信仰的環保理念——人間佛教新進路及生態佛學論的建構
李 向 平
一.被問題激活的佛教生態倫理
當今的社會,資源與環境問題,恐怕是最致命的問題了。
迄今爲止,相關的論著和文字,已可用汗牛充棟這一詞彙來表達了,此不贅述。本文想要說的是,社會變遷和經濟發展所帶來所形成的發展限製,從而凸顯了宗教與生態文明、乃至佛教信仰與生態環保的深層關系。正如曆史學家懷特先生在《生態危機的曆史根源》一文中說:“更多的科技也無法解除目前的生態危機,除非我們找到個新宗教,或重新審視我們原來的宗教。”[①] 這就是說,日新月異的經濟與科技發展,在人類文明普遍面臨的生態環境危機面前,已經是深感困惑、甚至是有點手足無措了。
實際上,這樣一種關系的呈現,主要揭示了如下一個基本現象:即人類的存在及其發展、甚至是人類所有的文明成就,無不直接與宇宙天地萬物緊密相關。爲此,我們不得不反反複複地叩問:人類對于自然界是否具有支配權?抑或是人類僅僅是自然界的一部分、與其他物種自然而生?宇宙自然的運作法,本質是否與社會運作機製,具有一種深刻的內在共同性?
如果把這些問題,與我們討論的佛教、佛教的存在與發展聯系起來看的話,我們則可以把這些叩問直接轉換成爲這樣一些問題。
顯然,佛教哲學所揭示的宇宙自然、人類生命、社會發展的普遍聯系,說明了人類生命和社會經濟發展的“存有之關聯性”理念,揭示了人類生命與社會經濟發展乃是與一切形式的存在緊密聯系的。無論是動物、植物、還是人類,如果我們深入討論其深層關系,那麼就是整個宇宙人類社會連續體系的整體構成。這也就是今日我們討論佛教與生態文明的遠大背景。它告訴我們,佛教是可以並且是能夠進入生態文明領域,能夠有一番作爲的。
特別是大乘佛教從緣起性空觀念出發,致力于否定人與萬法存在不變的自性。此當爲一種不同于西方現代工業文化人類中心主義的立場,進而以一種宇宙人類主義,能夠爲當前人類面臨的環境危機提供一種具有成效的解決方法。
佛教與環保之主題研究,似可歸類于佛教生態理論的討論。佛教生態理論之研究背景,雖然是西方生態主義思潮以及廣泛的世界性環保活動,所謂“深層生態學”。
深層生態學是一種整體主義生態學說,通常被稱爲生態中心主義。這種觀點把整個生物圈乃至于宇宙看成一個生態系統,認爲生態系統中的一切事物都是相互聯系、相互作用的,人類只是這一系統中的一部分,人類生存與其他部分的生存狀況緊密相連,生態系統的完整性決定了人類的生活質量,因此,人類無權破壞生態系統的完整性;它要求人們對人與自然關系做批判性考察,並對人類生活的各個方面進行根本性變革;它認爲生態危機是現代社會的生存危機和文化危機,生態危機源于我們現有的社會機製、人的行爲模式和價值觀念,其根治藥方是從根本上改革人的價值觀念、倫理態度和現行社會體製,批判和破除生態哲學與生態運動中人類中心主義價值觀念,樹立生態中心主義價值觀念,最終建立一種無等級差別的理想的生態社會,使人、社會、自然真正融爲一體。
這種生態學思想,與佛教哲學及其信仰宗旨非常近似。佛教哲學中,本來就蘊含有對于宇宙人生的整體把握的思想與方法。特別是在佛教哲學的緣起論當中,其本來關注的就是人生、生命的因果關聯,其後卻逐漸擴展成爲關于宇宙、社會、人生的普遍認識,它將宇宙、社會、萬物的關系,視爲“此有故彼有,此無故彼無”的普遍依存、相互緣起的整體結構。
從此問題意識而言,今日我們討論的佛教生態理論,即是對西方深層生態學理論、對于全球化背景之中生態危機的正當回應,從佛教思想中、從佛教典籍中尋找生態學基本理論資源、尋找解決生態危機的中國方法。
這些問題就是:佛教組織與生態環境是否具有緊密的內在關系,即佛教信仰與環保主義的態度是否相符?佛教對于自然環境、自然災害的態度和作爲?能否幫助一個社會或者國家處理環保問題?佛教之信仰是否影響人們的環保意識及其態度?當社會回應和處理人類社會的環保問題時,是否會受到佛教思想的影響?佛教信仰是促進了還是阻礙了社會、國家、個人對于環保問題的解決?佛教組織是否能夠在環保問題的解決上有所作爲?佛教對于生態問題是否有認識?佛教能夠提供的認識方法是什麼?
二.人間佛教發展的新模式
就生態文明問題的基本內涵來說,自然與社會的環境與人類自己的所作所爲密不可分,對自然與社會環境的任何損害,歸根結底都將對人類本身造成損害。其中一個基本原因,乃是因爲現代文明的世界觀是一種把人同自然對立起來的 ,主客嚴重分離的世界觀,這種世界觀過分強調人的中心性、本位性,忽視自然環境的存在,漠視人類行爲對自然的影響,從而造成了人與自然關系的嚴重不協調。因此要解決人類世界的生態文明問題,每一個人都具有逃脫不了的倫理責任。我們每一個人不僅有責任用生態倫理來規範自己的行動,而且也必須使他人都做要做善業、積累善功,這樣才能共同營造與共享一個美好的世界。
人類僅僅是地球生物圈中的一個組成部分,自然界與人類是共命運的統一體。人類是自然的産物並在自然界中生存,自然遭到毀滅,人類的生存和發展將會變成無源之水、無本之木。所以,生命個體的任何信仰,僅僅是一個相對的概念,它只有在與社會聯系在一起時才存在。一切有生命的物體都是某個整體中的一部分。爲此,生態哲學的基本任務,就是要把人類是整體的一部分這個通俗道理告訴人們,人們才會像熱愛自己生命那樣去保護生態環境、珍惜任何資源。
佛教哲學的“緣起”說,即是將世界萬事萬物都共存于一個無盡的關系網中。在這裏,宇宙社會的任何事物都與其它事物以無窮的因緣關系相互聯結,沒有任何一個事物可以單獨存在,任何事物的産生、存在與變化,都會對其它的事物造成影響。“依正不二”的價值理念,實際上就內涵有極其豐富的生態信仰。它決定了由依報共業而産生的這個世界,可以施加于製造了這些依報的每一個人。這個世界中的每一個人,既可以享受自己及他人善業所造成的美好環境,也無可回避地會陷入由自己與他人惡的共業所造成的惡劣環境。
所以,佛教之“緣起”思想及其“依正不二”的佛教實踐方法,同生態學家發現的道理如出一轍。同時,更因爲佛教信仰的莊嚴與責任,比較生態哲學的單純理論,它能使人們從內心深處生發起對于自然界的關注和熱愛,使生態要求成爲每一個佛教信徒的信仰方式。因了這一時代趨勢,人間佛教就能夠把這種生態文明的基本要求,建構成爲每一個佛教信徒的生態信仰。
傳統佛教關于生態問題的倫理要求是:主要注重從素食、戒殺、放生, 節儉福、節製欲望、植樹造林等方面。其中,素食、戒殺、放生體現了對生命的尊重和愛護;佛教節儉惜福、少欲知足、勤儉理財簡樸的生活方式,誠然也是一種符合現代生態文明的信仰實踐方式。
然而,二十世紀得以建構起來的中國人間佛教,卻是基于這種傳統的生態倫理態度,關注心淨則國土淨的信仰實踐。基于這一唯心淨土的信仰宗旨,人間佛教信仰,才會更自覺地修習戒、定、慧,戒止貪、嗔、癡。然而,與傳統的生態倫理比較,當代中國人間佛教的唯心淨土理念絕不局限于此。它還應當真正地進入人間淨土的實踐路徑。其基本內容,應包括五戒、十善、四攝、六度等自利利他,莊嚴國土的廣大行願。
這就更需要他們以大乘佛教慈悲忘我的精神去化導、去改良,由個體自身的淨化而影響一家、一村乃至一國的淨化。社會的淨化,功德的積累,本質卻能夠與心靈淨土互相促進,更能增進個體自身的淨化,從心靈到社會,,從社會到人類,整體建構人間淨土。
因此,從“唯心淨土”的進路,或基于“心靈環保”的要求,當代中國人間佛教的實踐新模式,應當就是把出自信仰的微觀層面的心靈環保,建構爲淨化社會的中觀環保,此即我們常常說的弘法利生等等社會公益事業,使用一句話來表達,這就是“社會環保”。而實現了心靈環保與社會環保的整合發展之後,這就基本建構了人間佛教新的發展模式——宏觀環保層次,建構了以佛教信仰爲實踐宗旨的生態佛學體系。
實際上,這一變遷趨勢,也是因了中國佛教在二十世紀的改革與發展。人間佛教的提出與實踐,乃是把佛教的注意力,從死後世界轉換成爲人間社會,爲了讓更多佛教徒重視現實生活,讓佛教界在服務社會的過程中直接獲得發展自己的可能性。所以,半個世紀之後,人間佛教面對當今人類普遍面對的生態危機,如果提出“人間淨土”的建設,致力于人間淨土的建構和努力,無疑是致力于在現實人類社會之子,建設人間的淨土,同樣也是人間佛教實踐于當代社會的重大使命。
換言之,人間佛教通過生態文明問題的面對和處理,實乃人間佛教進入社會、關注社會、服務社會、弘法利生的新路徑與新方法;同時,這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以爲人間佛教那種以財物捐獻的單純方式來服務社會的簡單方法,從而使人間佛教陷入一種殘補型、邊緣性的服務方式。[②]
這就是說,當代中國人間佛教,如果能夠從生態環保、生態文明的問題出發,即能夠把人間佛教的實踐方法,引申到佛教在政治、經濟、社會的保守心態及其社會文化批判。爲此,要解決環境問題,必須解決社會問題。人與人的關系和它的社會結構裏的不平衡,正是造成大自然失調的主要因素。因此,生態與環保都不只是科技問題,而是人文問題,或是決策的問題,並含有價值觀和信念。[③]
因此,當代中國人間佛教對于生態危機等問題的關注,即能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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