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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宗人間佛教思想內在理路探析及其現代性審視(缪方明)▪P2

  ..續本文上一頁心、十善等修持思想來進行道德修養,從而在人間去染成淨,以顯真心。當然,這種行善的意義還在于,可以生發出般若智慧掃除邪迷,滅掉愚癡,從而令當下主體心性淨化爲天堂、上界,此如其所論:“自皈依者,除不善行,是名皈依。何名爲千百億化身佛

  不思量性即空寂,思量即是自化。思量惡法化爲地獄,思量善法化爲天堂。毒害化爲畜生,慈悲化爲菩薩。智惠化爲上界,愚癡化爲下方。自性變化甚明,迷人自不知,見一念善,知惠即生。一燈能除千年,一智能滅萬年愚。莫思向前常思于後常,後念善名爲報身,一念惡報卻千年善心,一念善報卻千年惡。滅無常已來後念善名爲報身,從法身思量即是化身。念念善即是報身,自悟自修即名皈依也。”[1](P340)在慧能學派看來,當下主體應該去惡從善,生出智慧來剔除隱覆自家清淨本性的愚暗,從而在當下人間呈現佛性,證悟佛道。進而言之,這種通過般若智與心淨所獲得的最終效果,就不僅僅在于真心(佛性)的呈現,還在于人間淨土世界的顯現,此如禅宗所再論:“自心地上,覺性如來,施大智惠,光明照曜,六門清淨,照波六欲,諸天下照,叁毒若除,地獄一時消滅,內外明徹,不異西方。”[1](P341)

  應該注意到,現今學者從儒佛交流互動的角度指出,慧能學派注重道德層面的心性修養,表明了佛教在中國化過程中所受到儒家心性論的影響。在筆者看來,若就人間佛教而言,禅宗受到此種互動關系的影響,其意義在于:能更加自覺地挖掘出自家理論資源,藉此豐富在人間呈現真心(佛性)、成就佛陀之道的意蘊。這也是禅宗力圖契入人世間、實踐菩薩道精神的曆史體現。

  總之,要明確的是:(1)禅宗慧能學派強調,學佛的目的與宗旨不是在于否認此生存在的意義,理想世界也並非存在于遙遠的彼岸世界,就存在于對此世間自家真心(清淨本性)的體悟與呈現上;(2)禅宗慧能學派力圖將般若智慧與去惡從善的心性修養統一到當下個人在人間成佛的自信、自立實踐中。從邏輯上看,這種將般若智慧與心性修養統一起來的路徑,保證了當下個體依靠自身在人間成就佛陀之道的現實性。

  叁、禅宗慧能學派人間佛教思想的現代性思考

  在崇尚現代性的今天,如何通過我們的知性去理解一個古老宗教思想在現代社會中所具有的現實性意義呢

  對此,本部分將主要從“真心是淨土”應具有何種現實性意義,以及禅宗是否具有社會性這兩個層面做一探析。

  (一)無論是東方道家“小國寡民”的設計、儒家“大同”社會的理念,還是西方意義上的理想國、烏托邦甚至共産主義等,都是爲了追求一個理想世界而進行的思考乃至實踐。那麼,我們在探析禅宗慧能學派人間佛教思想時,自然也要追問其是否有一個關于理想世界的設想。如果有,這種設想有沒有相關的現實性

  這個問題實際上就是關涉到在現代社會中如何去理解禅宗慧能學派倡導的“真心是淨土”所具有的現實性意義。

  在現代社會中,人們對于“真心是淨土”,傾向于從心理學的角度來理解,以主觀的心理狀態來設想出一個理想的世界,即理想世界存在于人們的心理活動與精神狀態中。顯然,此種認識會使人們得出這樣的印象:“真心是淨土”的提法回避了現實矛盾,忽視外在環境的改善,用精神上的自我圓融消解客觀世界的不完善,與建設一個客觀現實的美好世界無關。在筆者看來,當我們追問如何通過心淨修養來實現外境即外在世界之“淨”時,有兩點內涵需要注意去深思與界定:

  首先是自然環境之淨。自然環境之染汙與幹淨都是對人而言。要讓自然環境以淨之形式出現,就必然要從人與自然的關系角度來理解。在筆者看來,人與自然的關系可細分爲兩種:其一是人通過心淨的修養而善待自然環境,從而使得自然環境達到生態環保潔淨的效果,此應是一種“真心是淨土”所有之義;其二是人改造自然,即人通過生産力的發展,從自然界中順利獲取資源,從而使得人們生活富裕充實。在此當中,心淨就意味著以心之修養守衛著自己的本位,順應自然法則,不去僭越,所有的實踐活動既要合乎人自身發展的規律,也要符合自然界的規律。人與自然交往要合乎法度、良性互動,此應是“真心是淨土”之另一義。

  其次是人類社會之淨。它不僅僅是局限于清淨的層面,還可意謂著使各種關系順暢圓融,即人們以道德保持交往,遵循人類社會發展的內在規律,使得經濟、政治、文化等各方面的關系健康發展,從而社會實現和諧與幸福。具體來看,大致存在兩種理解和途徑:

  (1)禅宗“真心是淨土”強調的是內在心性建設,在現代社會可轉換爲內在道德的建設。依照禅宗的理論邏輯,人的內在道德建設好後,可以促使他們所在行業內部或者行業之間的關系呈現出一種淨化與和諧,從而使得社會各方面建設都能有序進行。也就是說,健全的社會要由健全的關系構成,而健全的關系則最終是由健全的個體擔當。在社會分工日益細密的現代社會中,怎樣消弭競爭所導致的各種關系的緊張、沖突,保證社會整體的健全發展

  這就應由健全的個體來承擔。因爲,從某種層面上而言,社會出了問題,可能與製度設計有關,但根本還在于社會運行的承擔者——當下個體出了問題。

  (2)將“淨土”信仰中彼岸的神秘性進行懸隔,開顯出其中的神聖性,將智慧介入到我們所做的事業中,其目的是使人類社會各項建設呈現出真善美的純淨與聖潔之質。應該說,“知識就是力量”的觀念深入人心以及工業革命對人類社會發展的重要影響,促使世人逐步將智慧與知識相分離,智慧被放逐到思想之外,知識不僅成了思想追求的核心,而且成了人類文明發展的重要內涵與動力。然而,近代史上的兩次世界大戰告訴人類:科學知識可以提高生活質量,也可以將人類置于死地。因此,在當代社會中,應該明確知識不是博取狹隘私利與實現貪婪的工具,對科學知識寄予一種神聖的情懷,重新讓其在智慧的引導下,爲人類社會建設提供出至善效應,此猶如康德所言:“智慧從理論上來看意謂著對至善的知識,而從實踐上看意謂著意志對至善的適合性。”[3](P178)

  另外,人類社會充滿了各種矛盾,這些矛盾導致人與人之間冷漠甚至仇恨,也可能導致國家之間的冷戰乃至戰爭,使得人類的文明建設充滿艱辛與苦澀,甚至是黑暗。怎樣才能使未來人類社會踏上康莊大道

  筆者認爲,在個人心性修養的道德基礎上,禅宗意義上的般若智慧無疑會爲現代社會解決複雜的矛盾提供利刃,讓人們能迅速理清頭緒,抓住重點,將各種沖突因素化解爲進步的動力,從而促進人類社會走上持續健康發展之道。

  簡而言之,從德、慧兩個維度促使當下社會日趨完善,這應是“真心是淨土”在現代社會中所具有的實踐意義。

  (二)當我們探討禅宗人間佛教思想的時候,實際上也在逼近一個很關鍵性的問題,即其是否具有社會性。在世人看來,禅宗門人出家修持,是一種顯而易見的遁世之舉,西方學者西美爾就此批判道:“佛教中根本沒有社會環節,其理想是隱退,當然,其中偶爾也不排除出現爲他人獻身或受難,但絕對不是爲了他人著想,而是爲了主體和其靈魂得救。佛教教導人們要徹底遁世。佛教所謂的自我拯救僅僅是要把自己從一切此在,包括社會此在和自然此在中抽身出來;佛教只知道關照自己,如果他人的幸福一同包括在其中,那肯定是“普天大衆的喜樂”——這與社會義務在整個古典世界和非基督教世界,以及絕大部分基督教世界中所作的政治-社會區分形成鮮明的對比。……它是關于獲救的學說,這種獲救,追求者只要依靠其獨自願望和思考就可以獲得。如果追求者滿足了完全紮根在其靈魂觀念中的條件,獲救也就得到了。佛教的惟一內容就是要把個體從苦難中解救出來,而且不需要任何超驗力量,不需要任何中介;這種獲救不是能夠實現的,它表現爲靈魂放棄一切生命意志的邏輯結果。由此看來,社會義務和宗教義務之間在這裏之所以沒有發生它們在基督教文化的某些領域之外一直存在的相互作用,原因就在于,佛教中不具備産生這種相互作用的方方面面,也就是說,佛教既沒有社會規範,也不是一種宗教。”[4](P103) 顯然,西美爾站在西方宗教學的語境中認爲,佛教由于只關心自身解脫,以遁世來逃避建設世俗社會的責任,故缺少一種社會關系環節上的義務意識。

  禅宗作爲佛教在中國發展的一個階段産物,其最終目的也是成佛作祖,並爲此采取一種偏重于自家心性顯示真心的宗教修行方式。那麼,這種注重當下主體之自信、自救,是不是就缺少一種社會義務的責任意識

  一般而言,西方宗教特別是基督教語境中強調一種選民意識,作爲上帝的選民必須忠誠于上帝的誡命,在塵世間勤勞工作以完成上帝的任務,實現上帝的榮耀。這種與上帝所訂立的契約往往使人們在社會中的工作充滿了一種天職式的社會義務意識。顯然,在禅宗人間佛教思想底蘊中,是不存在著這樣一種向一個最高權威負責的契約意識。但這是不是就意味著禅宗缺失一種社會義務感並由此凸顯出社會性的不在場

  筆者認爲,禅宗將對一個外在最高權威的負責轉化爲向自家心性(真心)負責。從表象上看,這似乎缺少介入社會並履行相應角色義務的實踐邏輯,然而這種偏向于自身的明心見性,並不是灰身滅智散入無常,亦不是祈求佛陀施恩解救,而是要通過般若智慧與去惡行善在世間獲得徹底的解放,這就注定了看似向內的孤寂自省,其實質卻是基于一種心靈自由的選擇,而這種選擇注定了禅宗相關思想充滿了一種活潑自由的精神。此種活潑自由的精神則預示了禅宗所內蘊的理論主旨不是封閉的教義演繹,而是面向一切存在的敞開。

  禅宗慧能學派以上的理論邏輯,必然將顯示真心成就佛道的眼光與實踐投入到當下現實之社會中,實際上禅宗門人也就是這樣身體力行的:“善知識,若欲修行,在家亦得,不由在寺。在寺不修,如西方心惡之人。在家若修行,如東方人修善,但願自家修清淨即是惡方。”[1](P340)正是禅宗慧能學派這種重視當下主體在人間社會中成就佛道的精神,促使了以後的禅宗學人更加注重“不離世谛,隨順世間”,此如文獻所記載:“僧問南泉,如何是道

  泉雲,平常心是道,如達平常道也。見山即是山,見水即是水。信手拈來,草無可無不可,設使風來樹動,浪起船高。春生夏長,秋收冬藏。有何差異

  但得風調雨順,國泰民安,邊方甯靜,君臣道合,豈在麒麟出現鳳凰來儀,方顯祥瑞哉

  但得理歸其道事乃平實,無聖可求無凡可舍,內外平懷,泯然自盡。所以諸聖語言:不離世谛,隨順世間。會則途中受用,不會則世谛流布。”[1](P310)筆者想指出的是:此時禅宗以不著分別、當下即是的平常心充實真心的內涵,就是要進一步表明自身堅決安住人間,建設理想社會的立場。不過,這種平常心的理論除了直接承接空宗“即世間即涅癭”的無分別思想外,也演繹了道家齊物論心聲,此誠如有學者所論:“後期禅宗所提出的“平常心是道”,“無心是道”的思想,終于在自然主義的旗幟下與老莊會合了。”[5](P258)

  當然,這種平常心因其“但得風調雨順,國泰民安,邊方甯靜,君臣道合”[1](P310),而不在乎“麒麟出現鳳凰來儀,方顯祥瑞哉”[1](P310),故而在更堅定建設人間社會的宗旨層面與儒家內聖外王、治國平天下的宏偉目標相契合。從曆史的維度看,禅宗此種積極構建人間社會的意義與價值的追求,其實質就不僅在于回應儒家“吾儒養心,未嘗離卻事物,只順其天則自然就是工夫。釋氏卻要盡絕事物,把心看做幻相,漸入虛寂去了,與世間若無些子交涉,所以不可治天下”[6](P286)的批判,還可以看做是對于近人如西美爾指責的一種千年回應。

  很顯然,從印度傳來的異質佛教發展到禅宗這裏,在理論與實踐上,已經要求佛教修行者以“不分凡聖,內外平懷”的平常心積極介入到現實社會各個層面的建設與發展上,如茶道、音樂、書法、建築、繪畫、武術、文學等,並藉此豐富、充實人們的精神內涵與物質生活。總而言之,面向一切存在的敞開,使得禅宗門人在現實中不拘一格,張揚著自由的精神,將解救自身的權力與方式交予自身。成佛千條道,就在當下。人們可以融入社會的各行各業中,在勤勞的工作中感悟禅機,呈現真心,以此在人間成就佛陀之道。因此,從某種層面上而言,禅宗給中國人帶來了如行雲流水般的靈性,促進了社會的粘合,催發了社會的生機與活力,這在客觀上使中國傳統社會更加注重相互交往與依存的社會“集體性”。

  應該說,在節奏越來越快的現代社會中,競爭使得社會日益條塊化而分裂成衆多孤立的單元,社會呈現出單調性的冷漠,這或多或少對現代人産生一種封閉甚至是桎梏的壓抑。該怎樣解決這些讓社會失去健康活力與開放的現代性難題

  對此,我們不難看出,禅宗慧能學派所內蘊的人間佛教精神與思想提供了一個解決問題的思路。禅宗並不是遊離于現代社會中的孤魂野魄,它由人們健全的內心外延出一個健康、祥和的社會關系[7],這無疑在一個破碎而單調甚至充滿戾氣的現代社會中具有獨特的作用與魅力。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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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責任編輯:龍迪勇】

  出自: 《江西社會科學 》 2010年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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