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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金剛經》中的“冥世偈”(顧偉康)

  關于《金剛經》中的“冥世偈”

  顧偉康

  閩南佛學

  內容提要:鸠摩羅什所譯的《金剛經》,原缺一段六十二字,後人補以魏譯,唐時遂有“冥世偈”故事,後更加入字樣。此本傳說,故治史者不宜以之爲據,去考證其他史料的年代。

  關鍵詞:《金剛經》冥世偈長慶二年

  作者簡介:顧偉康,原上海社會科學院哲學所副研究員,哈佛大學哈佛——燕京研究所訪問學者。現爲新加坡佛學院教師,美國紐約“世界宗教研究院”研究員,“美國佛教會佛教電腦資訊功德會”總編輯。

  一、資料備考

  ——何爲“冥世偈”資料一:

  鸠摩羅什所譯的《金剛經》,大致在唐五代前後,不同流傳本有一很大的差別——按昭明太子之叁十二分法的《非說所說分第二十一》中,晚出本多了六十二個字:

  爾時,慧命須菩提白佛言:“世尊!頗有衆生,于未來世,聞說是法,生信心不?”佛言:“須菩提!彼非衆生,非不衆生。何以故?須菩提!衆生衆生者,如來說非衆生,是名衆生。”

  資料二:

  (一)《持誦金剛經靈驗功德記》(法藏敦煌P2094)

  昔長安溫國寺僧靈幽忽死,經七日見平等王,王問和尚曰:“在生有何經業?”靈幽答曰:“持金剛經。”王遂合掌請念。須臾念竟王又問曰:“和尚雖誦得此經,少一偈者何?”靈幽答王曰:“小師只依本念不知缺何偈?”王曰:“和尚壽命已盡,更放十年活。此經在濠州城西石碑上,自有真本令天下傳。”其僧活,具說事由矣。〔1〕

  (二)《宋高僧傳》卷二十五,唐上都大溫國寺靈幽傳:

  釋靈幽,不知何許人也?僻靜淳直誦習惟勤偶疾暴終,杳歸冥府,引之見王問修何業。答曰:“貧道素持《金剛般若》已有年矣。”王合掌屢稱:”善哉。”俾令諷誦,幽吮唇播舌章段分明念畢。王曰:“未盡善矣!何耶!勘少一節文,何貫華之線斷乎!師壽命雖盡,且放還人間十年,要勸一切人受持斯典,如其真本即在濠州鍾離寺石碑上。”如是已經七日而蘇,幽遂奏奉敕令寫此經真本,添其句讀,在無法可說是名說法之後是也。

  資料叁:

  署名六祖慧能的《金剛經解義》中,對上述六十二個字有這樣一段“解”:

  靈幽法師加此。爾時慧命須菩提以下六十二字,是長慶二年,今現在濠州鍾離寺石碑上,記六祖解在前,故無解,今亦存之。〔2〕

  二、問題的提出

  達照法師的《〈金剛經贊〉研究》收集了二十多種敦煌遺書,將從《金剛經贊》到《傅大士頌》的演化分叁階段。〔3〕在推斷其第叁階段(《金剛經贊》)演變爲《傅大士頌》的年代)時,達照法師指出:“它們〔4〕有一個共同的特色,即加了羅什譯的《金剛經》,且該《金剛經》有靈幽法師所加“冥世偈”。因此,加入該經文的傳本,最早也是在公元822年之後才出現的。”〔5〕按:公元822年即是長慶二年。雖然著者很謹慎地推論,不能排除一種可能:即在“冥世偈”出現之前,《金剛經贊》已經演變爲《傅大士頌》,等到“冥世偈”出現之後,有人將其加入《傅大士頌》中,從而成爲現在我們看到的流傳形態……如果上述假設能夠成立,則《金剛經贊》是否在公元822年至公元831年之間演化爲《傅大士頌》,也需要再研究。〔6〕

  但就本文所關心的主題而言,達照法師對“冥世偈”中“長慶二年”的說法,是深信不疑的。同書中還提及,他的結論同四川大學張勇博士的看法“大體相當”。查張勇博士之《傅大士研究》,在依據“冥世偈”來推斷這一點上,二人是完全相同的。敦煌寫本闡述的經文既同于今傳羅什譯本,四十九頌、五歌要當創撰于長慶二年以後……總之,《梁朝傅大士頌金剛經》應創撰于唐穆宗長慶二年(822)至文宗太和五年(831)之間。〔7〕

  舉此二例,筆者想問的是:這樣的依據“冥世偈”故事、特別是相關的“長慶二年”來作考據,是否有商榷的余地?其實,臺灣國立聯合大學何照清教授在她的《慧能與〈金剛經解義〉》一文中,就已經提出這個問題了。

  當何教授在考察《解義》的成書年代時,該書中“冥世偈”部分的“解”理所當然地引起她的注意,但她是疑問多于肯定:“此段話若屬實,則是探究《金剛經解義》形成時間的重要關鍵。長慶二年是西元八二二年,若此話屬實,可證明《解義》在西元八二二年以前已經出現……那麼這段話是否真確?”何教授還給這段話加了個腳注,頗能道出她連續兩個“若此話屬實”的心情:

  今見早于慧能的窺基(632—682),所作《金剛經贊述》已有“爾時慧命……”以下六十二字,且有窺基的述語:“舍衛漏此文,世親此第叁疑……”。若窺基時已見此文,則“靈幽法師加此”之說就不正確。但《續藏經》所錄,在窺基此六十二字上亦有“恐後人所補”的附語。那麼此六十二字到底何時所加?或許也是探討《解義》形成的重要關鍵。然今見唐朝書家柳公權于長慶四年(824)所寫《金剛經刻石》也未有此六十二字;因此仍有待進一步的探討。〔8〕

  叁、考“長慶二年”

  本來,這“冥世偈”故事真也好,假也好;羅什譯《金剛經》中有這段話也好,沒這段話也好,對我們理解《金剛經》並沒有多大的影響,或者說,它只有宗教意義而無學術意義。但正因其中有加進了“長慶二年”四字,那它的意義就非同小可了。

  回顧前面已列出的資料,法藏敦煌P2094號《持誦金剛經靈驗功德記》和宋高僧傳卷二十五的《唐上都大溫國寺靈幽傳》,二者都沒有“長慶二年”四字。而首次出現“長慶二年”說法的,當是署名六祖慧能的《金剛經解義》。

  據《敦煌古籍敘錄》考,《持誦金剛經靈驗功德記》的十八則靈驗記中,有九則與初唐人撰述相同,故該記當作于初唐或中唐之時,〔9〕當爲現在能夠見到的“冥世偈”故事的最早資料。馬上有人會問:慧能大師的《金剛經解義》,不也是中唐以前的作品?對此問題,回答如下:

  當然,如果《解義》真是慧能的作品,那麼《解義》就應當成書于唐高宗乾封元年(666年出家)至唐玄宗先天二年(713年入滅)間。

  雖然有文獻資料提及,有慧能說《金剛經》的記錄:《大正藏》第五十五冊,2170《福州溫州臺州求得經律論疏記外書等目錄》中(圓珍于唐宣宗大中八年,西元854年),有《能大師金剛般若經訣》一卷;2172《日本比丘圓珍入唐求法目錄》中(唐宣宗大中十一年,西元857年),有《金剛般若經訣》一卷;2173《智證大師請來目錄》中(智證“即圓珍”于唐宣宗大中十二年,西元858年),有《金剛般若經記訣》一卷(曹溪)。另,《新唐書·藝文志》卷五九,載《慧能金剛般若經口訣正義》一卷;宋馬端臨《文獻通考》卷二百二十六《經籍考》五十叁中,錄《六祖解金剛經》一卷。

  但上述資料,支持度不夠!一卷本的《訣》、《口訣正義》、《解》,與二卷本的《解義》,終究是不能混爲一談的。而反過來,否定的證據,卻有力得多。

  首先,沙門智撰于唐玄宗開元十八年(730)的《開元釋教錄》,未見六祖《解義》。此時距大師圓寂不到二十年,而《開元釋教錄》的體例完備、考訂嚴密,是人所共知的。

  其次,何照清教授的四點質疑,似乎無法回避:一、慧能及其弟子,尤其是神會的相關文獻中,都未提及慧能注《金剛經》事;二、明末憨山大師,以“中興曹溪”爲行願,其《金剛決疑》,卻沒提到六祖注;叁、曆代中國人編的《大藏經》,都沒有收入任何一種慧能注《金剛經》;四、迄今爲止,引用《口訣》或《解義》者,全是宋以後的作品。〔10〕

  所以,雖然古往今來學者們作了諸多研究,有的說現行二卷本《解義》非慧能所說,有的說思想上還是慧能或其後裔的,〔11〕但無論如何,就筆者論證目的而言,二卷本《解義》晚出,當是肯定的了。

  既然如此,晚出的《解義》,卻比早出的《靈驗記》多了精確的年代,怎不叫人起疑?

  如果我們因無法確定《解義》到底晚到哪一時代,而將目光轉向下一件記錄“長慶二年”的資料的話,就要一下子跳過數百年,才能看到刻于南宋淳熙六年(1179),道川依《解義》注的《金剛經注》,再次重提“長慶二年”故事。〔12〕道川的活動年代,在南宋建炎年間。他的《金剛經注》後來被收入南宋紹定四年(1232)楊圭所編四卷本十七家釋義,後洪蓮演爲五十叁家注四卷。明永樂二十一年(1423)明成祖“間閱諸編,選其至精至要、經旨弗違者,重加纂輯”,摒除五十叁家本中傳爲梁昭明太子所作叁十二分分目,略減注者數家,裒成一卷《金剛經百家集注大成》,道川注幾乎全數收入。由此可見,以“長慶二年”爲標志的“冥世偈”故事,要到宋明以後,才得廣泛流傳。

  四、考“冥世偈”故事

  宋明以還,雖然挾六祖之盛名,“冥世偈”故事頻頻出現于《金剛經》的注疏之中,但寫《宋高僧傳》的契嵩和尚,照錄了《靈驗記》的故事後,卻公然斥其“妄釀”,系曰:“春秋夏五不敢輕加,佛教宜然無妄釀矣!”通曰:“靈幽獲鍾離寺石經,符合無苦,如道明所添糅,使人疑豫,必招詐僞,率易改張稱有冥告,誡之哉!”〔13〕

  在科學主義盛行的今天,“冥告”之說,當然不值一駁;但筆者對故事中“冥世偈”是從濠州鍾離寺石碑上抄得之說,也持否定態度。本來,羅什本缺一段,補以魏譯,是不言而喻的事實。

  筆者曾將現存的《金剛經》六種譯本的電子文本,去掉所有的標點,在電腦上用校對軟件,把羅什本同其他五本一一對校。在軟體要求一處差異不超過六十字、或差異處不超過五百個時,惟有秦譯和魏譯的對校能完成,其他四本的差異處都要超過八百九十個。檢查秦譯和魏譯的校對結果,全部一百一十段文字,“冥世偈”不算的話,完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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