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的一邊。因此,日本的軍人每遇戰爭,總以爲天神與菩薩是和他們同在,所以勇氣倍增。這跟西方的以色列人,以爲耶和華是他們列祖列宗以來的保護神的信念,可謂非常的相近。真是東方與西方,彼此彼此。
佛教的禅宗,僅爲武士的生活下了一服清潔劑,神道的迷信,才是激發武士好戰的興奮劑。這從日本曆史及文化源流上考察之後,已經可以明白。否則,禅宗産生在中國,中國的本土爲什麼就沒有發展成爲武士道的精神呢?
所以,不知曆史文化的背景,硬把日本發動大戰的罪責加在佛教的頭上,那是有欠公道的,好在龔天民也說到「利用了禅宗」的字眼。被利用是真的,說是佛教幫助日本人殺了中國人,那就是故意栽誣了。
要不然,我也要問:意大利的墨索裏尼,德國的希特勒,法西斯或納粹,都發動在耶教的牧區,都是耶稣的信徒。他們驅使人民發動了世界大戰,這個罪責,是否也該加到耶稣的頭上去呢?相信龔牧師是不會願意這麼說的,是嗎?
因此,蔣夢麟也說:「使日本人變爲好戰民族的另一重要因素,是他們的一種錯誤信念,他們認爲日本是個神聖的國家,系神所締造,而且應該根據神的意志行事,並且征服世界。這種心理是由軍閥禦用的曆史家,歪曲史實所造成的。」(《西潮》一八○頁)
(四)日本和尚不是比丘
再說到日本和尚結婚、吃肉、開酒吧,乃至疑妻不貞而將妻子殺死的事,這是社會問題。如果以爲這就是佛教的精神,那麼,我也可以舉出好些神父及牧師等的花邊新聞來的;但那終究是少數的反常現象。凡夫,誰能擔保無過?據我所見有關教士的醜聞就有好多,但我們不該把它當作是代表著耶教的精神;何況日本的「和尚」也不是比丘,他們也根本不以爲自己是出家的比丘,而是住廟的在家居士。但是龔牧師也知道俗稱和尚是指的比丘(七六頁),所以他們的性質,跟基督教的牧師相似。日本的佛教教士,娶妻、食肉,也有他們的曆史背景,那是出于政權的壓力所形成,不是佛製的本色。這在龔牧師這樣讀了幾年日本佛教大學的人,應該懂得日本的曆史,不應該再拿它來當作箭靶攻擊,爲什麼還要把這個問題大肆渲染而以爲是佛教僧侶的榜樣?同時他以爲「中國僧侶聽了恐怕要驚爲海外奇談了!」(六五頁)事實上,中國僧侶留學日本的,比龔牧師早得太多,中國僧侶知道日本佛教的,也比龔牧師知道得更多。他的「野人頭」豈不是賣錯了時機?
當然,他的主要目的,是爲了討好他所屬的教會,所以他的那本《佛教學研究》,主要是給基督徒看的。可惜因他的過分忠于教會,竟又不太忠于學術的態度了!
第五節 清理幾個問題
《佛教學研究》一書的問題是很多的,除了並案處理了以上幾個大問題,還有若幹小問題。有些小問題,我不想置評,因爲我本無意對這本書置評,否則所費篇幅太多。如果龔天民因此而以爲我無能置評,那是他太看得起他自己了。對我而言,龔天民確是一個對手,不過是一個格外值得同情的對手。除非他放棄宗教的偏見,並且繼續認真地向學問中痛下幾年苦工夫,他將來縱然「著作等身」,也不可能在學術思想界受到重視。當然,我是多麼地希望他能成爲中國基督教的奧古斯丁、阿奎那、許萊馬赫、哈哪克、布特曼,或別的什麼馬太和新的齊諾芬。若想「革命」呢,那便是馬丁路德或卡爾文。
現在要清理的是下面的幾個小問題:
(一)觀世音菩薩誰說是女性
龔牧師根據梵文文法的組織,說明梵文「在名詞、代名詞和形容詞中,各有性、數、格的區別。」順便舉出「Avaloki tesvara 觀世音菩薩一名詞在原文是男性。也許因爲它是慈悲的象征,以後逐漸轉變成女性了」(七九頁)。事實上,中國佛典中的觀世音菩薩,是跟文殊、普賢、彌勒、地藏、大勢至等大菩薩是同樣的性別。在《法華經.普門品》的觀世音菩薩叁十二身之中,雖有女身,但那是應化身的一部分。觀音的報身是一生補處的等覺菩薩。色界的天人已沒有男女差別,出世的大菩薩,怎麼會是女性?龔天民是從民間的小說故事中,采證觀世音菩薩「以後逐漸轉變爲女性了」。可見他讀的佛典之少。
(二)漢譯的經典文義不通嗎?
龔天民在日本學了一些梵文的基本知識,因爲他「所畢業的佛教大學則將梵文列爲必修科。」(七九頁)于是批評佛經漢譯的意義,並不正確,甚至使人「鬧出許多笑話」。「Bodhi-Sattva中文譯作『覺有情』、『菩薩』或『菩提薩埵』,但按原文可譯作『修道者』……Bhiksu中文音譯成『比丘』(俗稱和尚)。但如能譯作『乞食者』才符合原文意義。再如Acarya一字,中文譯成阿阇梨。但按原文不如譯成『軌範師』來得有意義。」(七六頁),「例如Prajñā-Pāramitā Hr.daya-Sūtram一長句,中文譯成﹃般若波羅蜜多心經﹄。如按照原文……意義看來,此經名不如譯成『智度提要經』或『智度綱要經』等來得符合原文。」(八○頁)
其實,這又證明龔天民所讀的佛典之少。他有所不知,佛經漢譯的音義,有它的規則所在。他以爲用音譯,或各人的譯得不同,就認爲譯得不符原文。
要知道,玄奘叁藏等的梵、漢文的程度,絕對不致連龔天民的這點知識也及不上的。玄奘對于譯音不譯義的文句,他有五個原則,稱爲「五不翻」(《翻譯名義》卷一)。那就是:1.秘密不翻(如咒──咒非無義而是不用譯義,正如基督教用的Amen相似,心到神至就好。龔牧師譏評《心經》的咒語──八○頁,那麼基督教用的阿門,爲什麼就不譏評一下呢),2.含多義不翻(如薄伽梵一語),3.此土無名不翻(如閻浮樹),4.順于古例不翻(如阿耨菩提),5.生善不翻(如般若──其實般若可譯爲智慧,但他並不等于俗稱的智慧,爲令人生敬,故音譯爲般若。我又要試問:Jesus Christ,爲什麼不譯作「救濟塗膏者」呢?難道也是沒有譯妥)。
事實上,關于漢譯的梵音梵義,中國佛教中有專門研究論例的著作。比如玄應的《一切經音義》、慧苑的《華嚴音義》、慧琳的《一切經音義》等書。佛經中譯音不譯義的文句,根據近人周法高先生的研究,他說:「其條例相當嚴密。後人據此種華梵對音,除可以還原梵文原名外,更可以考見當時之音韻。西方漢學大師如伯希和、馬伯樂、高本漢等皆曾利用華梵對音,以考明古音。」(《佛教東傳對中國音韻學之影響》)
梵文漢譯之中,有先後譯法不同的,那是由于印度或西域的方言互異所致。同爲梵文,所傳地區的不同,也會影響致音義的轉誤。比如「和尚」一詞,在印度俗稱博士爲「烏邪」,到了于阗則轉成「和社」或「和阇」(Khosha),到了中國便譯成「和尚」了(《南海寄歸內法傳》及秘藏記本)。關于梵文音義的誤訛,玄奘的《大唐西域記》及義淨的《南海寄歸內法傳》等,也曾提出許多考訂。絕不像龔天民所以爲的那樣幼稚可笑。
因爲,凡是能懂佛典的佛教徒,對于音譯的文句,也無有不知其義的,並且能知它們的原義有幾種,漢譯有幾種。像龔天民所舉的幾個文句的音義,對我而言,可說早已如數家珍,所以「鬧出許多笑話」的,似乎是龔牧師的「夫子自道」,一知半解,強小知以爲大智,反以大智者們是愚癡,豈不好笑!如果我的看法不錯,龔天民的梵文程度,當還無力獨任迻譯經論的工作。
(叁)佛教的亡靈追善是不可能的嗎?
龔牧師不知是引征了什麼典籍而說:「稍有佛學智識的僧侶大都解釋成『此非亡靈追善,乃是藉此安慰尚活著的死者親友』雲雲。」(九八頁)又說:「如果人做了惡業死去以後,居然能以金錢請僧尼超度,那麼,釋迦牟尼所講的道理全部都被打倒了!」(九九頁)「這是因爲佛教乃是徹頭徹尾的無神無鬼論者。」(九八頁)
佛教是不是「徹頭徹尾的無神無鬼論者」?我在前面已經有了疏導。「無神論」──不承認神造萬物,是佛教的基本主張;「無鬼論」的根據何在?就要麻煩龔牧師借他的上帝之力來給佛經重新編造一番了。因爲,天、人、阿修羅(神)、鬼、傍生(畜)、地獄,乃是佛教的六道輪回說的根據,怎麼佛教突然變成「無鬼論」了呢?真是精彩的魔術!
我對佛教的僧尼靠經忏爲生活的流弊惡習,早有評論,所以不必辯護。我對有僧侶說追善薦亡是安慰「活著的死者親友」,也不想置評,因爲龔牧師沒有指出是那些僧侶說的。或者是像《新約》、《舊約》中的「先知」一樣,是「上帝借著」龔牧師的話說的。
薦亡思想,的確不是佛教的主要思想。但在經律中記載,勸令死者的家屬親友,將死人的財物布施貧窮,供養叁寶,用增死者的福業,趨生善道。至于誦經,並不專爲薦亡,乃爲用作修持,以此修持的功德回向亡者的福業增長。關于這個問題,請參閱拙著《正信的佛教》第二十及二十一篇,以及《學佛知津》的〈爲什麼要做佛事?〉。
如果以爲佛教的薦亡無用,基督教的「追思禮拜」又有什麼用?(根據耶教唯信者或可得救的現論。「追思」的確無用)要曉得,宗教的信念,在這方面是相通的。雖然彼此對此信念的解釋不同,又何妨各備一格,並行不悖?我知道,龔牧師的用心良苦,他是要把佛教變成僅是一種學派,而不是宗教,使大家不要以佛教當作宗教來信仰。轉而投向「神」的「權威」之下。但他是多麼的天真!要明白,佛教雖不即是宗教,佛教卻確有宗教的內容。
(四)衆生有沒有佛性
說到佛性,道風山的基督徒,一向主張佛性與上帝是「十分類似」的(一一一頁),六、七年前他們的《景風》雜志,就曾對此做過闡述。但是,我已爲此寫了一篇〈論佛教與基督教的同異〉,把它駁了回去,所以我不想再說什麼。
龔牧師不信衆生皆有佛性,他把衆生有佛性,解成「一只臭蟲能成佛,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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