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地寒、風沙常起爲由,決定遷都洛附。畢竟,“衣冠士族,並在中原”,要想穩固其統治基礎,遷都中原,勢所必須。但是由于洛陽故城實在殘破不堪,只能另築新城(注:見《魏書•高祖紀》、《魏書•任城王澄傳》及《資治通鑒》卷138。)。從太和十七年到孝武帝永熙叁年(534),共四十二年的時間,修建龍門石窟,全面推行漢化政策,洛陽又一次成爲了當時的文化中心。
北魏時期,洛陽的經濟發展達到很高的程度(注:參見《洛陽伽藍記》卷4“法雲寺”條。)。在文化方面,除了固有的傳統文化之外,發展最爲迅速的莫過于佛教文化了。根據《洛陽伽藍記》記載,在洛陽,不僅有中土高僧如宋雲、慧生等不辭辛苦,西行求法,傳播中土文化(注:參見《洛陽伽藍記》卷5“凝玄寺”條,可與《法顯傳》比照對讀。),更多的還是域外高僧來到洛陽傳授佛法。包括遠在馬來半島的菩提拔陀,從林邑國至江南,又到洛陽。中天竺的竺法蘭,在洛陽翻譯《十地斷結》、《佛本生》、《法海藏》、《佛本行》、《四十二章》等五部,漢地見存諸經,惟此爲始。魏宣武帝永平元年(508),北天竺菩提流支來到洛陽,二十余年間,凡所出經叁十九部,一百二十七卷(注:參見釋道宣《續高僧傳•魏南臺永甯寺北天竺沙門菩提流支傳》。)。同年,中天竺僧勒那摩提(寶意)初屆洛陽,就著手翻譯《十地》、《寶積論》等大部二十四卷。爲了確保翻譯的准確無誤,一部經書,分別傳譯,各有禁衛,不許通言。譯稿完成後,反複核校,恐有浮濫,這項工作往往要花費數年時間(注:參見釋道宣《續高僧傳•魏南臺永甯寺北天竺沙門菩提流支傳》及《魏邺下沙門釋道寵傳》。)。《洛陽伽藍記•永明寺》及《魏書•釋老志》及《資治通鑒》卷一四七載,當時,魏主專尚釋氏,對于中國傳統典籍多所疏忽。中書侍郎裴延隽上疏,建議佛教、儒學理應並重,但實際上還是以佛教爲本,廣結善緣。爲此,魏主诏建永明寺以居外國沙門。僅永明寺就“屋庑連互,一千余間”,“百國沙門,叁千余人”。其規模之大,不難想見(注:見釋志磐《佛祖統紀》卷38《法運通塞志》。)。不僅如此,洛陽還專門修建了“四夷館”,即金陵館、燕然館、扶桑館、崦嵫館,接待東南西北四方投誠之士,頗以文化正統自居(注:見《洛陽伽藍記》卷3“宣陽門”條記載。)。把南人與傳統的所謂四夷等同並論,讓那些南方投奔的文人頗難接受。如蕭寶寅投北後,賜宅歸正裏(俗稱吳人坊),但他恥與夷人同列,令公主啓世宗,求入城內。由“歸正裏”叁字來看,鮮卑統治者入主中原後便以傳統正朔自居,試圖使自己在文化上占據一種優勢心理。
盡管在文化心理上占據著地利之便,但是,北魏洛陽學術文化的發展與南方的建康相比,顯然還有相當距離。《魏書•鹹陽王禧傳》記載了一首宮人歌:“可憐鹹陽王,奈何作事誤。金床玉幾不能眠,夜蹋霜與露。洛水湛湛彌岸長,行人那得渡。”這首詩非常簡樸,很快就流傳到江南。史載,有北人在南者,聽到這首歌,無不垂泣。這一年爲南齊和帝中興元年,北魏宣武帝景明二年(501)。在南方,永明文學高潮已經過去,而在北方,詩歌創作似乎剛剛起步。此後,隨著甄琛、袁翻、常景、祖瑩、鄭道昭、劉芳等文人的成熟,洛陽文化開始出現複蘇的迹象。甄琛字思伯,中山毋極人,《魏書》本傳稱其“頗學經史,稱有刀筆”,“所著文章,鄙碎無大體,時有理詣,《磔四聲》、《姓族廢興》、《會通缁素叁論》,及《家誨》二十篇,《笃學文》一卷,頗行于世”。《文鏡秘府論》謂甄琛曾駁斥沈約“四聲說”,沈約爲此作答,說明其文章嘗傳至江南。正始元年(504),魏宣武帝下诏令群臣議律令,袁翻、常景、孫紹、張虎、侯堅固、高綽、邢苗、程靈虬、王元龜、祖瑩、宋世景、李琰之、公孫崇、元勰,元雍、元愉、元麗、劉芳、李韶、鄭道昭、王顯等共議其事。議律之事,雖無關于文學的發展,但袁翻、常景、祖瑩、鄭道昭皆著名文人,劉芳爲著名儒者,說明這個時期文人學者開始有了學術交流。而在北朝初期,這樣的機會是非常少見的(注:見《魏書•世宗紀》。《顔氏家訓•文章篇》載:“江南文製,欲人彈射,知有病累,隨即改之。……山東風俗,不通擊難。”擊難,即攻難責問,是學術交流的重要方面,而北方則缺少這種傳統。)。
魏孝武帝永熙叁年(534),北魏分裂,以黃河爲界,分爲東西魏。這年十月,高歡立元善見爲帝,是爲東魏孝靜帝。爲避免關中威脅,遷都于邺。高歡爲營建新都,就拆毀了洛陽城中的宮殿。武定四年(546),連同洛陽太學的熹平石經和正始石經也運到邺城(注:見《魏書•孝靜帝紀》。)。洛陽從此又一次面臨毀滅。洛陽被毀的十叁年後,陽衒之重遊洛陽,城郭崩壞,宮室傾覆,寺觀灰燼,廟塔丘墟。有感于此,遂有《洛陽伽藍記》一書的問世,記錄此滄桑之變。從此,北方的中心,東部轉移到邺城,其轄地主要在今河南、山東等地。隨著“邺城叁才”的崛起,東魏、北齊文化發展又掀開新的一頁。《魏書•文苑•溫子昇傳》載,蕭衍使張臯寫溫子昇文筆,傳于江外。蕭衍稱之曰:“曹植、陸機複生于北土。恨我辭人,數窮百六。”陽夏太守傅標使于吐谷渾,見其國主床頭有書數卷,原來是溫子昇的文章。濟陰王(元)晖業曾這樣說:“江左文人,宋有顔延之、謝靈運,梁有沈約、任昉,我子昇足以陵顔轹謝,含任吐沈。”說明在溫子昇生前,其詩文已經傳及江南與少數民族地區。另據《魏書•孝靜帝紀》載,帝好文學,曾在公開場合口詠範晔《後漢書贊》,嫔趙國李氏亦誦曹植《贈白馬王彪詩》。這些有趣的史實告訴我們,北魏帝王及後宮皆熟知文學典籍,其漢化程度已達到相當水准。北齊後主武平叁年(572)編《聖壽堂禦覽》成,敕付史閣,即《修文殿禦覽》。魏收、徐之才、崔劼、張雕、陽休之、韋道遜、陸乂、王劭、李孝基、魏澹、劉仲威、袁奭、朱才、眭道閑、崔子樞、薛道衡、盧思道、崔德、諸葛漢、鄭公超、鄭信、蕭放、蕭悫、顔之推、封孝琰、鄭元禮、杜臺卿、王訓、羊肅、馬元熙、劉珉、李師上、溫君悠、崔季舒、劉逖、李孝貞、李德林、李翥、魏骞、蕭溉、陸仁惠、江旰、辛德源、陸開明、封孝骞、張德沖、高行恭、古道子、劉顗、崔德儒、李元楷、陽師孝、劉儒行、陽辟疆、盧公順、周子深、王友伯、崔君洽、魏師謇、段孝言等先後與修,一時稱盛(注:《北齊書•後主紀》、《北齊書•文苑傳》。)。
陳宣帝太建五年(573),陳朝北伐,收回淮南地區,與北齊的關系降溫。同時,北周出兵北齊,攻略晉陽等地,加強了與江南關系。這種政策的製定,與流寓關中的江南作家的影響不無關系。南、西兩處夾擊,北齊日衰。北周武帝建德六年(577),周師攻下邺城,北齊滅亡。陽休之、袁聿修、李祖欽、元脩伯、司馬幼之、崔達拏、源文宗、李若、李孝貞、盧思道、顔之推、李德林、陸乂、薛道衡、高行恭、辛德源、王劭、陸開明等十八人被迫西行,從此,北方的文化中心再次集中到長安。
(叁)建康
建康(南京)的經營,早在漢末即已開始(注:參見田余慶《孫吳建國的道路》,《秦漢魏晉史探微》,中華書局,1993年。)。特別是晉元帝南渡,建立江左偏安政權,中國傳統文化中心移到江南。對此,學界論述頗爲詳盡。東晉與北方的疆界以淮河爲界,南北對于江淮地區長期以來展開了拉鋸戰。義熙中,劉裕北伐,收複淮北地區,但是到了元嘉二十七年北伐失利,又痛失該地。因此,南北疆域,或以長江爲界,或以淮河爲界。僧侶南北來往,大體沿水路而行。其身份大約分爲兩類,一是異域之僧,一是江北之僧。異域之僧如康僧會,其先康居人,世居天竺。漢末戰亂,避地于吳。江左佛法之興,實始于此(注:見《高僧傳•魏吳建業建初寺康僧會》。)。又如帛屍梨蜜多羅,原本西域人。晉永嘉中,始到中國,值亂過江,止于建初寺。與丞相王導、太尉庾亮、光祿周顗、太常謝鲲、廷尉桓彜等交往甚密(注:見《高僧傳•晉建康建初寺帛屍梨蜜》。)。此外就是康僧淵,也是西域人,生于長安。晉成之世,與康法暢、支敏度等俱過江(注:見《高僧傳•晉豫章山康僧淵》。)。江北之僧如支遁、慧遠、竺法潛、竺法汰等,大多從河南至襄陽、新野,然後沿江而下,至江陵、荊州等地。通常情況下,渡江僧侶很快就融入當時的主流文化洪流中,這與北方僧侶大不相同。北方文化傳統在所謂“五胡亂華”時受到嚴重摧殘。作爲外來文化的佛教,進入中原後並沒有受到傳統文化的強烈阻礙,因此可以相對保持著自身的原始風貌。江南文化則不然。晉朝南渡,優借士族,秉承漢魏傳統,特別是以洛陽爲中心而形成的玄學傳統。佛教的介入,不可能繞開當時的主流文化而另立門戶。很多僧侶標榜叁教,出釋入道,便是這種特殊文化背景下的必然抉擇。如支遁與江南名士王洽、劉恢、殷浩、郗超、孫綽、王脩、何充、王坦之、袁宏、王羲之等交往甚密,“皆著塵外之狎”。注《莊子•逍遙遊》,令群儒舊學,歎爲觀止。圓寂後,郗超爲之序傳,袁宏爲之銘贊,周昙爲之作诔。孫綽《道賢論》以支遁比之于向子期,稱“支遁、向秀雅尚莊老。二子異時,風好玄同矣”(注:見《高僧傳•晉剡沃洲山支遁》。)。竺法潛也兼治內外之學,或暢方等,或釋老莊。而竺道生少學玄理,主張頓悟之說,對于中國文學批評有著…
《六朝僧侶:文化交流的特殊使者(劉躍進)》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