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印度境至濫波國。
這一段路,可參考阮明道《西域地理圖說注》(延邊,1992年,卷之“外夷情形”)。
以後《慈恩傳》記載玄奘在印度的活動,與我目前探討的題目無關,我就不再敘述了。
下面記述玄奘離開天竺回國時所走的路程。
《大唐西域記》卷十一,最後一句話是:“出印度境,至漕矩吒國。”因此,我就漕矩吒國開始,佛粟氏薩傥那國、婆羅犀那大嶺、安憍羅縛國、闊悉多國、活國、蔥嶺、瞢健國、阿利尼國、曷邏胡國、訖粟瑟摩國、缽利曷國、鹹摩憍羅國、缽铎創那國、(據《慈恩傳》下面是淫薄健國、屈浪孥國)達摩悉鐵帝國、屍棄尼國、商彌國、波謎羅川、缽露羅國、竭盤陀國、烏铩國、佉沙國、斫句迦國、瞿薩旦那國、媲摩城、尼壤城、大流沙、睹貨羅故國、折摩馱那故國(沮末)、納縛波故國(樓蘭)、沙州。下面的行程不記述了。
綜觀玄奘的回程,他走的基本上是南道。但是,到了竭盤陀,他忽然轉向中道的疏勒,然後又回轉經過所斫句迦走回南道,一直到于阗。他爲什麼這樣走,也不清楚。
(叁)焉耆和龜茲的佛教信仰
上面講完了玄奘的走和回的行程,下面再抄點有關焉耆和龜茲的佛教信仰的情況。
《大唐西域記》卷一:
阿耆尼國
阿耆尼國東西六百余裏,南北四百余裏。國大都城周六七裏,四面據山,道險易守。泉流交帶,引水爲田。土宜糜、黍、宿麥、香棗、蒲萄、梨、柰諸草。氣序和暢,風俗質直。文字取則印度,微有增損。服飾毰褐,斷發無巾。貨用金錢、銀錢、小銅錢。王,其國人也,勇而寡略,好自稱伐。國無綱紀,法不整肅。伽藍十余所。僧徒兩千余人,習學小乘教說一切有部。經教律儀,既遵印度,諸習學者,即其文而玩之。戎行律儀,潔清勤勵,然食雜叁淨,滯于漸教矣。
屈支國
屈支國東西千余裏,南北六百余裏。國大都城周十七八裏。宜糜、麥、有粳稻、出蒲萄、石榴、多梨、柰、桃、杏。土産黃金、銅、鐵、鉛、錫。氣序和,風俗質。文字取則印度,粗有改變。管弦伎樂,特善諸國。服飾錦褐,斷發巾帽。貨用金錢、銀錢、小銅錢。王,屈支種也,智謀寡昧,迫于強臣。其俗生子以木押頭,欲其遍□也。伽藍伽百余所,僧徒五千余人,習學小乘教說一切有部。經教律儀,取則印度,其習讀者,即本丈矣。尚拘漸教,食雜叁淨。潔清耽玩,人以功競。
《大唐大慈恩叁藏法師傳》卷二(注:大正藏50,226b-227a。阿耆尼國沒有什麼可抄。)
屈支國
(玄奘到了屈支國,受到國王和衆僧的熱烈歡迎。其中有一高僧木文泛多,遊學印度二十余載,爲國人所重,他)謂法師曰:“此土雜心俱舍、婆沙等一切皆有,學之足得,不煩西涉受艱辛也。”法師報曰:“此有瑜伽論不?”泛多曰:“何用問是邪見書乎?真佛弟子者不學是也。”法師初深敬之,及聞此言,視之猶土。報曰:“婆沙、俱舍、本國已有。恨其理疏言淺,非究竟說。所以故來欲學大乘瑜伽倫耳。又瑜伽者,是後身菩薩彌勒所說。今謂邪書,豈不懼無底在(狂)坑乎?”(下略)(注:除了以上二書外,《大藏經》中講焉耆和屈支宗教信仰的地方還很多,比如《釋迦方志)卷上,大正藏51,952b-c等等,均可參考。)
慧超
新羅僧人慧超《往五天竺國傳》,是在敦煌藏經洞發現的,殘缺不全,但極有學術價值。現收入大正藏51,975a-979b。慧超赴天竺的時間是在公元八世紀初期,唐玄宗在位。往天竺去的路程全缺,大部分是講在印度巡禮的情況,只在最後一小段中講他的回程,他往還都走的是陸路,即新疆絲綢之路。文字不長,抄在下面:
又從蔥嶺(漢屬)步入一月至疏勒,外國自呼名伽師祗離國,此亦漢軍馬守促。有寺有僧,行小乘法,吃肉及蔥韭等。土人著苾布衣也。又從疏勒東行一月至龜茲國,即是安西大都護府,漢國兵馬大都集處。此龜茲國足寺足僧,行小乘法,食肉及蔥韭等也。漢僧行大乘法。又安西南去于阗國二千裏。亦足漢軍馬領押,足寺足僧,行大乘法,不食肉也。從此已東,並是大唐境界。諸人共知,不言可悉。開元十五年(727年)十一月上旬,,至安西。于時節度大使趙君,且于安西,有兩所漢僧住持,行大乘法,不食肉也。大雲寺主秀行,善能講說。先是京中七寶臺寺僧,大雲寺□維那名義超,善講律藏,舊是京中莊嚴寺僧也。大雲寺上座,名明憚,大有行業,亦是京中僧。此等僧大好住持,甚有道心,樂崇□德。龍興寺主名法海,雖是漢兒生安西,學識人風,不殊華夏。于阗有一漢寺,名龍興寺,有一漢僧,名□□,是彼寺主,大好住持。彼僧是河北冀州人士。疏勒亦有漢大雲寺,有一漢僧住持,即是崏州人士。又從安西東行□□至烏耆國,是漢軍兵□領押,有王,百姓是胡。足寺足僧,行小乘法。
□□□□□此即安西鎮四鎮名□,一安西,二于阗,叁疏勒,四烏耆(下缺).(上缺)依漢法裹頭著裙(下缺)。
上面抄的這一段話,雖不算太長,然而卻極有意義,傳遞給我們了很多有趣的信息:一,慧超的歸程是疏勒、龜茲(安西)、于阗、安西、焉耆。他這樣走,是頗爲奇特的,從中道的龜茲一下子轉向南道的于阗,好像又轉回龜茲,然後再進至焉耆。二,在龜茲,本地僧人行小乘法,漢僧行大乘法。于阗也行大乘法。叁,長安僧人來到龜茲,建廟住持,可見當時長安佛徒與龜茲的關系是頗爲密切的。于阗也有漢寺,疏勒也有漢寺,可見當時漢族佛教力量之強大。這幾座城市中漢化已經達到了一定的水平。
悟空
《悟空入竺記》,現收入大正藏51,979b-9。悟空是奉命赴迦濕彌羅的。去的時候,走的是“安西路”,也就是中道,他到了迦濕彌羅以及以後到了印度巡禮的情況,我們不談。他回國的時候,“當欲嘇海而歸,又慮滄波險阻,乃卻取北路,還歸帝鄉”(大正藏51,980b),這裏所謂“北路”是與南路,也就是海路對比的,換句話說,也就是陸路。
他離開印度回國,走的路是:睹貸羅國 咄國、拘密支國、惹瑟知國、疏勒、于阗(梵名瞿薩怛那)、威戎城(一名缽浣國,正曰怖汗國)、據瑟得城、安西(龜茲國王白環,正曰屈支城)、烏耆國(王龍如林)、北庭州(吉木薩爾),然後隨一群官員回到長安。
繼業
宋範成大《吳船錄》中有繼業赴天竺的記載(現收入51,981b-982c),名之曰《繼業西行記》。繼業于乾德二年(964年)奉诏赴天竺求經,開寶九年(976年)回國。他走的道路是:階州、靈武、西涼、甘肅瓜州、沙州、伊吾(哈密)、高昌、焉耆、于阗、疏勒、大石、雪嶺、布路州國、蔥嶺、伽濕彌羅、健陀羅國(下略)。他的回國路程記述得很簡單:泥波羅國(尼泊爾)、摩偷果、雪嶺、叁耶寺,“由故道自此入階州”(大正藏51,982b)。值得注意的是,他走的基本上是中道,但是,到了焉耆,又轉向南道于阗。法顯走的路是從敦煌到鄯善,從鄯善到焉耆,又從焉耆轉向南道于阗,同繼業一樣。可見雖然兩人相距五六百年,這一條路似乎是一條暢通的大道,這樣走,並不是什麼例外。
鎖喃嚷結
《鎖喃嚷結》(見明李日華《六研齋筆記》,現收入大正藏51,985c-987a),這是鎖喃嚷結自己的記錄。一開頭就說:“西域東天竺國有國,名主活,近名高昌。”不禁讓人一驚:高昌在新疆,怎麼會跑到東天竺去了呢?讀到下面的文章:“先高昌王有妹,被主活國王取去,亦名高昌國”(見大正藏51,986b),我們才恍然大悟,原來如此!高昌和主活的關系,非常值得注意。
主活國城內“後建法王民殿議法臺,高昌國王鞠文哆殑所施.封一高僧無上法王,號圓通至聖佛。所度法子名嘛喝寶利,正鎖喃嚷結之師。俗居恭禦都宮,是高昌王第七弟之遺宗,名播利铠,厭王宮幻有之軀,欣菩提無上之果,遂投實(寶?)利,修習婵定,指示要略”(大正藏51,986a)。
可見主活國與高昌關系之密切。這兩地的關系是中印關系史上過去鮮爲人知的一段公案,將來當另爲文探討之。
鎖喃嚷結從印度來華的道路是:莫度達宮、縛蔥河(Oxus)、茄(按應從毱,見《大唐西域記》卷1)、赤建國、喝杆國、恭禦城、白水城、憍羅斯城(多習小乘)、羯霜那國(民敬叁寶)、蔥嶺山、至特伽國、馬蟻院、餬伽河(羨林按:餬伽河即恒河,他怎麼能走到恒河來了呢?)、跋祿迦國、屈支國。
我先抄點資料:
王號木文泛多(moksagupta)。宮殿整齊,人民男婦赤色。敬重叁寶,多幻術,所食諸物華美,衣服精麗。使用金銀錢。又行東過阿耆尼國。
也抄點資料:
多有銀礦山、金礦山、高可百丈,光氣騰曜,不可名狀。賊寇極廣,其人凶惡,慘殺無忌。
又東行至古高昌國(亦名伊吾國)、流沙河、野馬泉、五烽、賀延碛、玉門關。
統觀鎖喃嚷結所走的道路,與九百年前唐代玄奘赴天竺的道路極爲相似。據推鎖喃嚷結天竺之行,約在明代萬曆年間,或在天啓初年。此時龜茲的佛教還頗發達,而國王名字仍用梵文,值得注意。他又說:“多幻術”,也可以視做千年前密宗流行的延續。至于焉耆,則根本不提佛教信仰。是他一時疏忽呢?還是焉耆真正沒了佛教?不敢斷定。
以上主要探討的範圍是絲綢之路和西行行紀。兩者有密切相聯的關系。關于絲綢之路,我探討的重點是:研究絲路的學者們地圖上所畫的道路與西行求法高僧們所走的道路是否一致。結果是並不一致,我因此想到,真正的絲綢之路要比地圖上的複雜得多。至于行紀中所記載的佛教信仰情況,因爲時間跨度爲一千多年,其中變化很值得我們注意,這對研究新疆佛教是非常有意義的。
《絲綢之路與西行行記考(季羨林)》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