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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澄對僧肇《物不遷論》的批評(方立天)

  鎮澄對僧肇《物不遷論》的批評

  方立天

  [北京]哲學研究,1998年第11期

  55-60頁

  【作者簡介】方立天 中國人民大學哲學系

   僧肇,東晉十六國時著名青年佛教哲學家。他才思幽玄,長于抽象思維,解“空”彌深,又精于撰寫,曾著《般若無知論》、《不真空論》和《物不遷論》等名篇,在中國佛教哲學史上享有極高的聲譽。然《物不遷論》問世後,到了唐代,有清涼國師澄觀含蓄地批評了該論的“不遷”說。受澄觀評論的啓發,明代五臺山獅子窟沙門鎮澄更撰《物不遷正量論》專文批駁《物不遷論》,在佛學界掀起了軒然大波。這是中國佛教思想史上的一場大辯論,是關于事物存在形態,或者說是關于動靜關系的重要論辯。這裏我們先簡述一下澄觀對《物不遷論》的評價,之後再著重敘述鎮澄的批評。至于維護該論的觀點,因多無新意,則一帶而過。

   在《大方廣佛華嚴經隨疏演義鈔》卷叁十一中,澄觀有一段對僧肇《物不遷論》的重要解說和評論:

   “此生此滅,不至余方,同“不遷”義。而有法體,是生是滅,故非大乘。大乘之法,緣生無性,生即不生,滅即不滅,故遷即不遷,則其理懸隔。然肇公論則含二意。顯文所明,多同前義。故雲:“傷夫!人情之惑久矣。目對真而莫覺,既知往物而不來,而謂今物而可往,往物既不來,今物何所往?何則?求向物于向,于向未嘗無;責向物于今,于今未嘗有。于今未嘗有,以明物不來;于向未嘗無,故知物不去。複而求今,今亦不往。是謂昔物自在昔,不從今以至昔;今物自在今,不從昔以至今。故仲尼曰,回也見新,交臂非故。如此則物不相往來明矣。既無往返之微朕,有何物而可動乎?”即雲“然則旋岚”等。下文又雲:“若古不至今,今亦不至古。事各性住于一世,有何物而可去來?”釋曰:觀肇公意,既以物各性住而爲“不遷”,則濫小乘,無容從此轉至余方。下論雲:“故談真有不遷之稱,導物有流動之說”。此則以真谛爲不遷,而不顯真谛之相。若但用于物各性住爲真谛相,甯非性空無可遷也。不真空義,方顯性空義,約俗谛爲“不遷”耳。”(《大正藏》第叁十六卷,第239頁中、下)

   這是說,僧肇《物不遷論》的論證文句,包含大、小乘二義,即大、小乘學說都包含在內。但從所引的論據來看,明顯偏于小乘見解。既以性住爲“不遷”,則濫同于小乘,事物不能由此轉至其他方所了。這樣又有談真有不遷之稱,導俗有流動之說。如此以真谛以不遷,並不能顯示真谛之相。若但以性住爲真谛,豈非性空就不可遷了。僧肇講的不真空義,才是真正顯示性空義理,並以不遷爲俗谛。從澄視的評論來看,他認爲小乘是主張有刹那生滅的法體,而大乘則主張緣生無性,生滅即不生滅,兩者義理不同。僧肇講的“性住”是屬于小乘,而“不真空”則是大乘義理。澄觀認爲,《物不遷論》中的這兩層思想都是存在的。

   鎮澄十分重視弘揚《華嚴》義理,並廣泛涉獵諸宗經論。他勤奮著述,編撰《清涼山志》,著有《楞嚴正觀》、《金剛正眼》、《般若照真論》等。他撰《物不遷正量論》,“正量”指“聖言量”,意爲佛教聖者的權威言論。“正量論”即以佛教聖者的言論爲依據的論說。鎮澄依據大乘“緣起性空”的理論,運用因明方法,認爲僧肇“物不遷”的論證理由是錯誤的。他抓住佛教的重大理論問題對《物不遷論》展開批評。

     (一)性空與性住

   鎮澄在《物不遷正量論•序》中說:“《般若》雲:“諸法無去來相,無轉動者。”肇公本此爲《物不遷論》,而其釋義則物各性住而已矣。嘗試思之,法無去來義,遍諸聖教,乃吾法之玄綱也。而性住之談,果能盡之乎?竊自疑焉。”(《續藏經》第1輯第2編第2套第4冊,第364-365頁。以下引文凡未注明書名者,均引自《物不遷正量論》)“吾法”,佛法。意思是說,以“諸法無去來相”即“諸法性空”來诠釋物不遷是正確的,而僧肇以“性住”來論證物不遷則是錯誤的。“修多羅(佛法)以諸法性空爲不遷,肇公以物各性住爲不遷。”(同上書,第365頁)據此,鎮澄把“性空”與“性住”對立起來,進而說明性空是物不遷的論據,並把矛頭指向“性住”說,指出以性住爲物不遷的論據是違背佛法的。

   關于“物不遷”的涵義,鎮澄引《般若經》““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見《大正藏》第八卷第848頁下,849頁中、下)等,不生不滅即不遷宗也。”(《續藏經》第1輯第2編第2套第4冊第365頁)又引《華嚴經》““以此常流轉,而無能轉者”即不遷宗也。彼經又雲:“雲何說諸蘊?諸蘊有何性?蘊性不可滅,是故說無生。”蘊無生滅,即物不遷也。”(同上)這是依據經文,以一切事物空無自相,不生不滅,無生無滅,雖不斷流轉而無能轉者,來诠釋、界定“不遷”,也就是從萬物性空,無流轉實體的意義上說“不遷”,並不是籠統地說“物不遷”。鎮澄還進一步說,一切由因緣和合而成的事物(“有爲法”)有二種不遷,或者說有爲法的不遷有兩種意義:“一雲緣生之物是有法決定不遷爲宗,因雲無有自性故同,喻如空花。空花無所有,空花不可遷。緣生性不有,緣生故不遷,此無物可遷也。二雲無性之物是有法決定不遷爲宗,因雲全體即真故同,喻如鏡像。鏡像體即鏡,鏡像不可遷。緣生體即真,緣生即不遷,此真實不遷也。”(《續藏經》第1輯第2編第2套第4冊第370頁。另在第369頁也有同樣意義的表述)“真”,指常住真心。這是運用因明學的宗、因、喻(喻例)叁支推理,來說明一切由因緣和合而成的事物,一是因緣而生無自性,無自性故不遷,也可說是“無物可遷”。二是如鏡像的像體即爲鏡,離開鏡則無像,鏡像是不可遷一樣,一切自身無自性之物緣生而起,其體即真實,事物的全體即是常住真心,事物現象即是真心的顯現,是爲不遷,稱“真實不遷”。這是說,從“全體即真”的視覺而言,“今物即昔物,昔物即今物。蓋非滅有而爲無,生無而爲有,有無一質也。……亦非排今而入昔,遷昔而來今,今昔一念也,是之謂物不遷。”(同上書,第366-367頁)事物不離真心,即同爲一體,不去不來,不生不滅,從這層意義上說,有物與無物,昔物與今物同是一念,是謂“不遷”。

   關于“物不遷”的理由,即爲什麼說物不遷,鎮澄在《物不遷正量論》中也引經典說:“言性空者,《大品》雲:“色性自空,非色壞空。”又雲:“色,前際不可得,中際、後際皆不可得。”又雲:“色即是空”,此不遷因也。”(同上書,第365頁)這是說,現象的本質本身是無永恒實體的,並非現象壞滅了才成爲“空”。現象于過去、現在、未來,都不可能有永恒不變的實體。一切現象皆不離空。如此“性空”就是“不遷”的原因、原由。鎮澄還說:“《華嚴》雲:“身、意諸情根,一切空無自性”,此不遷因也。……“分別此諸蘊,其性本空寂,空故不可滅,此是無生義。”此等皆言物性空故不遷,非謂有物而不遷也。”(同上)這是引《大品般若經》、《華嚴經》等經文來說明“物不遷”的根源、根據是“物性空”。

   鎮澄指出:“肇師“不遷”之說,宗似而因非,有宗而無因。”(同上)所謂“宗似”是指《物不遷論》講的“不釋動以求靜,必求靜于諸動”,“江河竟注而不流,旋岚偃嶽而常靜”等即動而靜,即遷而不遷的思想,與般若學、華嚴經學的經典文句相似(“宗似”),但所論的理由是不同的(“因非”)。佛典“以諸法性空爲不遷,肇公以物各性住爲不遷”。(同上)在鎮澄看來,由于僧肇《物不遷論》論據的錯誤,因此也可說是“有宗無因”。

   就僧肇《物不遷論》的主要論旨,鎮澄揭示說:“物各性住于一世,不相往來,此肇公《不遷》之本旨也。”(同上書,第366頁)“言性住者,即彼所謂昔物住昔,不來于今,今物住今,不往于昔,乃至新故、老少、成壞、因果等物,各住自位,不相往來,皆若是也。”(同上書,第365頁)在鎮澄看來,“性住”,即萬物本性各住于一世,不相往來,是論述物不遷的根本論據。他還舉了兩個例子來說明“性住”觀點,“如求周公于周時,于周未嘗無,求周公于晉時,于晉未嘗有,故知周公自住于周,不來于晉也。求羊祜于晉時,于晉未嘗無,責羊祜于周時,于周未嘗有,故知羊祜自住于晉,不往于周也。譬如二舟前後各行,前舟載魚,後舟載筍,舟行千裏,而魚筍之物各住本舟,未嘗動也。”(同上書,第366頁)總之,昔物今物各住自位(一世),不相往來,是爲性住,所以物爲不遷。

   鎮澄認爲性住說的根本錯誤是把事物視爲“定法”,用現代語言說,就是分割時空概念。他說:“若謂物各性住于一世而不化者,是爲定法,定法即有自性矣。”(同上書,第370頁)“定法”,固定不變化的事物。在鎮澄看來,視事物固定不化,就是持事物具有自性說,是與佛法根本相違的。“凡有所住,即名有爲;既墮有爲,即屬生滅,非不遷也。”(同上書,第365頁)凡是有“住”的事物,就是“有爲法”,即因緣和合而成的事物;既然是因緣和合而成的,就是無自性的,有生有滅的,“住”也是屬于生滅的“住”,所以不是不遷而是遷。“若物向有今無,是無常法,非不遷也。……向有今無,不直不成不遷之宗,反成所遣遷滅宗也。”(同上書,第366頁)僧肇的向有今無說,不僅不能建立起不遷的命題,而且恰恰相反正是遷滅命題的論證。再者,先有今無也可名爲“斷”,“是則向有今無,非常則斷,安得以成般若不遷之旨耶?”(同上)從先有今無的立論來說,只有兩種定斷:無常或斷,都不能立不遷之說。

   過去的事物住于過去,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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