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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學思想之于維新志士:以康、梁、譚爲例(李雙璧)

  佛學思想之于維新志士:以康、梁、譚爲例

  李雙璧

  [貴陽]貴州社會科學,1999年第1期

  107-112頁

  【作者簡介】李雙璧,貴州省社科院曆史所副研究員。郵編:550002

   戊戌時代的康有爲、梁啓超、譚嗣同等人既是維新變法運動的領導者,又是戊戌新思潮的鼓蕩者;既直接參與並領導了政治體製改革的實際鬥爭,又以救亡圖存、向西方尋求真理激勵、啓蒙了整整一代人,指示了中國文化發展的新走向。

   毫無疑問,西學是康梁等維新志士設計救國方案的重要的思想文化資源,而深厚的傳統文化底蘊,則是他們“以天下事爲己任”的救國抱負的文化動因。佛學則主要作用于維新志士們的人格塑造和精神品質的養成。本文擬從此入手,來分析佛學思想是如何通過對人的內在人格的熏染,進而影響著政治體製的偉大變革、這一重要的近代化進程的曆史格局。

     一

   言及戊戌變法,不能不首先提到康有爲。康有爲不是佛教徒,更不是佛學家,在他的思想裏,占主導地位的是儒家經學,尤其是今文經學那一套。但康有爲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傳統經師,他孜孜以求的不是章句訓诂、典章名物,而是借孔子的亡靈,又注入許多經過自己改造了的西學和佛學的內容,使其構成了一個獨具特色的龐雜思想體系。

   早在光緒五年康有爲隱居于西樵山白雲洞之時,“曾專講道佛之書,養神明,棄渣滓”。當時康有爲習佛,並非消極的遁世,而是“恣意遊思,天上人間,極苦極樂,皆現身試之”,以求思想的解放。因爲他感念時艱,內心焦慮,苦苦尋找一條新的精神出路,決心“舍棄考據帖括之學,專意養心。既念民生艱難,天與我聰明才力拯救之,乃哀物悼世,以經營天下爲志”(注:《康南海自編年譜》,第9頁。)。一旦接觸佛學,即深受影響,則與他早具宋儒性理之學和陽明心學的深厚素養有關,更與他“私心好求安心立命之所”(注:《康南海自編年譜》,第8頁。)的不世出的宗教家抱負有關。所以康有爲學佛,與其說是精研內典,宏揚佛法,還不如說是援佛入儒,別辟蹊徑。中法之戰時,康有爲27歲,開始著手創立獨具一格的宗教學體系。他揉合儒佛兩家,並參以西學西理,力主“奉天合地,以合國合種合教一統地球。”“又推一統之後,人類語言文字飲食衣服宮室之變製,男女平等之法,人民通同公之法,務致諸生于極樂世界”(注:《康南海自編年譜》,第12頁。)。

   在康有爲極強的自信力的“人類公理”新構想中,他本人即指出“合經子之奧言,探儒佛之微旨,參中西之新理,窮天人之赜變,搜合諸教,披析大地,剖析今古,窮察後來”(注:《康南海自編年譜》,第13頁。)。30歲時,他把這一思想成果編成《人類公理》一書,其後,又在多次修改的基礎上,另撰《大同書》。可見佛學在康有爲那裏,成了一份極有價值的思想遺産和一個重要的思想源泉。

   康有爲的宗教意識具有很強的入世色彩。其創教動機來自于感念時艱、救亡報國的強烈的憂患意識和愛國情結,因此,他只能以複興儒學爲職志。對此,梁啓超有甚爲精到的評述。他說,康有爲“以爲生于中國,當先救中國。欲救中國,不可不因中國人之曆史習慣而引導之。又以爲中國人公德缺乏,團體散渙,將不可以立于大地。欲從而統一之,非擇一舉國人所同戴而誠服者,則不足以結合其感情,而光大其本性,于是乎以孔教複原爲第一著手”(注:梁啓超:《南海康先生傳》,《飲冰室合集•文集》之六,第67頁。)。康有爲自己說得很明白,“其來現也,專爲救衆生而已,故不居天堂而故入地獄,不投淨土而故來濁世,不爲帝王而故爲士人,不肯自潔,不肯獨樂,不願自尊,而以與衆生親。爲易于援救,故日日以救世爲心,刻刻以救世爲事,舍身命而爲之”(注:《康南海自編年譜》,第13頁。)。在這個問題上,康有爲毫不客氣地以救世主自居,他甚至提出:“吾之言大同也,非徒救血肉之凡民,亦以救神聖仙佛舍身救度之苦焉。”(注:康有爲:《大同書》,第250頁。)就是說“神聖仙佛”亦屬被救之列,可見其宏願之大,用心之深。

   不過,康有爲仍得力于佛學思想甚多,翻開《大同書》便一目了然。

   《大同書》起首的甲部,即爲“入世界觀衆苦”等六章(注:該部依次爲“第一章,人生之苦;第二章,天災之苦;第叁章,人道之苦;第四章,人治之苦;第五章,人情之苦;第六章,人所尊尚之苦。”)。康有爲認爲,人生從“投胎”起,就是衆苦叢生,這一說法,完全符合佛教“入世界觀,衆苦”的取義。佛教有所謂“苦、集、滅、道”四聖谛之說,“苦谛”,即爲人生最基本的價值判斷。康有爲的大同思想即由此起首,進而推衍爲“愛衆生”,整個思想的邏輯過程都是佛教所獨有的。康有爲還說:“蓋天之生物,人物皆爲同氣,故衆生皆爲平等”(注:康有爲:《大同書》,第296頁。),這一口號是照搬大乘佛教的。“極樂”之說本爲佛教所獨有。康有爲在《靈魂之樂》一節中,亦原樣照抄:“養形之極,則人有好新奇者,專養神魂,以去輪回而遊無極,至于不生、不滅、不增、不減焉。”(注:康有爲:《大同書》,第300頁。)

   康有爲對佛教的崇尚,當然不僅僅表現爲借用佛的語言和套用佛學的邏輯,而是推崇它的境界,看重它“不離乎世而出乎世”的物我超越。他說:“大同之世,唯神仙佛學二者大行”,但“仙學太粗,其微言奧理無多”,能夠“令人醉心者有限”,不及“佛學之博大精微”。“故大同之後,始爲仙學,後爲佛學,下智爲仙學,上智爲佛學”。在他看來,佛學的價值,不但在大同學之上,且在仙學之上,實際上可視爲“大同之世”裏唯一的精神信仰(注:康有爲:《大同書》,第301頁。)。

   康有爲雖崇佛卻不佞佛,雖主張“去家”卻反對“出家”。他在《去家界爲天民》裏,專辟一節《論出家爲背恩滅類不可》,說道:“……吾于佛義之微妙廣大,誠服而異之,而于其背父母而逃,不償夙負而自圖受用,則終以爲未可也。且夫大地文明,實賴人類自張之;若人類稍少,則聰明同縮,複爲野蠻,……是不獨不可行之事。亦必無之理矣!”(注:康有爲:《大同書》,第191頁。)可見,康有爲對出家、獨身的僧侶主義,是持反對態度的,由此亦可推想,他對佛教儀典的形式主義那一套,也是不以爲然的。

   康有爲沒有留下什麼佛學專著,但他卻深受佛學影響,且已構成其生命體的一部分,是其精神生活和人格魅力的動力資源。這可以從康有爲在戊戌變法期間的行事作風和人生態度中得窺一二。在頑固勢力明顯占上風之時,康廣仁苦勸康有爲及時抽身,“選港中中西文學者,教以大道”,待光緒帝真有權時,再出山“救中國,未晚也。”康有爲回答:“死生命也,我昔經華德裏,飛磚掠面,若逾寸,中腦死矣,假中風痰,頃刻可死,有聖主在上,吾以救中國,豈忍言去哉?”(注:《康南海自編年譜》,第50頁。)這一決心,顯然源自華嚴宗影響。

   康有爲弟子梁啓超在言及佛學思想對乃師影響時,有過一段極爲精辟的概括:“先生于佛教,尤爲受用者也。先生以陽明學以入佛學,故最得力于禅宗,而以華嚴宗爲歸宿焉。其爲學也,即心是佛,無得無證,以故不歆淨土,不畏地獄。非惟不畏也,又常住地獄。非惟常住也,又常樂地獄。所謂曆無量劫,行菩薩行是也。以故日日以救國救民爲事,以爲舍此外更無佛法。……每遇橫逆困苦之境,辄自提醒曰:吾發願固當如是。……吾但當愍衆生之未覺,吾但當求法力之精進,吾何爲瞋恚,吾何爲退轉。以此自課,神明俱泰,勇猛益加。先生之修養,實在于是,先生之受用,實在于是。”(注:梁啓超:《南海康先生傳》,《飲冰室合集•文集》之六,第70頁。)

     二

   梁啓超的學佛經曆與學佛所得與乃師康有爲有幾分相似,或者可以這樣說,戊戌時期的梁啓超,其學養所及和學問根柢,都還在康有爲的籠罩之下,佛學思想自然也包括在內。

   梁啓超在聆受康有爲陸王心學、史學及西學的同時,亦聽取有關佛學及康獨創的大同學的宣講。其時,他與同學陳千秋等“相與治周秦諸子及佛典”(注:梁啓超:《清代學術概論》,《飲冰室合集•專集》之叁十四,第61頁。),“先生又常爲語佛學之精奧博大,余夙根淺薄,不能多所受”,對康的“大同學”,“有所受,無問難,蓋知其美而不能通其故”(注:梁啓超:《叁十自述》,《梁啓超選集》第376頁。)。

   與朋輩的砥砺切蹉,是梁啓超的佛學素養得以提高的重要形式。1895年,梁啓超入京會試,參與公車上書。在奔走國事之余,與譚嗣同、夏曾佑、吳季清等人相識,他們“喜談龔魏之學,亦涉獵佛教經論”(注:林志鈞:《飲冰室合集序》。),“文酒之會不辍,更喜讀佛學”(注:梁啓勳:《曼殊室戊辰筆記》。)。譚在與梁相識之前,亦“不知有佛”,是通過梁啓超的介紹和引導,才“大服”,此後“日夜冥搜孔佛之書”(注:梁啓超:《譚嗣同傳》,《飲冰室合集•專集》之一,第109頁。)。譚學佛後,撰成《仁學》,每成一篇,譚梁二人“辄相商榷,相與治佛學,複生所以砥砺之者良厚”(注:梁啓超:《叁十自述》,《梁啓超選集》第377頁。)。1896年12月,梁啓超在致夏曾佑的信中談及學佛情形時說:“超自夏間聞君說法,複次雁舟(吳嘉瑞)演述成風,頗發大心,異于曩日,亦依君說,略集經論。若爲賊縛,無從解脫。賊念發時,悼君窮逼,善念發時,羨君自在。想自根淺,宿業未盡,故此今世,爲佛所棄。唯別以來,頗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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