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入于混亂劇變之中,乃成一變二變叁變而至于今日。
庚子之後,中國岌岌不可終日。以國危有救之之必要,而國人救國之心亦日熱切。觀日本之中興也,有取法于鄰意。未幾、而日本勝俄,遂以唯一所學者爲日本。其時親日之熱度,可謂極甚。未幾而日本奪據朝鮮,又稍稍由親而畏;至民四迫訂二十一條約,乃對于日本之救中國,完全失望,而大多數人民皆仇敵視之矣!清末民初時,觇德之強,頗有仿效,且希望德國之能救中國者;至歐戰加入協約,則此希望亦告終矣。民初以來,多有希望美國之援助及拯救中國者,迨臨城劫車案起,乃美國首倡共管中國之說;于是國人之有識者,漸知美國亦不能救中國。而一部份親俄者,則專欲仿效俄國,以望蘇俄之能救中國;至今彼蘇俄但用空言宣誘,藉以宣傳其不宜于中國之共産主義,冀擾亂中國以遂其私耳!九一八遼沈事變後,依賴國聯之結果,尤足令吾人恍然:知英、法等列強諸國,皆不能扶救中國,而中國人之欲救中國,唯在中國人之努力自救而已。
然自清季變法、民國革命以來,亦未嘗非中國民族的力圖自救,而卒致愈救愈艱苦者,不唯起初固守陳舊而整個的排斥爲錯誤,五四後抛棄固有而整個的輸入爲錯誤,而“擇焉不精”的采取尤爲錯誤。此叁者皆未嘗洞觀現代文化和中國文化的根本----選中國固有文化要素以建立中國民族的生命,選各國現行文化要素以資養中國民族的生命,徒爲扮飾的、翻掘的以益斫喪中國民族的生命也。例如初以爲西洋所長者但在槍炮、艦車、電機,乃爲此種技末的撷取;繼以爲西洋所長者更有政法、軍警、學製,再爲形表的仿效。殊不知歐美近代文明乃爲科學和工業的文明,其政製在全國人民皆有民族的意識和國家的組織;不于此采取其所長以補吾所短,乃反自斫命根而務西裝革履的形似!不知無現代科學工業生産力而欲建立現代的軍備,無現代意識組織國民力而欲成功現代的政製,猶欲今羸弱的、癱瘓的病人跳高競走,徒速其顛蹶耳!此爲中國近年顯然的現狀。借觀日本,既益發揚其固有的、受之中國的武士道和儒佛文化,以成長爲特殊的民族意識,複根本的、盡量的吸習科學以造成現代的工業生産力和組織的軍政力;其一失一得、一敗一興之幾,不甚了然耶!
今日的中國,無論追逐資本國家或共産國家的後塵,皆不是路;即所謂迎頭趕上,從根救起,也不是辦法。唯有切實看清了現代中國的需要,擇取中國五千年曆史文化及現代全世界流行文化的所宜,憑借之以爲基本,以創造“複興中國民族”和“解救世界危機”的新文化耳。
五 從固有道德以建設現代中國文化
察之中國現狀,非無政治也,特政治無國民性之道德以爲綱維,致爭營私人權利耳。非無軍備也,特軍備無國民性之道德以爲綱維,致反成群盜割據耳。非無教育也,非無實業也,特教育、實業無國民性之道德以爲綱維,致教育適以坑陷青年,實業因之停滯進步耳。故今日雖有教育救國,實業救國,練兵救國,興政救國之需要,而尤以有一種“國民性之道德”精神,貫澈于實業、教育、軍警、政法之間,以爲之綱格,以爲之維製,乃能各循正軌而漸臻調協耳。
省之中國往情,唐、漢而上之國民性德,存在今此國民之活情意中者,殆已潛消無痕矣。惟宋、明來之國民性行,蓋猶爲今日最普遍最深厚之國俗民情也。經元代而蒙古同化,經清代而滿洲同化,故雖間元、清二代,適恢宏宋、明化之量而未嘗變失宋、明化之質也。然宋、明化之國民性德,爲如何之國民性德耶?則佛、道、儒叁元素之融合精神耳。如團聚而淬砺振作之,則國民性之道德不勝用也。第余此說,非現時唱叁教合一之粗劣的同善社、道德學社、悟善社、道院、救世新教、道德會等所能假借。蓋余之所提出者,乃經過現代的科學、哲學、宗教等精密審量,加以鑄洗镕練,得有重新估定之價值者,非漠然昧于現勢之開倒車的盲舉也。今請分析言之:一、建佛法以建信基也:吾華佛法,至初盛唐始完備;武宗毀後,各宗皆衰落,獨禅宗水邊林下,自葆其真。複經五代而入宋初,最稱隆盛,不唯掩包佛教之全局,使時人知有禅而不知有佛,但以禅稱;抑且遇人即頂門一錐,要問渠未生前本來面目,或當念是誰,死後何存,震蕩得全國人心非向此中討個消息沒個斷疑生信處,于是禅宗乃打入全國之心底深處。故宋、明來,不但佛教各宗皆張設門戶于禅宗之信基上,即儒道二家之門戶,亦張設于禅宗之信基上。若宋儒之要靜坐,要尋孔顔樂處,要看未發前景象,要先立乎其大,乃至明得古聖賢之言皆爲我之注腳;而道流若陳搏,若張紫陽等,修命之前要先之以修性,其修性即修止修定之別名耳。雖儒、道二家于佛之禅皆淺嘗辄退,依舊回到其刑政倫常及長生固命之本旨,以自張其曰儒、曰道之門戶;然嘗築信基于禅上,則固爲事實之昭然不可掩者。誠以非如此則當時之知識階級,末由得個安心之地也。此風至明末爲盛,知識階級如此,演爲庸俗之小說戲劇,皆處處可以見之。雖劣陋之白蓮教及袁了凡教,亦即産生及培養于此種學者庸俗之風氣間;今日四川所流出之劉門、同善社等,皆吸其余流也。入清以後,禅宗之勢垂盡已不可用;今之佛法,循隋、唐之軌複興,亦不須專重禅宗矣。然在此經過西洋的基督教及哲學科學化後之時代,儒的祖先教──儒之敬天意亦以天爲太祖耳,故儒以祖先爲宗教,今生物學乃以人祖爲猿,故難置信──與道的天仙教,皆不能定信心之基矣。信基不堅,則建築在上者,皆隨時可以動搖傾敗,故非宗依佛法全體以豎立無可搖動之信心基礎不可。佛法全體之正信爲何?則信有已成無上正遍覺者;信必有無上正遍覺所用宇宙萬有之真理,及有能得無上正遍覺者之種種方法;信有已從事學習于趨向正覺之方法者,及自己與衆人皆可從事趨向而必獲正覺。此之叁信,換言之,即皈依佛、法、僧耳,即發起無上菩提之信心耳。勝解力生,樂欲乃起,信解樂欲心淨名信,由智而信,智信一致,非基督教等盲從之信仰,而不違于哲學科學之推究實驗,故唯此爲足于今世裂難斷之疑綱,建不拔之信基也。至由研教、參禅及其他佛教中之方便等,要皆爲建此皈依佛法僧之信基而已。人心上若非建成此信基,則終在怅怅乎惘惘然中,混過一生,豈不深可惜哉!
二、用莊老以解世紛也:晚明憨山大師嘗言:不知孔孟不能經世,不知佛法不能出世。今禦物質之華美,頌淫靡爲文明,恣行言之放僻,標競爭爲進化,是非有貶落文明,糞除進化。若老莊之鎮以無爲之樸,貞乎自然之淳者,其不爲西洋化之環境所迷惑馳骛者,蓋戛戛乎其難也。是則章太炎之齊物論釋,最能稱乎其職。叁、宗孔孟以全人德也:信基建則天君定,世務解則亂賊定。如園藝然,種得時地,則生機勃發而積極之精神具矣。圍以短垣,則患害不侵而消極之防衛成矣。當繼施孔、孟之道,以勤耕耘灌溉,然後發榮滋養以成爲枝葉扶疏、花果繁碩之園林焉。孔、孟之道,言其大要,則施行五常于五倫以全人德耳。五倫乃秩序之人群,五常乃理性之人心實現乎人群人世者。玆列一表以說明之:
(外表形下的)┌物質───人世┐
人生宇宙之實際─┤ 人群├渾然一體
(內容形上的)└精神───人心┘
西洋大部文化,偏于外表形下的;東洋小部文化,偏于內容形上的。孔家儒化,是符合內外上下渾然一體之宇宙人生實際施行者。注重之點,在乎人群:一、如何調達人群之內心,使發爲適宜人群之倫理常德──此倫常爲儒之中堅──,二、如何製用人群之外世,使成爲適宜人群之器具事物──此事物爲儒之表面──,依第一條,則佛之五戒、老之叁寶──慈、儉、讓──雖皆近之,而不及孔、孟于此最爲詳審精切,故當宗孔、孟。依第二條,則雖不同西洋之專務物質文明,而厚生利用諸學科及軍工農商之適宜人群生活者,皆應攝受開發,使人群能製用外事,而不爲外事之所製,則對于西洋化亦盡有容受消融之余地。內養人心之正,外應人世之變,以成爲具有倫理常德之人群,是孔、孟宗旨之所在也。故孟子曰:“人倫之至謂之聖”。章太炎曰:“宋明理學諸師,所以不肯直趣佛法者,祗以其道玄遠,學之者多遺民義,故爲調停補苴之術;然茍識其情,厲行六度,亦與儒術相依,唯有漏、無漏爲異。若撥棄人乘之義,非獨不益世法,亦于六度有虧矣。大抵六度本自平等,十善乃其細者。在家、出家皆不能離十善;東聖、西聖亦並依于六度,以此倡說,自然殊途同歸”──見余所著人生觀的科學後序──。亦可謂知其旨已。
四、歸佛法以暢生性也:佛稱大雄,依佛立信,成勇者之不懼;老稱大玄,用老忘世,成智者之不惑;孔稱大成,宗孔成人,成仁者之不憂;備叁達德,人德全矣。然德業方新,老病已迫,無長不消,無形不毀,既濟終于未濟,有生歸于必死,而此老病死叁關,任英雄豪傑亦無術以沖決,世人之可傷心隕涕者,甯有過于是哉?道家長生之說,欲有生而無老病死苦也;印度灰滅之論,因老病死而並欲無生也──照流居士徐松石,指佛教爲滅生息命避世,乃誤以灰滅外道爲佛教,未夢見佛教也──;是皆未明生理,故失阏乎生而未能暢達乎其性也。唯大乘佛法之明緣生性空,乃能宣暢生性,蕩然無閡,使老病死不留痕迹。言緣生則莫善賴耶之非斷非常,言性空則頓顯真如之不生不滅,不生不滅,則生老病死之事本無;非斷非常,則愛生惡死之情何寄?茍知乎此,其最低限度,不唯乘萬化而未始有極,樂不勝計;且能自擇于萬化之間,操人定勝天之樞紐,以優遊乎人天善道,漸成增進。其上者,則趨無上菩提,叁無數劫,有進無退,淨法滿足,究竟常住。必如此,然後人樂爲善,疊疊不倦以相引進而靡極。故吾人既得乎生,如是乃能不虛此生,非佛法不能賦與充分之意義及永存之價值,而人生遂必以歸佛爲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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