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縱使得罪于世,贻笑于人,有所弗顧,何暇計其言之當否乎?
人心者,至公至當之心,即蘇子所謂,不言而同然之情也。人心所在,即天理所在,故須順之。然順亦非谄媚之謂,但須察言觀色,質直無欺。出之以詳慎,示之以謙和。斯亦慎之至矣。至于大喜大怒大醉之時,必有過情之議論,尤當緘默無言,以防過咎。前輩有雲,凡宴會交接之時,稠人廣衆之際,其中人品不齊,或者素行有虧,或者相貌醜陋,或今雖尊顯,而家世寒微,或前代昌隆,而子孫寥落,以類推之,忌諱甚多。必須檢點一番,不可犯人隱諱,使人愧憤。若不能遍識,最忌妄談時事,及呼人姓名,恐或犯其父兄親戚之所諱,常有意外之禍也。昔有一友,于廣座中,談及一貴客,其人因言,與彼交誼最厚。未幾,貴客偶至,其人不識,與之揖讓,因問旁人爲誰,旁人曰:“此即頃所言與君交誼最厚者也。”舉座皆相顧微笑。嗟乎!此亦可爲輕于出言者之戒矣。 下附征事(叁條)
魯使對薛(《左傳》)
媵侯薛侯,來朝于魯,二國爭長。薛侯說:“吾先封。”媵侯曰:“吾周之蔔(*掌占蔔的官)正也。薛,庶姓也,吾不可以後之。”公使羽父,請于薛侯曰:“君與媵君,辱在寡人。周人有言曰:“山有木,工則度之;賓有禮,主則擇之。”周之宗盟,異姓爲後。寡君若朝于薛,不敢與諸任齒。君若辱贶寡人,則願以媵君爲請。”薛侯許之,乃長媵侯。
[按]薛詞固嫌直遂,媵語亦太迫切,惟有羽父之言謙和宛轉,文彩動人。細玩其詞,當分作六層看。首二句,敘明其事,以下便作寬緩之語。將山有木一層,陪起賓有禮一層,得借賓引主之法,不說賓無禮,反說賓有禮。猶之子産不言曲鈞,而曰直鈞。何其善于辭命也。周之宗盟,異姓爲後,正是推原欲長媵之故。要說君若辱贶寡人,先說寡君若朝于薛,其語謙婉和平,令人聞之自喜。正如秦伯對晉使,不言執其主以歸,反說寡人之從君而西,亦晉之妖夢是踐,豈非巧于措詞耶?此種皆出言順人心處,初非谄媚逢迎可比。
隨宜說法(《高僧傳》)
宋高僧求那跋摩(此言功德铠),族姓刹利,罽賓國王兄也。元嘉八年正月,來至建業。文帝引見,勞問殷勤,且曰:“寡人常欲吃齋戒殺,而勢有未能,奈何?”師曰:“帝王所修,與士庶異。士庶身賤名劣,號令不行,若不約己節物,何以修身。帝王以四海爲家,萬民爲子,出一嘉言,則士庶鹹悅;布一善政,則神人以和;用賢使能,輕徭薄賦,則雨旸時若,桑麻遍野。以此持齋,齋亦大矣;以此戒殺,戒何如之?豈必阙半日之餐,全一禽之命,而後爲宏濟耶?”帝乃撫幾歎曰:“俗人迷于遠理,沙門滯于近教。如師所言,真是開悟明達,可與言天人之際矣!”因赦住京祇洹寺。師臨殁,頭頂間有物,如龍蛇狀,上沖于天,見者數千人。
[按]法師所言,句句是吾儒議論,然佛理亦在其中。正所謂出言順人心也。
巧爲諷谏(《懿行錄》)
明王尚書友賢,山西甯鄉人,嘗買妾,困于妒妻。尚書宦遊時,幽閉一樓上,餓且死。妻之子毓俊,甫數歲,謂母曰:“彼若餓死,人將謗母,不如日飼粥一碗,令其徐徐自死,人始不以母爲不賢矣。”母從之。而俊陰以小布袋藏食于內,乘進粥時密授之,因得不死。逾年生一子,尚書潛育他所。及尚書卒,毓俊撫愛其弟特至。
[按]以言應世,固當順乎人心;即以言事親,亦不可逆乎親志。孔子嘗言事父母幾谏,幾谏者,悅親順親之謂也。王君谏母,庶幾得之?
“見先哲于羹牆”
[發明]先哲者,謂往古聖賢;見之雲者,謂心慕身行,如或見之也;“羹牆”二字,勿泥,當與參前倚衡一例看。聖賢道理,隨處發現流行,活潑潑地;倘若執著行迹,稍存意必固我,是猶葉公但知畫龍,而不知有真龍矣。余昔年偶見一人,手執《中庸》,因與論《中庸》大義,且告之曰:“《中庸》本無形相,若指定叁十叁章者以爲真《中庸》,孔顔之道,尚未夢見。”其人大怒曰:“君是禅學,非吾儒道。”遂將《中庸》反擲于案上。余曰:“子誠小人矣!”其人問故,余曰:“仲尼不常曰“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乎?今子反中庸于桌子上矣!”其人曰:“小人反中庸,豈反置手內所執者乎?”余笑曰:“然則吾所謂無相之中庸者,固如此也。”其人默然有省。一日有人舉“盡信書,不如無書”之說,余曰:“此語卻未敢便道孟夫子說得是。”此友拂然,余微笑,其人良久,始恍然曰:“君可謂善讀《孟子》者矣,我幾爲君所賣!”堯舜禹湯文武周孔顔曾往矣,要其遺文固在也。閑嘗神遊千古,網羅百家之言以讀之,反複沈思,參以先儒議論。若其言與吾合,則密詠恬吟,悠然神往;間有一二欲合而必不可者,則筆之于書,質諸至聖先師,俾存其說于天壤。故叁十年來,曾有《質孔說》一編,以自娛玩。非敢謂如見先哲也,以期發明聖學,不負先哲之訓已耳。爰摘數條,以公同志。 下附《質孔說》七條
孔氏叁代出妻
甚矣!小儒之不知字義,誣謗聖門也。夫子刑于之化,未必遜于文王。縱配偶之賢,不及後妃,何至遂遭斥逐?一之爲甚,況叁代乎!且夫婦之倫,名教所重。倘其過小而出,家法未免太苛;若其過大而出,孔氏何其不幸!況夫子爲萬世師表,夫人乃以失德而被出,已足損其家聲;更加以夫人之媳亦被出,媳之媳又被出,成何體面?一日將《檀弓》白文細玩,讀至“不爲伋也妻者,是不爲白也母”,不覺恍然,曰:既是不爲正妻,想必定爲側室。然則所謂“出母”者,並非出逐之母,乃所自出之母,猶言生母也。“不喪出母”者,生母不服叁年之喪也。蓋子思亦系庶出,伯魚曾教其服生母叁年之喪,子思不便言其過禮,故曰:“昔者吾先君子無所失道,道隆則從而隆。”自此以後,孔氏家法,凡系庶出之母,皆不令其服叁年之喪,永爲定例。故曰:“孔氏之不喪出母,自子思始。”甚是明白曉暢。檀弓以“出”字代“生”字,可謂秀雅不群矣。後儒自己不識字,奈何使萬世宗仰之夫人,浪被惡名乎!且今士大夫家,若其夫人未嘗斥逐,而妄傳斥逐,猶爲累世之恨;仁人君子,猶當代白其怨;況以大聖人之夫人,而可使其姑婦叁代,同抱千秋之恨耶?是宜改正俗解,遍示來茲,以醒從來之誤。(*《檀弓》原文:子上之母死而不喪。門人問諸子思曰:“昔者子之先君子喪出母乎?”曰:“然。”“子之不使白也喪之,何也?”子思曰:“昔者吾先君子無所失道,道隆則從而隆,道汙則從而汙。伋則安能?爲伋也妻者,是爲白也母。不爲伋也妻者,是不爲白也母。”故孔氏之不喪出母,自子思始也。)
[按]古人出妻,多以小故,不盡因失德。如曾子以梨蒸不熟出妻,見《孔子家語》。孟子見妻踞,即欲出之,而以白母,母責孟子失禮,孟子自責,遂止。見《孟子外書》。觀此可知,此文爲後儒方便說法,爲孔氏叁代夫人雪不白之冤,其用意至美,用心良苦。但讀者諸賢,慎勿以辭害意,誤認孔氏叁代即開納妾醜風。是不可以不辨正也。
忠恕之外無一貫
吾道一貫,乃夫子一生本領,亦堯、舜、禹、湯、文、武、周公,曆聖以來相傳之本領。顔夫子從博文約禮後悟及,所以有喟然之歎。此外得其傳者,不過曾子、子貢耳。夫子于一貫之理,頭頭是道,所以在川上,則曰“逝者如斯”。其教及門則曰“無行不與”,正爲出戶不由道,飲食不知味者,作現前指點耳。門人不得其解,故有“何謂”之問。曾子亦用現前指點之法,以教之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譬之有人,問如何是海?其人即取海中勺水示之曰:“此便是海水”。若謂勺水之外無海,直是癡人說夢矣。今之學者,動雲“忠恕之外無一貫”,何以異此?(*附《論語》原文:子曰:“參乎!吾道一以貫之。”曾子曰:“唯。”子出。門人問曰:“何謂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
雍也可使南面
“南面”二字,注中訓“人君聽治之位”,謂因仲弓寬宏簡重,有人君之度,故以此許之。看來似覺未妥。蓋人君者,天子諸侯之號;仲弓雖賢,猶在弟子之列;以尊君之夫子,即許其弟居天子諸侯之位。試問:置周天子、魯定公于何地?蓋古來設官分職,苟有一命之榮,無不南面臨民。可使南面者,猶之可使治賦,可使爲宰之類是也。
(*附《論語》原文:子曰:“雍也可使南面。”)
執鞭之士
“士”與“事”,古字通用。周書《康诰》篇之“見士于周”,即見事于周也。以此例觀,則“執鞭之士”者,猶雲“執鞭之事也”。若作士君子之“士”,則“士而懷居,不足爲士”,夫子已有明訓。懷居不可,況執鞭乎?(*附《論語》原文:子曰:“富而可求也,雖執鞭之士,吾亦爲之。如不可求,從吾所好。”)
物有本末節
注以此節爲結上文,故以“物有本末”,爲結首節,而以“事有終始”,爲結次節,此向來定解也。然玩通章文勢,此節當是起下兩節耳。所謂物者,即身心意知家國天下也;所謂事者,即格致誠正修齊治平也。“物”字“事”字,如此配合,不惟確切不浮,兼亦功力悉敵。以國與天下並言,則國爲本,而天下爲末;以家與國並言,則家爲本,而國又爲末。推而至于身心意知,亦複如是。是“本末”二字,有節節靈活之妙也。以治與平對觀,則治爲始,而平爲終;以齊與治對觀,則齊爲始,而治又爲終。推而至于格致誠正,亦複如是。是“終始”二字,有節節靈活之妙也。本末終始,既節節活,則“先後”二字,亦既節節活,並“近道”二字,亦節節活矣。蓋此節尚是虛籠法,引起八條目之義,所以直接“古之欲明明德”兩節,繳足“知所先後”二語。若以“物有本末”結首節,“事有終始”結次節,配合便多牽強。蓋“知止”一節,本從“止至善”句申說而出,對上節不過。而“物有本末”兩句,明系勢均力敵之文也。況天下豈有心不妄動,可稱之事;所處而安,可稱之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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