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觀思想的實踐(下)
主講:釋傳道
紀錄:謝芳珠
參、中道的內容與意義
一、中道的內容佛法是宗教,宗教的特質,除了理論哲學的分析論證以外,最重要的,還是在于理想的實踐。佛法,即是對于人生向上、向光明、向解脫發展以至完成的實踐。一般人由于觀念錯誤──自性執的我我所見作祟,導致言行的不如實、不如法,甚至因此障礙他、損害他,而引發生生不已的生死輪回。佛法開示人生生滅進此人生,淨化此人生,超越一般的人生,達到更圓滿、更完成的理想境地。流轉與還滅解脫的真相,使我們從人生實相──緣起性空的正見中,知道如何增「這一佛法的核心──人生進步、淨化以及完成的實踐,佛典裏稱之爲道。釋尊在波羅奈的鹿野苑中,初爲五比丘轉*輪,即提示以「中」爲道的特質。如《轉*輪經》(巴利文本)說:「在此諸欲中耽于欲樂者,乃下劣凡夫,非爲聖無意義之事。雖然,以自身所求之苦爲苦,亦非聖無意義之事也。離此二邊之中道,方依于如來而證悟,此即開眼、開知,至于寂靜、悟證、涅槃之道。比丘!于何名爲依于如來所悟之中道?即此八支之聖道也。」(《中含.拘樓瘦無诤經》義同)佛在開宗明義的最初說法,標揭此不苦不樂的中道。中道即八支聖道,這是中道的根本義。」1
不過,不苦不樂的中道,千萬勿誤以爲「是不流于極端的縱欲,也不流于過甚的苦行,在此苦樂之間求取折中的態度」。須知,縱欲的樂行和克己的苦行,二者都建立于情意的,即情本的人生觀。「人生的行爲,都不過在這兩極端以及移轉的過程中。不曉得縱我的樂行,如火上加油;私我的無限擴張,必然是社會沒法改善,自己沒法得到解脫。或者見到此路不通,于是轉向苦行,不知苦行是以石壓草的辦法;苦行的折服情欲,是不會成功的」。2
因爲,縱我的樂行和克己的苦行,二者都根源于情識妄執。釋尊否定了縱欲與苦行兩端,開示究竟徹底的中道行,這就是以智爲本的新人生觀。自我以及世間,唯有以智爲前導,才可以改造人生,完成人生的理想。3此隨順于法而現覺于法的中道德行,即八正道。八正道,是實踐中道德行的內容。八正道的主導者,即是正見,一切身心的行爲,都是以正見爲眼目;《阿含經》以正見爲諸行的先導,《般若經》以般若(智慧)爲萬行的先導。所以覺苦覺樂的中道行,不是折中,而是從正見爲本的實踐中,不落于情本的苦樂二邊。4因此,「佛法的中道行,即爲了扭轉迷情的生活爲正覺的生活,扭轉困迫的生活爲自在的生活。這所以以實證此法爲目的,以隨順此法的思想行爲爲方法,以厭離迷情而趨向正覺爲動機」。5由此,佛法是以「以智化情」、「以智導行」爲原則的,以智爲本的中道行,包括了最初發心,乃至達到究竟圓滿的一切過程。6所以,正見緣起的中道,不特是釋尊本教的宗要;而且緣起與空相應,必然洗盡斷常、有無等二邊的戲論執見,發爲人生的實踐,自然是不落苦樂二邊的中道。7
二、中道的意義
中道,既是釋尊本教的宗要,也是佛弟子遵循實踐的唯一原則。一切知見,一切行爲,最正確而又最恰當的,就是中道。「這一原則,應用于知見,就是『處中說法』的緣起,緣起法不落二邊──一與異,斷與常,有與無的。正確而恰當的中道,不是折中,不是模棱兩可,更不是兩極端的調和,而是出離種種執見,息滅一切戲論的。從這一原則去觀察,《般若經》的但名無實,自性皆空,只是緣起中道說的充分闡明。」8這一原則,應用于行爲,就是「離苦樂二邊」的中道行──即八聖道的實踐,戒、定、慧的恰當調適,而離執無寄。
「但不落二邊──中道所含的意義,還應該解說。中的本義,可約爲(中實與中正)二種:一、中實:中即如實,在正見的體悟實踐中,一切法的本相如何,應該如何,即還他如何。這是徹底的,究竟的,所以僧睿說:『以中爲名者,照其實也』(中論序)。二、中正:中即圓正,不偏這邊,也不偏于那邊,恰得其中。如佛說中道,依緣起法而顯示。這緣起法,是事事物物內在的根本法則。在無量無邊極其複雜的現象中,把握這普遍而必然的法則,才能正確、恰當開示人生的真理,及人生的正行。」9
「中」是正確真實,離顛倒戲論而不落空有的二邊。觀體是智慧,觀用是觀察、體悟。以智慧去觀察一切諸法的真實,不觀有無顛倒的「知諸法實相慧」,名爲中觀。(《阿含經》)八正道中的正見(正觀),就是這裏的中觀。正就是中,見就是觀,正見即中觀,是一而二、二而一的。觀慧有叁:聽聞讀誦聖典文義而得的聞所成慧,思惟抉擇法義而生的思所成慧,與定心相應觀察修習而得的修所成慧。還有現證空性的實相慧。觀是通于先後的,那麼不與定相應的聞思抉擇諸法無自性,也叫做中觀。尤須知道的,定心相應的有漏修慧,同樣的是尋求抉擇、觀察(諸法無自性),不但是了知而已。10
龍樹發揚緣起、空、中道的深義,以「中」爲宗而造論。他嚴格地把握那修道中心的立場,對于中道的解說,也不出于中實與中正。中實,本以正觀緣起性而遠離(自性執)戲論爲主。這中實的寂滅,從實踐的意義去說,即不著于名相,不落于對待。一、不取著名相:這如《大智度論》卷六說:「非有亦非無,亦無非有無,此語亦不受(取),如是名中道。」中道,不但是非有非無,更進一步的說,連此「非有非無」的名言概念,也不再取著。這在法四依中,屬于「依義不依語」。二、不落于對待:我們所認識的,所言說的,都是相對的。凡是相對的,即不契于如實絕待的中道。如常無常、見無見等,都是對待的二邊。進而能行能證的人──菩薩、佛是一邊,所行、所證的法──六度、大菩提是一邊;甚至般若是一邊,非般若是一邊,「離是二邊行中道,是名般若」。這能所雙泯,不落對待而順于勝義的中道,是依觀心的體悟而施設的11,在法四依中,屬于「依智不依識」。所以,《金剛般若經》說:「滅度一切衆生已,而無有一衆生實滅度者」,這才是緣起與空寂不偏的中道義。
肆、中觀學的精義
一、大小共貫
釋尊所覺證、宣說的真理,經過時間、空間,所謂的世谛流布,有些是增益了,也有些是減損了;有些被發揚光大,也有些被扭曲了。發展到後來,有些人因爲不滿印度當時繁瑣的論證、自了的風尚,所以將其貶爲小乘,而以大乘自居。
「乘」,是車的意思,小乘是指它的運載量小,大乘則指運載量大而言。事實上,大小乘的差別並不在表相,而是在于悲願大小與智證偏圓。如果只是照見自己的五蘊(身心)皆空(無自性),悟證無我,此時串習雖未淨盡,但對自己生死的纏縛已經解脫;對于衆生,或隨緣度化,或不說法度生,這因悲願不足,才被稱作小乘。大乘菩薩就不僅如此了,他可以隨願到天堂、到畜生道,甚至到地獄去度化衆生。因爲他的悲心切、願力深、智慧高、度衆時間長,所度的衆生也就多而廣。比如佛的弟子富樓那尊者,即曾遠至西北印度去度化外道;《楞嚴經》中,阿難尊者亦作偈言:「如一衆生未成佛,終不于此取泥洹(涅槃之意)。」這樣廣大的悲心願力,怎能抑之爲小乘呢?由此我們知道,從教史的發展來畫分那個時期是小乘佛教、那個時期是大乘佛教,其實是有待商榷的。
印順導師在《中觀今論》〈自序〉說得精當:「中觀學值得稱述的精義,莫過于『大小共貫』,『真俗無礙』。龍樹論以爲:有情的生死,以無明爲根源,自性見爲戲論的根本。解脫生死的叁乘聖者,體悟同一的法性空寂,同觀無我無所而得悟。」從時間上看緣起相,是諸行無常──常性不可得,亦即不變性不可得。從空間上看緣起相,並不是單獨存在的,所以我性──獨存性不可得。如果由當下直觀緣起性,也就是由緣起寂滅性來看,則是生性不可得。常性不可得,即是空性;我性不可得,亦是空性;生性不可得,還是空性,所以叁法印即是一實相法印(法性空寂)。透過觀諸行無常的無願(無作),或觀諸法無我的空,或觀涅槃寂靜的無相叁解脫門,而悟入同一的法性空寂,所以叁解脫門亦同緣實相。「這樣的叁乘共空,對于從來的大小(乘)相诤,可得一合理的論斷。」12
佛世所教化的是聲聞弟子,而佛自己卻是修菩薩行而成佛的。有佛與聲聞兩類,這是大小乘各派所共認的。本(中觀)論的思想,佛與聲聞所解脫的生死是同一的,系縛生死的根本也是同一的。流轉生死是什麼?無明緣行,行緣識等的十二緣起。現在說緣起性空,就是突破緣起的鈎鎖而獲得解脫。這不但聲聞如此,佛也還是從這緣起中解脫過來。所以說:生死與解脫,叁乘(聲聞、緣覺、菩薩)是共的;生死根本,叁乘也是共的,誰不擊破生死根本的自性見,誰就不能得到解脫。破自性見,需要般若空(無我慧),所以《般若經》說:「欲得聲聞乘者,應學般若波羅密;欲得緣覺乘者,應學般若波羅密;欲得菩薩乘者,應學般若波羅密。」這可見不特生死根本與所解脫的生死是共的,就是所修的觀慧,也同是般若實相慧。這叁乘共的思想,與根本佛教的思想契合;如說「叁乘共坐解脫床」即是一例。不過其中也有小小的差別,就是聲聞法多明人空,大乘法多明法空。雖然所明的二空有偏重不同,但性空義畢竟是一。13
大小乘同源而異流,由于一分學者重視事相,偏執生滅無常與無我;一分學者特別重視理性,發揮不生不滅的性空,這才互不相諒而尖銳的對立起來。本來,初期的大乘經,如《十地經》、《般若經》、《金剛經》等,都確認叁乘聖者成立于同一理證──法性空寂,那裏如執小執大者所說?所以《中論》的抉擇《阿含經》義;《智論》的引佛爲長爪梵志說法,《衆義經》偈等來明第一義谛,不是呵斥聲聞,不是偏贊大乘,是引導學者複歸于釋尊本義的運動。惟有從這樣的思想中,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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