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關“慧解脫阿羅漢”有否“涅槃智”之討論
——開印法師與.昭慧法師論法函
編按:本文之中,共有四封論辯法義的函件,這是開印法師與昭慧法師之間,在民國九十二年八月間的往覆函。開印法師,馬來西亞沙巴寂靜禅林住持,曾研究印順導師思想,並受學于帕奧禅師,不定期來臺宏法。
一、2003.8.14 開印法師致悟殷法師函(副本致昭慧法師)
悟殷法師,您好!
印公導師的“慧解脫阿羅漢沒有涅槃智”我也認爲是與原來經論有出入的論斷。第一次讀該書時,我就有一種感覺,覺得它與在南傳道次第不合,也與《瑜伽師地論》有出入,因兩者皆認爲:必依法住、涅槃二智方證得慧解脫。實際上,南傳佛教“種姓智”是以近分定見涅槃,之後,即使純觀行者也必以相當初禅的出世間安止速行所證得涅槃。現在福嚴研究部同學是以《大毗婆沙論》的未至定與根本定的分別來支持導師的論斷,我覺得不夠明確直接,且對這部論著有誤解之處。據我所知,至今爲止,還沒有直接又明確的論據支持該一觀點。
慧解脫阿羅漢只有法住智,在南傳佛教論義中是極不可思議的!還有導師對見井水喻的判斷也與南傳覺音的注釋及《瑜伽師地論》攝事分中的注解不同。也許,這是導師爲了施設人間菩薩行的忍而不證有些關連。
這是多年前發現的,兩年前也曾與呂勝強老師大概討論了一下。這次是因福嚴研究部同學論文提及,我希望同學勿先入爲主以爲導師的這論斷已是佛教界定論,導師說的“在佛教界”四個字,讓不少同學以爲是定案(說不定還是诤論的開始?)。我現在能做的,是就所知的“異見”與同學分享而已。
我贊同,這一問題不必昭告大衆說是導師有誤,不妨“保留”,或私下先討論,待日後擁有更肯定文獻及研究成果呈現時再說,說不定到時導師是“另有密意”?
不知昭慧法師和性廣法師所收集到的資料如何?我樂于恭聽!(副本:昭慧法師)
頌禅安!
開印合十
二、2003.8.19 昭慧法師覆開印法師函(一)
開印法師法鑒:
您八月十四日致悟殷法師,並將副本轉寄給我的大函敬悉!由于近日非常忙碌,所以只能延到今(十九日)晚,方才詳細拜讀大函,並且逐一答覆。敬祈諒察是盼。
大函指稱:“印公導師的“慧解脫阿羅漢沒有涅槃智”,我也認爲是與原來經論有出入的論斷。第一次讀該書時,我就有一種感覺,覺得它與在南傳道次第不合,也與《瑜伽師地論》有出入,因兩者皆認爲:必依法住、涅槃二智方證得慧解脫。實際上,南傳佛教“種姓智”是以近分定見涅槃,之後,即使純觀行者也必以相當初禅的出世間安止速行所證得涅槃。”
“慧解脫阿羅漢只有法住智,在南傳佛教論義中是極不可思議的!還有導師對見井水喻的判斷也與南傳覺音的注釋及《瑜伽師地論》攝事分中的注解不同。”
大函提及您在福嚴佛學院研究部與學僧們討論此一看法,而産生異議之時,說道:“我希望同學勿先入爲主以爲導師的這論斷已是佛教界定論,導師說的“在佛教界”四個字,讓不少同學以爲是定案(說不定還是诤論的開始?)。我現在能做的,是就所知的“異見”與同學分享而已。”
我認爲,整個問題出在,您自己錯解了印順導師的意思。導師在此一議題上,並沒有說過“在佛教界”四字,也沒有說過這是“佛教界定論”或“定案”,乃至于,《空之探究》的原文,也並沒有“慧解脫阿羅漢沒有涅槃智”的說法。導師該書在相關議題上的原文是這樣的:
須深出家不久,聽見有些比丘們說:“生死已盡,……自知不受後有”,卻不得禅定(35.009),是慧解脫prajn~A-vimukti阿羅漢。須深聽了,非常疑惑。佛告訴他:“彼先知法住,後知涅槃”。慧解脫阿羅漢,沒有深定,所以沒有見法涅槃dRSTidharma-nirvANa的體驗,但正確而深刻的知道:“有無明故有行,不離無明而有行”;無無明故無行,不離無明滅而行滅”(余支例此)。這是正見依緣起滅的確定性——法住智,而能得無明滅故行滅,……生滅故老死滅的果證。這樣的緣起——依緣而有無、生滅的法住性,怎能說是無爲呢!(《空之探究》頁二二一~二二二)
因此我認爲,導師于《空之探究》中,之所以會肯定地說慧解脫阿羅漢“沒有見法涅槃的體驗”(注意:不是“沒有涅槃智”),其“見法涅槃”者,是專指有滅盡定而相似于涅槃的經驗而言。因爲有滅盡定經驗而未得阿羅漢果的聖者名之爲“身證”,可得不還果,但慧解脫阿羅漢並無滅盡定之經驗。因此,導師認爲他們沒有“現法涅槃”的經驗,可是並不是說他們沒有“涅槃智”。請注意,慧解脫阿羅漢知法寂滅之智(涅槃智)當然是有的,但“現法涅槃”的體證,卻因滅盡定之不具足,所以尚未有之。您將“涅槃智”等同于“見法涅槃”,其實,此二名相的意義,是不相等的。但我也不否認:由于導師數度將“涅槃智”緊鄰于“見法涅槃”而作論述,所以讀者確實容易産生“兩者相同”的錯覺。您就是因此而以爲導師說“慧解脫阿羅漢無涅槃智”的。
在《印度佛教思想史》(頁七二~七叁)中,導師如此分別兩種阿羅漢:
佛法中的阿羅漢arhat,有慧解脫prajn~A-vimukta與俱解脫ubhayatobhAga-vimukta。慧解脫者是以法住智dharma-sthititA-jnAna,知緣起的因果生滅而得證的。俱解脫者能深入禅定,得見法涅槃dRSTadharma-nirvAn!a,也就是以涅槃智nirvANajJAna得證的。阿羅漢如此,初見谛理的,也就有此二類:以法住智見道的,與次第見四谛得道相合;以涅槃智而證初果的,與一念見滅得道相合。修學者的根性不同,修證見谛,也因師資授受而形成不同的修學次第。
此處重在談:重慧學派承認有不得禅定的阿羅漢,但並沒有說他們在依“法住智”而得證之後,依然沒有涅槃智。在《印度佛教思想史》(頁二八~二九)中,導師就對慧解脫阿羅漢是否有“涅槃智”作了明確的分別:
從釋尊的教說中,可見阿羅漢智有先後層次,也有二類阿羅漢。1、法住智dharma-sthititA-jJAna知:緣起法被稱爲“法性”、“法住”,知法住是知緣起。從因果起滅的必然性中,于(現實身心)蘊、界、處如實知,厭、離欲、滅,而得“我生已盡,梵行已立,所作己辦,不受後有”的解脫智。雖沒有根本定,沒有五通,但生死已究竟解脫,這是以慧得解脫的一類。2、涅槃智nirvANa-jJAna知:或是慧解脫者的末“後知涅槃”;也有生前得見法涅槃dRSTadharma-nirvANa,能現證知涅槃,這是得叁明、六通的,名爲(定慧)俱解脫ubhayatobhAga-vimukta的大阿羅漢。雖有二類不同,但生死的究竟解脫,是一樣的;而且都是“先知法住,後知涅槃”的。
請注意:導師談“涅槃智”時,提到兩種,一種是“慧解脫的末後知涅槃”(當然也是“涅槃智”),一種是“生前得見法涅槃,能現證知涅槃,這是得叁明、六通的,名爲(定慧)俱解脫的大阿羅漢”。他特別說:這兩類阿羅漢都是“先知法住,後知涅槃”(亦即“先得法住智,後得涅槃智”)的,怎麼會說過“慧解脫阿羅漢沒有涅槃智”呢?“末後知涅槃”絕不等于“不知涅槃”。此點敬請叁思。
您說:“我贊同,這一問題不必昭告大衆說是導師有誤,不妨“保留”,或私下先討論,待日後擁有更肯定文獻及研究成果呈現時再說,說不定到時導師是“另有密意”?”我不認爲您先行肯定“導師有誤”是妥當的。而事實上,如果真的是“導師有誤”,也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大家論法,又有什麼不能“昭告大衆”的呢?又有什麼“私房享用”的法義,是只能“私下先討論”的呢?依我看,問題沒這麼複雜,實不必等“待日後擁有更肯定文獻及研究成果呈現時再說”。
至于您所謂“另有密意”的看法,我覺得是不必要的,導師從來就重視把話說得清楚明白,而不崇尚所謂的“密意”。
您或許認定了法住智是有漏的,所以對于無漏解脫之阿羅漢,竟然證得法住智,不敢置信。然而愚意以爲:有關法住智是有漏還是無漏之智,在論典中已有爭議。您所引的,都是說一切有部、分別說部與大乘瑜伽行派之“重定學派”的看法,導師所說“慧解脫阿羅漢沒有見法涅槃”,並非無有所本,而且是本諸重慧學派論師之見地,此一見地,還可上溯至根本契經(《雜阿含經》),故有確鑿之聖教量依據。
該經卷一四(大正二,九六中~九八上)述及外道須深至僧團中出家盜法之事。以下是與大函所問相關經文(九七上~下):
爾時世尊知外道須深心之所念,告諸比丘:“汝等當度彼外道須深,令得出家。”
時諸比丘願度須深,出家已經半月,有一比丘語須深言:“須深當知,我等生死已盡,梵行已立,所作已作,自知不受後有。”
時彼須深語比丘言:“尊者,雲何?學離欲、惡不善法,有覺有觀,離生喜樂,具足初禅,不起諸漏,心善解脫耶?”比丘答言:“不也。”須深複問:“雲何?離有覺有觀,內淨一心,無覺無觀,定生喜樂,具足第二禅,不起諸漏,心善解脫耶?”比丘答言:“不也,須深。”複問:“雲何?尊者離喜舍心,住正念正智,身心受樂,聖說及舍,具足第叁禅,不起諸漏,心善解脫耶?”答言:“不也。”須深複問:“雲何?尊者離苦息樂,憂喜先斷,不苦不樂舍,淨念一心,具足第四禅,不起諸漏,心善解脫耶?”答言:“不也。”須深複問:“若複寂靜解脫起色,無色,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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