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大毗婆沙論》劄記 論師的聖果觀(五)
釋悟殷
捌、輯錄《大毗婆沙論》中,有關羅漢之論題
上來已把《異部宗輪論》中有關聖果部分,歸納爲六大項;除此之外,《異部宗輪論》中,尚有“諸預流者心心所法能了自性”(大正49.15下),“諸阿羅漢亦有非學非無學法”(16中)等,本文尚未說明。大衆部的“諸預流者心心所法能了自性”,筆者于〈論師的佛陀觀〉,有關佛智部分,已作了說明:證得初果的聖者,在一刹那心頃,就能緣、能了心心所法的自性,這是站在“智等能了爲自性,故能了自他。如燈能照爲自性,故能照自他”(大正27.42下)而說的。有部一刹那心不了一切法,心不能了自性,是因爲“自性不與自性相應”(大正49.16中)的緣故。
至于有部“諸阿羅漢亦有非學非無學法”,是就阿羅漢身是有漏、無漏說。所謂“非學非無學法”,《大毗婆沙論》解釋爲:學法,是有學五蘊;無學法,是無學五蘊;非學非無學法,是有漏五蘊及叁無爲(擇滅、非擇滅、虛空,大正27.396下)。《俱舍論》的解釋大致相同:學法指的是有學者無漏有爲法;無學法指的是無學者無漏有爲法(大正29.127上);非學非無學法,指一切有漏及叁無爲(大正29.23上)。
依據《婆沙論》、《俱舍論》的解釋,可知“諸阿羅漢亦有非學非無學法”,是說:阿羅漢尚有有漏(五蘊)法和叁無爲法。如正理論師說:“十八界中,前十五界一向有漏,經所說故。謂契經言:有漏法者,諸所有眼,諸所有色,諸所有眼識,如是乃至身、觸、身識。”(《順正理論》,大正29.332上)所以,阿羅漢身之十五界亦是有漏。由于如此,所以說阿羅漢身是有漏的;此點和法藏部“阿羅漢身皆是無漏”(大正49.17上),正好相反。正因爲“諸阿羅漢亦有非學非無學法”(阿羅漢身猶是有漏),就難免有人因阿羅漢而起貪瞋癡等,這就進一步爲有部的“佛身有漏”說,作了更具體的說明。
以下輯錄《大毗婆沙論》中,有關羅漢之論題。
一、阿羅漢行五法,令他相續煩惱不起
有部以爲:有漏法是“從漏生,故說爲有漏;能生他漏,故名有漏”(大正27.392中,872上--中);“除道谛,余有爲法”,因爲“諸漏于中等隨增”(大正29.1下)故。所以,有漏是除道谛以外的一切有爲法。這些有爲法,與煩惱相應,或爲煩惱所緣,又有增益煩惱的力量。以此有漏的定義來看,佛陀、阿羅漢,都難免有人因之而起貪瞋癡。這是有部的“佛陀、阿羅漢猶有漏法”,最重要的理論依據。
因此,阿羅漢自己的煩惱已斷除,爲避免別人因他而起煩惱,而行淨威儀路、應時語默、善量去處、分別應受不應受、觀察補特伽羅等五法〔注31〕,以遮他相續煩惱,令不現起。《婆沙論》說:
問:何故阿羅漢已得解脫,而修此法自拘縛耶?答:彼阿羅漢先是菩薩種性,不忍有情造惡招苦,爲拔彼故,恒作是念:“我無始來,與諸有情互起纏縛,輪回五趣,受諸劇苦,我幸得免,複應救彼。”又作是念:“我無始來,或作倡妓,或作淫女等,鄙穢之身,百千衆生于我起結,尚由此故長夜受苦。況我今者,離貪恚癡,爲世福田,于我起結而不招苦。故我今者不應複作煩惱因緣。”故阿羅漢雖自解脫,而爲有情起無诤行。(大正27.898下--899上)
阿羅漢在日常生活、行住坐臥、說法教化中,謹慎奉行五法,因此得以免除別人因爲他而生起煩惱,即是具足“無诤行”者。不過,阿羅漢中,唯不時解脫阿羅漢具足無诤行,因爲“要得自在定,及相續不爲煩惱所持者,方能起故”(大正27.899下),時解脫阿羅漢于定不得自在,故未住無诤行。
論主說“不忍有情造惡招苦”的“菩薩種性”阿羅漢,修五法,遮斷自他相續煩惱,是爲住無诤行者。那麼,“于無诤中,愛樂尊重,恒時修習”(899下)的善現(須菩提),可說是菩薩種性行者了。這是否和大乘佛法中須菩提爲諸菩薩說般若波羅蜜(大正8.11上,425下),有所關連?或許論主是受到興起于東南印,西元一世紀後已流行于北印的《般若經》之影響吧!
二、不時解脫具足願智
願智,就是隨自己之意願而能知的智慧。若阿羅漢成就神通,得心自在,隨自己欲知的內容,發正願已,入邊際第四靜慮,從定起已,能如願皆知。阿羅漢常爲了饒益弟子、住持佛法、知世間安不安等叁種因緣,而現起願智(大正27.895上--下)。而阿羅漢中,唯有不時解脫“于定得自在,及相續不爲煩惱所持”,方能起願智。時解脫阿羅漢,于定不得自在,是不能現起的(896中)。
在阿羅漢現起願智的叁種因緣中,較特殊的是“住持佛法”。論中有說:
阿羅漢或有經營窣堵波、毗诃羅、僧伽藍等佛法僧事時,法應觀察久近成辦,盡我壽來爲能成辦不?設不辦者,我命終後,爲有余人能續辦不?或有國王、大臣、長者,及商主等,欲于佛法作衰損事,有阿羅漢念欲化之,即便觀察彼可化不?設可化者,爲久近耶?我壽盡來化事果不?設不可者,我命終後,有能續不?此等皆以願智故知。諸如是事,名住持佛法。(大正27.895中)
由本段可知:本由在家居士營建的塔寺〔注32〕,漸轉爲僧衆所經營、修建、管理。出家衆之職責,本爲梵行久住,正法久住而說法教化,而今經營塔寺等修福事業,竟也成爲“住持佛法”之要項,無怪乎遭譬喻者質疑!而被否定爲佛說的《四梵住經》,論主也引用以作爲“建塔、蓋僧伽藍能生梵福”之聖教量(大正27.425下--426上)。由此,不僅顯示佛弟子思想之遞變,同時亦表示當時北印建塔、蓋寺之風氣盛行。此一風氣盛行,也表示佛教興盛了,寺塔莊嚴了,修福事盛行了,因而以建塔、蓋寺之修福事,作爲住持佛法之要目!
叁、阿羅漢之隨心轉戒
論主說:色界戒及無漏戒,隨心轉;欲界戒及余身語業,不隨心轉(大正27.82下)。因此,隨心轉戒有二種:一、道俱有戒,二、定俱有戒。道俱有戒,是無漏戒;定俱有戒,是色界戒(83上)。不過,論中說:
問:得阿羅漢果,得幾地身隨心轉戒?西方諸師作如是說:得二十六處身隨心轉戒,謂欲界九,色界十七。迦濕彌羅國諸論師言:得二十五處身隨心轉戒,以大梵天無別處故。是未來修,非皆現起。謂欲、色界,隨何地身得無學果,即彼地身隨心轉戒,亦未來修,亦得現起。所余地身隨心轉戒,雖未來修而不現起,無彼異熟所依身故。生無色界,得無學果,雖得彼戒而不現起,生上不起下地定故。(大正27.85中)
如此,得阿羅漢果時,得欲、色二界隨心轉戒(無色界雖得而不現起)。西方師說“得二十六處隨心轉戒”,是因爲西方師主張:“色界十七”天,即別立有大梵天處——初靜慮有叁:一、梵衆天處,二、梵輔天處,叁、大梵天處(大正27.509上)。不過,有處又說“外國師說:第四靜慮處別有九”(784中),無想定攝在此處;那是別立“無想天處”。如此,色界就有十八天了。迦濕彌羅國諸論師說“得二十五處身隨心轉戒”,是因此國諸論師主張:大梵天住在梵輔天中之高勝靜處(509上),因此“大梵天無別處”。又無想天于廣果天攝,以高勝寂靜,故別立名,未別立無想天住處(875中,〔注33〕)。如此,色界就只有十六天。
得阿羅果時,得幾地身隨心轉戒?答案是隨著各學派所立色界天數之多寡而不同的。此中,西方師,是指迦濕彌羅之西方——犍陀羅地方的學者。外國師可泛指爲迦濕彌羅國以外之學者。據印公導師之研究:西方師、犍陀羅師、外國師,叁者並無嚴格界別;大致上是以犍陀羅爲中心,迦濕彌羅以外的西方師(《說一切有部爲主之論書與論師之研究》,p.306)。又當時色界天數多少,亦尚未嚴格界定。到《俱舍論》時代,俱舍論者仍采用色界十七天說,有大梵天,而未別立無想天(大正29.41上,〔注34〕)。
四、阿羅漢住無記心入涅槃
有關“阿羅漢住無記心入涅槃”一節,筆者在〈論師的佛陀觀〉,討論佛陀“在等引位必不命終”(大正49.16中)時,曾加以說明,此處不再贅述〔注35〕。現要討論的是阿羅漢將涅槃時,最後心的所緣境,及何種阿羅漢得最多非擇滅。
關于阿羅漢最後心的所緣境,有多種說法。此中,有說緣自身中諸根大種;有說緣內六處;有說緣外六處;有說緣十二處。而:
尊者說曰〔注36〕:阿羅漢最後心爲何所緣?答:緣自身。彼于自身作無命,離命者想,空解脫門現在前而般涅槃。有說:彼心緣一切行,以于諸行深見過失,無願解脫門現在前而般涅槃。有說:彼心緣涅槃,以于涅槃觀寂靜功德,無相解脫門現在前而般涅槃。〔論主:〕應知此中依阿羅漢相續命終心說,非刹那最後心,以彼心唯無記故。大德說曰:阿羅漢最後心緣所見聞覺知境,以彼心是異熟生自體所攝,由先業行盡,故自然斷滅。如陶家輪,勢極則止。(大正27.954上)
有部諸師依不同之解脫門現前,而說阿羅漢最後心緣自身、或緣一切行、或緣涅槃,論主則認爲這些都是“依阿羅漢相續命終心說,非刹那最後心”,因爲阿羅漢最後刹那是住無記心入滅;非善非惡的無記心,其性是羸劣而無所作用的。
又,非擇滅,是由“緣缺不生”,不由擇慧得此滅。所以“非擇滅唯于未來不生法得”(大正27.164下)。而無色界阿羅漢住最後心時,成就非擇滅最多,因無色界無色,一切色法不現行故。爾時,雖沒有過去未得、今始能得之非擇滅,但有無量“非擇滅得”猶現在前,故說成就非擇滅最多(大正27.167上--中)。
有部異師說:無色界阿羅漢住最後心時,不得非擇滅。阿羅漢不受後有,雖然無量蘊、處、界相續永滅,但于彼畢竟不得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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