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大毗婆沙論》劄記 論師的聖果觀(四)
釋悟殷
伍、經部師之預流果無退,阿羅漢亦無退
經部師之前身,是有部持經譬喻師,于西元二、叁世紀間,脫離了有部,獨立成爲經部譬喻師學派。此一學派主張:預流果無退,阿羅漢亦無退(大正29.129下--130上),會退的是二、叁果聖者(711下)。
經部師的“定無退預流果”,是說聖果位不退,但還是承認根性會退,因爲退法種性者修練根,所得思法、護法、安住法、堪達法之種性會退;原先即住思法等者則不會退(大正29.129下)。這種說法,同于有部論師。而“阿羅漢亦無退”,是說阿羅漢不會退失阿羅漢果位,但會退失“現法樂住”。如《俱舍論》言:
經部師說:“從阿羅漢亦無退義。”彼說應理,雲何知然?由教、理故。如何由教?經言:“苾刍!聖慧斷惑,名爲實斷。”又契經言:“我說有學應不放逸,非阿羅漢。”雖有經言:“佛告慶喜:我說利養等亦障阿羅漢,而不說退阿羅漢果,但說退失現法樂住。”經言:“不動心解脫身作證,我定說無因緣從此退故。”若謂有退,由經說有“時愛解脫”,我亦許然。但應觀察彼之所退,爲應果性,爲靜慮等。……由此證知,諸阿羅漢果性解脫必是不動,然由利等擾亂過失,有余所得現法樂住,退失自在,謂諸鈍根。若諸利根則無退失。……如何由理?若阿羅漢有令煩惱畢竟不起治道已生,是則不應退起煩惱。若阿羅漢此道未生,未能永拔煩惱種,故應非漏盡;若非漏盡,甯說爲應[指阿羅漢]!是名由理。(《俱舍論》,大正29.130上—下)
由上引文,可知經部師說“阿羅漢亦無退義”,是指不動種性阿羅漢而言。因不動種性阿羅漢已斷盡煩惱,已拔除煩惱種子,不會再現起煩惱而退了。但是時解脫阿羅漢(退法乃至堪達法)有退,退的是“根本靜慮等持”,也就是“所證之現法樂住”未常時現前;然“諸阿羅漢果性解脫必是不動”,所以聖果位是不退的。
雖然經部說阿羅漢無退,但是細分來說,亦可以說阿羅漢有退;因時解脫阿羅漢有退故。如此,似乎和有部相同:他們同樣認爲不動種性阿羅漢不退,會退的是時解脫阿羅漢;時解脫在叁種退中,有已得、未得、受用退(大正27.315下,大正29.130上)。但是,有部是“叁世實有論”者,所以認爲時解脫阿羅漢若遇退緣,已斷的煩惱還會現起而退。經部師是過未無體的“現在實有論”者,阿羅漢已斷盡煩惱,煩惱種子已去除,所以不可能再現起煩惱退。退,是退失根本靜慮——所證之現法樂住,因現法樂住要待時方現前故(大正29.130上)。有部說“時解脫有退”,是還會現起煩惱退;經部說“時解脫有退”,是退失現法樂住,這是他們思想上最根本的不同點。無怪乎《順正理論》主要以甚多篇幅破斥經部師說(大正29.711下--716上,破上座說,716上--718中)。
經部師認爲預流者無退,阿羅漢亦無退,一來、不還果有退。爲何有此差別?《順正理論》說:
經主意作如是言:“阿羅漢果亦無有退,一來、不還,世俗道得,容有退義。”引經證言:“聖慧斷惑,名爲實斷。”初、後二果,但由聖慧斷惑而證,故無退理。又契經言:“我說有學,應不放逸,非阿羅漢。”(《順正理論》,大正29.711下)
經部師認爲:二、叁果是由世俗道所證得的,故容許有退;初、後果由聖道力得(聖慧斷惑),所以無退。世俗道所證得的二、叁果,也稱爲“假名果”;初、後果由聖道力得,故稱“實義果”(大正27.340下)。何以世俗道力能證得二、叁果?據《異部宗輪論》,有部認爲“若先已入正性離生,依世俗道有證一來及不還果”(大正49.16中)。這是說,行者入正性離生——見道(初果),由聖道力,已離叁界見所斷斷(見道所斷煩惱)。若以聖道力,離叁界見所斷斷,及以世俗道力,離欲界修所斷斷(修道所斷惑)前五、六品染,名一來果;若以聖道力,離叁界見所斷斷,及以世俗道力,離欲界修所斷斷前九品染,名不還果(大正27.340中--下)。然則,二、叁果雖說是世俗道得,實是由聖道力和世俗道力相雜的作用。依偏重而言,二、叁果由世俗道得;實際上,證二、叁果還是要具足無漏聖道力的。
陸、阿羅漢與業
《異部宗輪論》說:有部主張“有阿羅漢猶受故業”,“有阿羅漢增長福業”,“亦有緣起支隨阿羅漢轉”(大正49.16中)。證得阿羅漢者,應斷的煩惱已斷,應證的智慧已證,所以經上說阿羅漢是:“得無漏心解脫、慧解脫,現法自知作證具足住:我生已盡,梵行已立,所作已作,自知不受後有”(大正2.10下)。然而何以煩惱已盡,已舍罪福,自知不受後有的阿羅漢,還會受故業報?又如何使其增長福業?複次,十二緣起支中,那些隨阿羅漢轉?以下擬分別探討之;至于詳細的“業”說,將于拙作〈論師的業力觀〉中進一步作討論。
一、有阿羅漢猶受故業
有情造業,自作自受。“假令經百劫,所作業不亡,因緣會遇時,果報還自受”(大正24.94上),這是最一般的說法。但是何以斷盡煩惱,不受後有的阿羅漢,也如一般有情,猶受故業?《大毗婆沙論》卷一二五,有二則阿羅漢猶受故業的事緣〔注26〕。有部律典,亦多處說到證得阿羅漢果之佛弟子,仍遭受故業罪報,乃至世尊都不例外〔注27〕。類似于有部“阿羅漢猶受故業”的說法,分別說部系的化地部,亦說是“宿對因緣”(大正22.1中)。而大衆部則解說是示現世間,啓示後學。如世尊身體不和,耆舊童子曰:
聞世尊不和,可服下藥,世尊雖不須,爲衆生故,願受此藥。使來世衆生開視法明,病者受藥,施者得福。(大正22.481上)
不過,值得留意的是:雖然阿羅漢猶受故業,但是由于阿羅漢已得聖道,縱使身體受苦,也不同于凡夫衆生所受業苦。如目犍連尊者被外道毆打,遍體鱗傷,肢節爛碎,僅余殘命,是時尊者尚能“以神通力,息除苦痛”(大正24.288中)。嗢缽羅色尊者(蓮華色),被提婆達多打破頭顱,然尊者體悟諸法無我,寂靜涅槃,遂以種種神變,入無余依涅槃(大正24.148上)。又世尊于鞞蘭若安居,叁月食馬麥,阿難悲苦啼泣,念言:世尊叁大只劫,修諸善品,何以食斯馬食粗麥?世尊雲:“如來凡所入口,皆爲甘美,百味中勝”(大正24.47上,大正23.99中)。如上所述,可知已證聖果的阿羅漢,內心解脫自在,俱解脫阿羅漢如目犍連者,甚至具足深定神通之力,雖然仍受故業罪報,但是已不同于凡夫衆生所受苦楚。如此解說,方符合“自作自受”的業報理論,修道解脫也才不至于唐捐其功。
二、有阿羅漢增長福業
部派之中,有部主張“有阿羅漢增長福業”,安達羅派也說“有阿羅漢積集福業”(南傳58.311);但是化地部就主張“無阿羅漢增長福業”(大正49.16中,17上)。
阿羅漢如何使福業增長?據《大毗婆沙論》說:
阿羅漢成就神通,得心自在,以資生之具等布施,施已發願,即入邊際第四靜慮。從定起已,心念口言:“諸我能感壽異熟業,願此轉招富異熟果。”時彼能招壽異熟業,即能轉招富異熟果。(大正27.656下)
據論文,阿羅漢由布施、發願、入定的思業力量,“能招壽異熟業,即轉能招富異熟果”。這即是阿羅漢“增長福業”的情形。何以由布施資身具、發願、入定,能轉招富異熟業?論中引契經證成:
爲舍壽行,以衣缽等施僧別人,依契經說。謂世尊說:諸福業事略有叁種:一、施性福業事,二、戒性福業事,叁、修性福業事。于施性事,若習若修,若多所作,感大富果。……彼審觀察,爲施僧衆當獲大果?爲施別人?若見施僧當獲大果,便施與僧;若施別人當獲大果,便施別人。故于僧衆或別人所,以衣以缽,或以隨一沙門命緣衆具布施。施已發願,即入邊際第四靜慮。從定起已,心念口言:“諸我能感壽異熟業,願此轉招富異熟果。”時彼能招壽異熟業,即轉能招富異熟果。(大正27.656下)
叁種福業事中,由布施之功德,可以感富果;而阿羅漢由布施、發願、入定之力,能轉去壽異熟業,變爲富異熟業。此富異熟業,是由什麼力量引發呢?有說由施,有說由定,論主說:
俱由二種。雖多行施,若不入定,彼終不能引富果故。雖數入定,若不行施,彼終不能引富果故。然施力能引,定力令決定,由此故言:俱由二種。(大正27.657上)
有部論者認爲:諸阿羅漢由布施、發願、修定的思業力量,“能招壽異熟業,即轉能招富異熟果”,所以說“有阿羅漢增長福業”。同樣的,由布施、發願、修定的思業力量,“能招富異熟業,即轉能招壽異熟果”,所以阿羅漢也能增長“壽業”(大正27.656上)。
與有部相反,化地部認爲:“無阿羅漢增長福業”,如《婆沙論》所說的布施、發願、修定等思業力量,是不能增長阿羅漢的福業的。羅漢的留壽、舍壽,是由過去的業力,不是現在的思業力量,因爲阿羅漢已斷盡一切煩惱,不再能令福業增長。
安達羅派說“有阿羅漢積集福業”,是就阿羅漢若布施衣食等資身之物,禮拜支提(塔)、獻華鬘、塗香、乃至右繞支提等而言,認爲這都是積集福業的事。而《論事》論主則認爲:若阿羅漢猶有積集福業事,那麼,也應有積集非福業事;而阿羅漢是已舍離罪福者,所以不應說阿羅漢有積集福業事(南傳58.311--313)。
有部說阿羅漢由布施、發願、入定之力量,能增長阿羅漢的福業,這是阿羅漢可轉異熟業說。阿羅漢可轉業,《婆沙論》中引《施設論》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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