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我的閱讀記錄 ▼

直道錄▪P3

  ..續本文上一頁而讀之不可以句者,皆時也。唯詩亦然,豈必合選詩之格而即謂之古體,五言、七言之律而便謂之近體乎哉?此二論者,必大不惬人意,而吾無恤也。

  

  顧廚俊及

  

  士無樂乎其有名也,況聯聲接譽,號召于鄉闾,而推重于天下,尤非士之所宜有也。顧廚俊及之名,時人羨之,而識者憂之矣。範滂氏之言曰:「吾欲使善善同其清,惡惡同其汙。」善同其清可矣。惡同其汙,何分別太甚,而示人以不廣也。曷不曰「善善同其清,使惡者同歸于善」乎?或曰:八元八恺,以至周有八士,古今稱之。顧廚俊及何獨爲不可?然彼之叁八者,一門所生八子,而複八子皆賢。人以爲罕見而稱之,何害焉?今四八者,乃異姓殊方之士,萃聚而顯名于一時。善疾惡,則惡亦疾善,朋黨之所由生,而大禍之所由起也。是故上士無名,中士避名,下士求名。

  

  唐 文

  

  俗有恒言:「唐詩、晉字、漢文章。」近似而未確也。字無關于世道。古人雲「心正則筆正」足矣,奚以工爲?置弗論。夫子曰:「詩可以興。」今之詩,去叁百篇甚遠,安望其能興乎?王弇州之言曰:「詩真無益于世哉!」置弗論。

   至于文,漢最近古,其文渾厚樸茂,則誠然矣。然文貴有大議論,馳騁上下,足以抗折百家,辨駁是非,暢快心目者,則唐爲勝。文貴有大理致,崇正辟邪,可以繼往聖而開來學,則宋爲勝。斯二者,漢所不及也。孰曰漢獨擅文章乎?子瞻贊退之曰:「文起八代之衰。」確論也,通之百世而不易也。晦庵之贊《西銘》曰:「某有此意,無子厚筆力。」確論也,質之先聖而不虛者也。

   今之文何如?曰:今文如示兒之晬盤中所示,有價值數文錢者,有價值百千兩金者,無定也。亦置弗論。

  

  燒香禱願

  

  予未出家時,上元日,隨衆致香于吳山之叁官廟。于時士女雜沓,祝禱之聲如雷。聽之,則求財求官,求子求壽者。予再拜長跪而祝曰:「此上元天官賜福之辰,愚何德而敢望福?福願加于有德者。其貧窮,我固安之也。」于是歸而書古詩一律于中堂。詩雲:「每日清晨一炷香,謝天謝地謝叁光。爲求處處田禾熟,唯願人人福壽長。國有忠臣扶社稷,家無逆子惱爺娘。四方平定幹戈息,我若貧時也不妨。」相傳是邵堯夫作,而未知是否也。嗚呼!人人作如是心,不必官府治之,而天下太平矣。

  

  舍宅爲寺

  

  唐白侍郎,舍所居作伽藍,號香山寺。宋張驸馬,舍所居作伽藍,號張家寺。近嵊縣諸生周繼實祖居,原佃某寺者。因複還爲寺,而自徙他處,此尤人所難。蓋二公貴宦,而周則貧儒也。彼占寺爲宅者獨何心也?雖然,占寺爲罪不待論矣。有力大人,從而恢複之,奪宅爲寺,是誠盛事,而有說焉。若夫昔曾占寺者在于百年之先,而今被奪宅者在于百年之後。是造業者幸免,而無辜者遭殃。投僧之悅,而乖佛之慈矣。然則宜何如?核其實,倍增其價,而善言以慰谕之可也。

  

  家 譜

  

  六道雖同具四生。而化生之人,自二帝叁王以來罕見也。則誰非二帝叁王時父母所生也?又推而極之,自劫初以來,所從出之原一也,而何必以家譜定世家乎?尤可笑者,王姓、曹姓之家,誰肯認曰莽、曰操者以爲祖乎?李姓、楊姓、蔡姓、秦姓之家,誰肯認曰林甫、曰國忠、曰京、曰桧以爲祖乎?則在德不在世家,亦明矣。狄將軍不認梁公,孰曰武弁之士無賢人君子乎哉!

  

  西伯陰行善

  

  史稱商纣拘文王于羑裏。散宜生之屬,求有莘氏之美女,並二奇物以獻纣,文王得釋。此臣下所爲,于文王無與,不足論。至于雲:「西伯陰行善。」「陰」之一字,不幾于誣聖人乎?夫子贊周曰「至德」。而「陰行善」,則陽爲服事,密懷剿滅矣。文王固有是心哉?若曰「西伯彌行善」則可矣。

  

  諸葛武侯

  

  或曰:武侯才過淮陰,而迄無成功者,以淮陰平日名太微,而武侯平日名太著也。是則然,而以此盡二公則未也。興亡自有大數,無專恃智力之理。司馬之才不及淮陰,而並叁邦,成晉業之一統者,皆天也,非人所能爲也。又昭烈將終,謂武侯曰:「嗣子可輔則輔之。不可,則君宜自取,毋令他姓得之。」有謂昭烈以是激武侯,武侯不得不效力。此說非是。昭烈明知嗣子之愚,令武侯自取者,此實語也。而武侯之精忠貫于日月,其曰「臣敢不鞠躬盡力,死而後已」者,亦實語也。不可以常人之情度古人,而妄議之也。

  

  子 張

  

  孔門諸友之論子張也,或曰「難與爲仁」,或曰「然而未仁」。豈張固不仁之人乎?非然也。仁者心之德。抑子張才高志廣,而簡點稍疏。蓋微諷之,非大貶之也。觀其論交之言曰:「君子尊賢而容衆,嘉善而矜不能。我之大賢欤,于人何所不容?我之不賢欤,人將拒我,如之何其拒人也?」議者病其過高。然此正仁人長者之慈悲德量也。若曰彼雖言之,未必能耳,則可。病其言過高,則不可。又其言曰:「士,見危授命,見得思義。」「執德弘,信道笃。」孤峭剛直,懔懔乎有子路之果、原思之廉、闵子之介。曾謂外飾容儀,而中無操守者,能如是乎?故知聖門之賢者不可輕議。

  

  講道學

  

  或問:今世道學先生,有敬信之如神明者,有非诋之如草芥者,孰是而孰非欤?曰:皆非也。夫子雲:「學之不講,是吾憂也。」聖人憂學之不講,而今人非之可乎?但宜察其真實處何如耳。口如是,心亦如是,身亦如是。是全體聖賢,日親之猶恐其或後也。口之所說,與心之所存、身之所行,了不相似。是商賈之輩,遠之唯恐其不早也。而可等視乎哉?

   人告晦庵先生:「正心誠意之說,上所厭聞。」先生曰:「吾平生所學唯此四字。」又蔡季通臨貶,而志不少挫。又尹和靖入試,見題以正士爲僞學,不對而出。又一賢者雲:「自幼習讀《二程遺書》,未委是僞非僞。如以爲僞,不願考較。」講學誠如數君子,是之謂真道學也。吾唯恐講堂之不寬,講徒之不衆,講時之不久也。而可議其非哉?

  

  降 僊

  

  世人取桃木作乩以降仙,然多精靈不散之鬼。其能詩能文者,則在生聰慧人,滯于鬼錄,而未及受生,隨符請而來,非真仙也。間有真者,予少時曾聞之先君。靜庵胡端敏公,方兒童,值仙降,人問:「此子讀得書否?」曰:「讀得。」「做得官否?」曰:「做得。」「作何等官?」曰:「官至刑部尚書。」後果然。定官職于童時,而毫發不爽,其真仙矣。又予未出家時,讀書于月堂庵,有周春江者降仙。其詩高逸,所言事皆驗。雖未如端敏之奇中,亦非近日之孟浪矣。一友降仙園中,能詩,有同韻八律,皆媚竈語。偶問及予出家事,亦用前韻相譏刺。予還就彼韻刺之,且曰:「君真仙,當再有以見答。」卒無答。而所許人科第、官爵,悉皆不應,其非仙可知矣。

   夫乩之用桃者,以桃爲五木之精,鬼所畏也。鬼乃爲桃製。既曰仙,顧如鬼之受製于桃乎?而附桃爲靈者,亦必假生人之精氣。則久久爲之,于人有損。夫《易》,蔔筮之書也。士君子何以不問休咎于《易》?又《易》曰:「積善余慶,積不善余殃。」奈何從事于桃乩也?舍聖經而崇鬼道,亦惑之甚矣!

  

  信巫不信醫

  

  《內經》以信巫不信醫,列于五不治。而杭人尚巫,鄉村爲尤甚。凡有疾也,或求簽,或灼龜,或問筄,或占易課,或打水碗,必詢審有禍祟否。彼師巫隨其胸臆,或曰犯某神,或曰沖某鬼,或曰先亡親屬求食,或曰帶血陰人作殃。病者思之,稍涉疑似,即便信受,一依所命而設祭禱。《藥師經》言:「宰殺衆生,呼諸魍魉,請乞福佑。病者無益,殺業具存。」偶爾病痊,其惑彌固。乃至産育、痘疹,與鬼何與?亦複信之。

   予家近菜市橋。橋東失火,立橋而觀者如堵。救火官至,一時驅逐。橋欄崩,水溺石壓而死者數十人。橫亡之魂不散爲祟。予及諸善士等,爲之誦經禮忏,瑜伽施食,以超薦之,漸得平複。而丐者于夜深時,潛伏橋堍,裸體披發,俟行人孤孑者,作鬼嘯聲逐之。被逐者惶怖疾趨,或遺囊橐,急取以去。其人歸家,因驚得病。問之師巫,曰:「橋鬼所著也。」抑何可笑!

  

  孔子請討陳恒

  

  宋儒胡氏之言曰:「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仲尼此舉,先發後聞可也。」甚哉!胡氏之迂也。胡氏不足論,而今尚存其說于《集注》,爲可惜也。當是時,夫子已告老,道在而權不在焉。軍國大務,焉有不告于君,而動幹戈于鄰國者?又豈有君曰「告夫叁子」,違君命而不告者?魯之權獨擅于叁子,叁子不可,而夫子雖聖,亦末如之何也已矣。予少時于悟空寺見有降乩仙者,嶽武穆公也。一生雲:「公當時亦失策。將在軍,君命有所不受。十二金牌不赴召可也。」公以乩振幾叁下,作字曰:「君輩真白面書生耳。吾不從君命,將士孰從吾命乎?」此天理人情之至也。甚矣!胡氏之迂也。或曰:非迂也,胡氏錄有全文,晦庵蓋斷章取義也。

  

  譏貶語不可輕發

  

  一學使試士,有文中用「也與哉」叁字者。學使大怒曰:「何有此等文法?」將黜之。傍一生曰:「不可黜也。《記》曰:『我吊也與哉?』《論語》曰:『鄙夫可與事君也與哉?』則古有明文矣。」學使默然。因思古有言孔子無兄弟者,一童子應聲曰:「何得雲:『以其兄之子妻之。』」言者默然。又一友人園中作曲水流觞,扁其亭曰「暢敘幽情」。有數生入園見之曰:「何取義之俗也?或作『飛觞』,或作『流杯』,可也。」友人適在園,趨而謂曰:「『一觞一詠,亦足以暢敘幽情。』此何人語也?」數生默然。故知輕言譏貶不可不慎。

  

  假方誤人

  

  有居士患泄瀉,久療不愈。一僧雲:「吾有方,但須陳年黃米一升。」居士與米,藥成,乍服即愈。余以施患者數人,亦愈。究其方,唯米一升,入巴豆百粒同炒,去豆,用米爲丸而已,外無余藥。予未敢信。後予甥亦久泄,從居士谛問覓方。居士複詢彼僧,答如前。依方修合,才一服,腹絞痛大下,幾斃。此僧蓋恐人得其方,故以假者示人,而不知爲害一至此也。悲夫!

  

  避 嫌

  

  注《論語》者曰:「避嫌之事,賢者且不爲,況聖人乎?」「賢者」二字不妥,當雲“大賢且不爲」可也。瓜田不納履,李下不整冠,乃至叔嫂授受不親,禮也,非專爲不賢者設也。故魯男子閉門不顧鄰婦,古今稱其善學柳下惠,未聞病其爲不賢也。是知不避嫌有二:非超情離見大人之境界,則越禮犯分、小人而無忌憚者也。故曰:「有伊尹之志則可,無伊尹之志則篡也。」放君大異事,如之何可以常人爲之,而曰吾賢者不應避嫌也?

  

  烹 刑

  

  嗚呼!烹刑起于何時乎?郦生說齊王下之。淮陰進兵,齊王怒,烹郦生。韓生譏項王「沐猴而冠」,項王怒,烹韓生。夫刑至于死,極矣。烹之慘毒,甚于斬首,亦甚于碎身。齊、項終于滅亡,花報也,果在地獄也,固無足論。所可惜者,悲矣哉,郦生乎!胡不棲遲山谷,苟全性命于亂世,而掉叁寸之舌以博功名乎?悲矣哉,韓生乎!胡不叁緘守分,自保其身,而橫爲譏刺以構斯難乎?東門黃犬之嗟,我不爲惡之歎,千載有余恨矣。嗚呼傷哉!

  

  惜 福

  

  萬曆初,道學諸君子,設講于公孤山。飯食時,陽和張公,與朱孝子漸逵同席。陽和僅食豬肉數脔。朱勸請食魚,又勸請食雞。陽和曰:「魚、肉二味足矣,雞決不敢奉命。」嗟呼!陽和以世家子,狀元及第,而惜福如是,謂志不在溫飽者非欤?有居小宦而窮奢極欲,陳十二席,則十二童子各執金壺侍側,不免于敗,宜也。可不戒乎?

  

  孟 子

  

  或問一生:「孟子之時,周尚爲共主也。其谒齊、梁諸君,或曰『保民而王』,或曰『于王何有』,或曰『是心足王』,或曰『王猶反手』,或曰『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諸君王,將置周天子于何地?夫子曰:『吾從周。』而極贊管仲之尊周。何孟子不然?」生無以對。予謂此時勢使然,雖聖賢不能違時而逆勢也。夫子生于周衰,而孟子又當其衰之甚矣。列國之僭稱王者已幾過半,周僅寄空名于一線之未絕耳。孟子之意有二:一則闡揚自古王天下之大道,一則杜絕無道求王者之狂心也。文、武、成、康之澤湮滅幾盡,如燈欲燼,如日欲沈。夫子而處此,亦無如之何也已矣。以是而咎孟子,不可也。

  

  茅 容

  

  客訪茅容,坐久,聞內有割雞者,意謂必啖己。及具飯,唯粝飯菜羹耳。殺雞爲黍,奉母非奉客也,客大感歎。容之賢,加人一等矣。大與容反者,吾見二人焉。一俗士,竭甘旨以供妻母,而所生母則吝心于一筍。一僧人,盡绮麗以供幼徒,而所生母至寄食于他方。吾不知其何心也,悲夫!

  

  〖據《蓮池大師全集》本校訂〗

  

  ·清涼書屋點校·

  

《直道錄》全文閱讀結束。

✿ 继续阅读 ▪ 自知錄

菩提下 - 非贏利性佛教文化公益網站

Copyright © 2020 PuTiXia.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