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安國寺唯識傳承
法相唯識宗四傳而逐漸衰落以至于隱沒不彰,是不爭的事實。這從上節對于智周的敘述中也可見出。不是筆者有意求簡,而是無可奈何。智周這一代在曆史上留下來的痕迹太淡漠了,以至于沒有多少資料供我們去分析敘述。慧沼、智周時代,面對的是華嚴宗興盛和南宗禅的崛起,而開元年之後,佛教的主流逐漸被密宗和禅宗占據,法相唯識學逐漸被邊緣化了。如此以來,唯識宗便不可避免地逐漸失去了宗派特性。于大安國寺學習、宣講唯識經典的僧人,有些似乎專守唯識宗宗法,但大多並不專門弘揚唯識宗經典。但這一法系的存在,無疑也說明,在會昌法難之前,唯識宗在京城長安仍然有弘傳陣地和法脈延續。
一、大安國寺
關于安國寺,宋代宋敏求《長安志》卷八記載:“朱雀門街東第四街,即皇城東之第二街。街東從北第一長樂坊。後改延政坊。大半以東,大安國寺。睿宗在藩舊宅,景雲元年立爲寺,以本封安國爲名。憲宗時,吐突承璀盛營安國寺,欲使李绛爲碑文,绛不肯撰。後浸摧圯,宣宗欲複修,未克而崩。鹹通七年,以先帝舊服禦、及孝明太皇太後金帛、俾左神策軍再建之。《酉陽雜俎》曰:紅樓,睿宗在藩時造。元和中,廣宣上人住此院,有詩名,時號爲“紅樓集”。”唐韋述《兩京新記》記述說:“大半以東,大安國寺。睿宗在藩舊宅,景雲元年立爲寺,以本封安國爲名。”可見,此寺建于睿宗景雲元年(710年),位于長安城東北角的長樂坊,這裏北面是大明宮,東面原是禁苑,開元後改作十六王宅,西面是翊善坊,南面是大甯坊,多爲貴族、宦官、禁衛將軍及皇子所居之地。睿宗之後,玄宗繼續經營此寺,此寺的佛殿是“開元初玄宗拆寢室施之”。唐段成式《寂照和尚碑》雲:“自長慶中、寶曆末、大和初,皆駕幸安國寺。”據此所說,唐德宗、憲宗、敬宗、文宗都曾駕幸大安國寺,顯然此寺一直受到皇家的扶持供養。唐武宗會昌五年(845年)诏天下毀佛廢寺,安國寺亦在其列。後宣宗欲複修之,未克而崩。鹹通七年(866年),唐懿宗以先帝舊服禦及孝明太皇太後金帛俾左神策軍再建之。
此寺自睿宗下诏建造後,一舉超越長安其它寺院,成爲盛唐至會昌法難之前,最受重視的皇家寺院,受朝廷征召的許多僧人都先後受诏住于此寺。在唐代佛教史上,大安國寺因爲代宗大曆十叁年(778年),下诏于此寺“佥定律疏”而著名。當時,代宗诏命安國寺、西明寺、崇福寺、薦福寺、天長寺、淨住寺、章信寺、保壽寺叁派律學大德十四人齊集安國寺律疏院“佥定律疏”,“一切僧俗,辄不得人”。衆推如淨爲宗主,與慧徹筆削潤色,圓照筆受正字,寶意纂文,崇敬、道邃、超證、希照等證義。修疏期間,官府供給齋食、紙墨,以定奪新舊兩疏是非,使諸宗水乳無乖,一味和合,定行一家。建中元年(780年),《新佥定四分律疏》完成,而原有兩疏從學者所好,仍許流行。
僧傳說,開元年間,長安有玄奘弟子利涉法師住于大安國寺。而此後,安國寺裏還有不少熟悉唯識經典的僧人。經過查考可知,由開元初年(713年—)的利涉法師到貞元年間(785—804年)的素法師,再到唐文宗朝(827—840年)的信法師、叁教大德賜紫法師義林等等,大安國寺的唯識僧人構成一個似乎可連綴起來的唯識宗代際傳承系統。尤其是,貞元年間,由大安國寺僧人發起,重新安奉玄奘、窺基靈塔,主持其事的義林師徒就是唯識宗的正宗傳人。
作爲睿宗之後的幾代皇帝都很重視的官寺,大安國寺是一個諸宗交融的所在。見于史籍的住于安國寺的高僧、名僧,律宗、密宗、唯識宗等都有。現存文獻中可考知住于安國寺的唯識宗僧人並不算多,但此寺唯識宗僧人的活動以及綿延至開成年間的事實,增加了我們對于開元年之後,至會昌法難之前,唯識宗延續的廣度的認識。
二、利涉法師
從現存資料看,利涉法師是盛唐時期影響很大且富有傳奇色彩的一位高僧。作爲玄奘的弟子,他也有因明等唯識著述流行,又以宣講《華嚴經》和參與叁教講論著名。他對《華嚴經》、《法華經》的解釋,與華嚴宗、天臺宗僧人不同,並在當時互相辯難。
釋利涉,本西域人也,爲大梵婆羅門種姓。根據《宋高僧傳》卷十七《利涉傳》的記載:利涉“欲遊震旦,結侶東征,至金梭嶺遇玄奘叁藏,行次相逢,禮求奘度。既而群經衆論,鑿竅通幽,特爾遠塵,歸乎正道,非奘難其移轉矣。”從這一記載看,在玄奘歸國途中,利涉遇到了玄奘叁藏,並且請求玄奘剃度其爲僧,可見,此前他還未曾出家。僧傳又說:“奘門賢哲輻湊,涉季孟于光、寶之間。”這是說,利涉在奘門與普光、法寶不相上下。然此可能是溢美之詞,不足憑信。
現存的文獻中,未有利涉參與翻譯的記載。可見,利涉跟隨玄奘以學習爲主。玄奘圓寂之後,利涉獲得唐中宗的禮敬。僧傳說:“其爲人也,猶帛高座之放曠,中宗最加欽重,朝廷卿相感義與遊。”此中的“帛高座”,唐代僧人神清著《北山錄》卷四說:“帛高座卓朗之傑也。”注解說:“帛屍梨蜜多羅,吉交,國人時呼爲高座,以其善說法故。本國王之子讓位出家,于東晉譯《藥師》等經。”可見,時人以東晉高僧帛屍梨蜜多羅來贊譽他。從當時的背景推測,他獲得中宗的器重,應該是神龍年之後的事情。
《宋高僧傳·利涉傳》記載:利涉在“開元中,于安國寺講《華嚴經》,四衆赴堂,遲則無容膝之位矣。檀施繁熾,利動人心。”由此可見,利涉後來隸屬大安國寺。他在安國寺宣講《華嚴經》,引起轟動。
利涉法師最引人注目的事是叁教講論中的表現。根據《宋高僧傳》的記載:
有颕陽人韋玎,垂拱中中第,調選河中府文學,遷大理評事秘校。見涉講筵幣帛堆積,就乞選糧,所獲未厭,表請釋道二教定其勝負,言釋道蠧政,可除。玄宗诏叁教各選一百人,都集內殿。韋玎先陟高座,挫葉靜能[①]及空門思明,例皆辭屈。涉次登座,解疑釋結,臨敵有余。與韋往返百數千言,條緒交亂,相次抗之,棼絲自理,正直有歸。涉重問韋曰:“子先登席,可非主耶?未審主人何姓?”玎曰:“姓韋。”涉將韋字爲韻,揭調長吟。偈詞曰:“我之佛法是無爲。何故今朝得有爲。無韋始得叁數載,不知此複是何韋?”涉之吟作,百官悚然。帝果憶何、韋之事,凜然變色曰:“玎是庶人宗族,敢爾輕懱朕玄元祖教及淩[車*閵]釋門?”玎下殿俯伏待罪。叩頭言:“臣非庶人之屬。”
依據這一記載,這次辯論是儒士韋玎挑動起來的,並建議皇帝可去除佛、道二教。韋玎並非等閑之輩,在前幾輪辯論中,他戰勝了道教一方的葉靜能和佛教一方的僧人思明。在此情景下,利涉與其辯論,往返幾番,難分勝負。此時,利涉反戈一擊,以對手的姓氏做文章,引起皇帝的誤解,使得皇帝以韋玎爲唐中宗之韋皇後家族中的人。盡管利涉又說:“玎是關外之人,非玄貞之族類。”但並未改變玄宗態度,韋玎還是被貶爲象州百姓。
此次辯論以佛教取勝而告終,玄宗“賜涉錢絹助造明教寺,加號明教焉。二教重熙,涉之力也,因著《立法幢論》一卷。公卿間有言曰:“涉公是韋掾之膏肓也。”涉曰:“此舉也,矢在弦上,不得不發。”自此京城無不改觀,言談講者以涉爲最焉。”
不過,利涉法師並未將皇帝對其的崇信保持下去。“晚節遭其譴谪漢東,尋屬寬宥,移徙南陽龍興寺。”受貶谪的原因,如他對惠忠所說:“納衣小僧,向前某被門徒朝要,連坐于此。”似乎是受弟子的連累,但具體事情不詳。
贊甯沒有記載利涉法師的生卒年,但其受貶谪的時間是玄宗朝則可以肯定。《宋高僧傳·利涉傳》提及利涉對惠忠的欣賞,而惠忠于上元二年(761年)受诏入朝,“肅宗時入宮起居太上皇,乃引忠見,上皇曰:“此人何如利涉?””由此可見玄宗對利涉的賞識。即便如此,他仍然遭受貶谪,事情似乎甚爲嚴重。以貞觀十九年(645年)遇到玄奘時,利涉二十歲的年齡下限推知,至開元二十九年(740年),利涉也應該一百二十余歲了。因此,惠忠觐見時爲太上皇的玄宗時,利涉很大可能已經圓寂了。
關于利涉的思想,從現存文獻中可以得知,他對于華嚴宗、天臺宗僧人遵奉的經典《華嚴經》、《圓覺經》、《法華經》都有一些不同的解釋。唐代宗密在《圓覺經大疏釋義鈔》卷二說:“此上皆論,而利涉法師不許此義。”同書卷六記載了利涉法師回答複利法師“問天下學士真妄偈”的內容。複禮的偈語是:“真法性本淨,妄念何由起?許妄從真生,此妄安可止?無初則無末,有終應有始。無始而有終,長懷懵斯理。願爲開秘密,祈之出生死。”此文的核心思想是以《大乘起信論》爲根據的“依真起妄”說。利涉法師的回答是:“真法本非真,妄複何曾起?妄不從真生,無妄何所止?既許無初末,甯容責終始?無始複無終,誰當懵茲理?胡不趣無生,乃雲祈出死?”
對于複禮法師寫此文的用意,宗密說得很明白:“立此理者,擬將難法相宗煩惱有終無始也。”對于利涉法師的回答,湛然自然是不同意的:“此答都不識問意也。複禮豈不知真性本無生滅耶?意問緣生染法從何而起,起既無始,斷何有終?清涼大師答之,方釋所問也。答曰:“迷真妄念生,悟真妄則止。能迷非所迷,安得全相似。(不一不異故,如《論》中海水風波之喻。)由來未曾悟,故說妄無始。知妄本自真,方是恒常理。分別心未亡,何由出生死?(意以一念不生前後際斷,不應以念而起于念,于念無窮。)””澄觀的回答以《大乘起信論》思想爲依據,而利涉法師則以玄奘所傳唯識學爲依據。宗密以及宋代之後對此事的評論都反映的是“古唯識學"立場。
唐代湛然在《法華文句記》卷二《釋序品》中說:“又涉公雲:“天臺立影響等衆,有義無文,未可依信。”若爾有義無文而不依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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