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寫作的過程。
寫完此論,玄奘並未如約前往烏荼國,而是受邀至拘摩羅王處。“時,戒日王聞法師在拘摩羅王處。驚曰:“我頻請不至,何因在此?”發使語拘摩羅王:“送支那法師來。”王知戒日欽戀,令嚴象車二萬乘船叁萬艘。法師溯殑伽河,以赴王所。至羯未唱祇羅國,王見法師,頂禮雙足,散無量花。贊頌訖言曰:“弟子先遣請法師,何爲不來?”法師答:“當奉命時。聽受未了,不獲參王。””國王于是請玄奘入行宮,陳諸供養。
戒日王看了玄奘所造《製惡見論》,很高興,對其門師等弟子說:“光既出,螢燭奪明。師等所寶之宗,他皆破訖,試救看。”小乘諸僧沒有敢言者。王說:“師論太好。在此諸師,並皆信伏。恐余國小乘外道,尚守愚迷。望于中印度曲女城,爲師作一會。命五印度沙門婆羅門外道等,發顯大乘,使其改耶從正,不亦大哉!”
根據《大唐西域記》卷五的記載,此會是一年一度專門討論佛學的集會,其年恰逢五年一度的無遮大會會期,于是兩會就合並舉行了,唐人因此稱它爲“九旬大施”,也稱其第一階段爲“十八日無遮大會”。此會約集了十八國國王和各國的大小乘學者、婆羅門、耆那敎徒等,連同那爛陀寺的一部分僧衆,共六千余人。《行狀》如此敘述大會的情況:“王先令造殿,容千余人,于中安尊像,陳香花音樂,設食行施訖。請法師升座,標舉論宗,命諸衆征擊。竟十八日,無一人敢問。王贊歎,施法師銀錢叁萬、金錢一萬、上[疊*毛]衣一百具。又令大臣將法師袈裟,巡衆告唱雲:“支那法師論勝。十八日來,無敢問,並宜知之。”諸衆歡喜,爲法師各立美號,大乘衆號爲摩诃那那提婆,此雲大乘天。小乘者號爲木叉提婆,此此解脫天。燒香散花,禮敬而去。自是德音遐振。”這些記載,是真實可靠的。當代學者以爲說會期十八天中無人發問有些誇張,其實這話是有所指的。
窺基《成唯識論述記》記載:“此即南印度羅羅國正量部僧名般若毱多,此名惠藏,安惠之學徒,叁代帝王師,造七百頌誹謗大乘,論中作如此說。”而後“戒日王叁度往喚般若球多,欲令共我大師論議,辭不肯來。一度辭不能乘馬,一度辭輿熱,複將母象往迎,即辭年老。遙歎大師深生敬伏,但以智窮海性,學盡玄源,故所出言千古模範。”如果將這一說法與上述記載參照可知,這一法會本來的起因是惠藏所作的《破大乘論》,但在戒日王召集大會時,惠藏卻叁請而不露面,因此才有玄奘回國之後轉述由弟子寫下來的十八日無敢問者的記述。
由于主角不願出場,不得已而由惠天等代替。《慈恩傳》卷七載有玄奘在永徽五年(654年)回答印度普提寺小乘宗師慧天的一封信,其中就說:
昔因遊方在彼,遇矚光儀,曲女城會,又親交論。當對諸王及百千徒衆,定其深淺。此立大乘之旨,彼豎半敎之宗,往複之間,詞氣不無高下。務存正理,靡護人情,以此辄生[淩-氵+欠]觸。罷席之後,尋已豁然。今來使猶傳法師寄申謝悔,何懷固之甚也!
從這段文字,可以看出大法會上不單慧天曾有異言,卽一般小乘信徒也是反複辯論過的。只是玄奘的主張終于說服了會衆,而留下深刻的影響,所以在他離印十年之後慧天還向他表達慚愧的心情。
《製惡見論》的內容可能很廣泛,《古今譯經圖紀》卷四說:“然彼小乘爰洎外道,各構異論,誹毀大乘。法師遂造《製惡見論》,製十八部小乘,破九十五種外道”,可見,此論是對所有小乘佛教及其外道對大乘佛教之攻擊的總反駁。可惜,原文未曾翻譯過來,全貌已不可知。據現存資料,僅僅考辨以下內容:
第一,玄奘《製惡見論》的宗旨是以瑜伽行派的立場對于小乘佛教非議大乘的反駁。此據窺基《成唯識論述記》的相關記載即可看出。
窺基在解釋《成唯識論》卷叁“阿陀那識甚深細,一切種子如瀑流。我于凡愚不開演,恐彼分別執爲我”時說:
述曰:若起分別我法二執,凡墮惡趣,愚障聖道。凡無聖道故,愚聖可生故,故各偏義說。恐有此過故,我世尊不爲開演。然不爲說,凡愚第七識恒緣第八,執爲我法二見亦生。何故不爲凡愚等說?此即南印度羅羅國正量部僧名般若毱多,此名惠藏,安惠之學徒,叁代帝王師,造七百頌誹謗大乘,論中作如此說:是佛說者何故相違?撥大乘理爲非善說。此不達義,謂不爲說其第七識但生俱生我見,不生惡趣,未障聖道。若爲說時,便增煩惱,所知分別我、法二見。第六者起障生聖道,便生惡趣,故不爲說。何開第七俱我見也?此唯有覆,彼不善故。前爲說別,而汝不知俱生、分別二惑過失,妄爲此難。此即大師于《製惡見》中有此分別,西方師等鹹皆宗仰。
在上引文字後,窺基又敘述了玄奘于戒日王召集的無遮大會上辯論的情況。其後窺基說:
然觀凡、愚俱愚法故,故不爲說。若不愚,法雖決定性,亦爲說之。然後有難“如外道等,雖爲不說有阿陀那,亦有分別我法障生,此何不爲說”者,不然。彼妄計我沈淪惡趣,冀其修無我而得斷除。今更爲說,返增重病。彼便執爲實體別有,分別我法,深增惡趣,故不爲說。雖有種姓可聞信解,根未熟故,亦不爲說。如一乘法信根若熟,即便爲說。此中約全五姓作論,非約少分,故不說言。雖有種姓,根未熟者,生誹謗故,不爲他說深細等義。
值得注意的是所引用的一“難”——“如外道等,雖爲不說有阿陀那,亦有分別我法障生,此何不爲說”,不見于《成唯識論》。是否有可能引自玄奘《製惡見論》所轉引的惠藏《破大乘論》原文呢?
第二,《成唯識論述記》卷四在解釋《成唯識論》卷叁“真異熟識極微細故,行相所緣,俱不可了,是引業果一期相續,恒無轉變,是散有心,名生死心”時,窺基說:“我今此識既非轉識,體極微細,生死雖有,行相所緣,俱不可知。非同麁識,可知之識,故六轉識違于正理。此中所以惽昧爲因,解生死時無轉識義,諸賢共禀,衆教同說。次難陀論師等無量論師正法藏,勝軍師等時以爲住,恒用闡揚,殊增智慮,名光月氏,譽美方今。無識之俦,同遵南指。唯我大師至生微破,及其披此更益前非。如次論下及《製惡見》中正陳其義。今諸釋既備,勝義雲集,群賢敘之盛當所指。”由這一例子可知,玄奘《製惡見論》也論述了“異熟識”的轉舍問題。
第叁,《製惡見論》引用《大乘莊嚴經論》所舉成立大乘爲佛說的七種理由,而對每一理由各別作了七個比量廣爲論證。對于這一問題,呂澂在《玄奘與印度佛學》一文中說:“現存窺基的《成唯識論述記》批注那七種理由的大段裏也有一些比量,或卽出于玄奘之所立亦未可知。”筆者遵從這一指引,仔細對照了《大乘莊嚴經論》、《顯揚聖教論》、《成唯識論》,證實呂先生的推測是有道理的。
《莊嚴經論》卷一說:“成立大乘略有八因:一者不記,二者同行,叁者不行,四者成就,五者體,六者非體,七者能治,八者文異。”窺基在《成唯識論述記》卷四本中說:“今《莊嚴論》說有八因,依勘梵本但有七種。此中第五有無有因,彼別離之故爲八種,本合爲一。長行有七故字,皆是彼文。”窺基在對第一“不記”解釋完畢之後說:“此下和上《製惡見》等一一皆有七個比量。”經過對勘窺基《述記》,找出了以下比量:
其一:“應立量雲:諸大乘經若是壞正法者說,佛先應記。——宗也。汝說自法內廣壞正法者所起等故。——因也。如正法滅事等。——喻也。”
其二:“又諸大乘經,定非自法內廣壞正法者說。佛先不明記故,如增一等。”
其叁:“如小乘者造謗大乘論,佛雖不記,非廣壞正法者說,如疥癬故。”
其四:“應立量雲:師子中蟲自食其肉教,非定授我記。不分明記故。如記汝驢披師子皮教等。”
耐人尋味的是,窺基《成唯識論掌中樞要》卷二中,有下述文字:
先不記中,又有叁量。一雲:“若大乘是住自法內爲廣壞正法說,佛應先記。無功用智佛恒有故。如滅法事。”又恒正勤守正法故,又知未來智無著礙故。又有一量雲:“有法如前法,雲佛應先分別記別,後時壞正法者所等起故。如正法滅事。”並驢披師子皮教,有七比量。
這一段話中所說的叁個比量,第一個與《述記》中的第一個相似,幾個字的差異不排除傳抄錯誤所致。第叁個比量與《述記》的第四個對應。而第二個比量是《述記》中未曾出現的。
唐代來華的新羅僧太賢在《成唯識論學記》卷叁中說:“述曰:釋中有七,此初因也。”此中“述”是指窺基的《成唯識論述記》,因此下文實際上是以窺基《述記》爲主參照圓測的相關著作照抄綜合而成的。筆者在太賢對于“初因”即“不記”項下找到如下比量:
測量雲:大乘佛說。樂大乘者,許契經中先不預記壞者說故。如增一等。
基雲:諸大乘經若是壞法者說,佛應先記(宗也)。汝說自法內(簡外道)。廣壞正法者(簡小乘)。所起等故(已上因也)。如正法滅事(喻也)。
將二者對照可知,窺基《述記》中未曾標出作者的第二個比量與太賢標爲圓測所作的比量頗爲接近。而第一個比量則被標注爲窺基作。
上述材料中,有四個方面值得注意:其一,窺基反複強調玄奘法師《製惡見論》中引用了《莊嚴經論》中的“七因”說並製作七比量來論述大乘是佛說以反駁小乘師。其二,經過檢索仍未發現窺基《述記》和《樞要》中所引用的幾個比量的出處,按照一般原則應可視爲窺基所作,而太賢似乎就是如此看待的。但是,其叁,太賢所記載的圓測的一比量與窺基《述記》中所記頗多相似。其四,最值得注意的是,窺基《樞要》在引述了叁個比量之後,特別加了一句“有七比量”。此正可與他在《述記》中所說:“此下和上《製惡見》等一一皆有七個比量”相應。綜合言之,呂澂推測窺基在《述記》這一部分所記載的比量出自于玄奘《製惡見論》是有道理的。
第叁,玄奘在反駁“正量部”…
《第五章 唯識宗的創立 第一節 玄奘與唯識宗的創立》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