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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識的結構——《成唯識論》初讀(陳克艱)▪P2

  ..續本文上一頁師傳》,新修大正藏經,卷50,第190、191頁。)在沖著世親而去的“邊土學人”中,就有大唐玄奘這樣的高僧。

  《俱舍論》非常關鍵。從曆史情況來看,它是世親爲了撮要小乘有部的宗義而作的,而自從世親皈依大乘,它自然也就屬于其忏悔自責的“先愆”了。但是,從邏輯義理來看,《俱舍論》卻又是“舍有部義取經部義”,對小乘有部作了一次有力的批判。而且,“有部結小有之終,經部開大有之始”,在歐陽漸的眼裏,《俱舍論》實在是義理上由此及彼、承前啓後的樞要。說得具體一點,歐陽曾爲《俱舍》“表其大略”,“得有所謂趨義者十,比事者叁”,十義之中,“叁者種子義,四者依義,此二義是阿賴耶識接近義。”(注:《阿毗達磨俱舍論序》,見張曼濤主編,現代佛教學術叢刊,《俱舍論研究》(上),第15、16頁。)“種子”和“依”在唯識結構中也都是重要節目,阿賴耶識則是唯識核心,世親在回小向大以前已與之“接近”;所以如理而言,小乘《俱舍》之作,對于大乘唯識學,實在不是什麼過愆,而是莫大的貢獻。

  上述這種曆史情況與邏輯義理不相一致而又纏繞在一起的現象,成爲思想史學術處理上的一大困難。以往佛學方面有所謂“內學”、“外學”的區分;既然“外道”一詞在佛門弟子的口中是罵人語,則茲學分內外,自然也就寓褒貶之意了。吳大猷先生談到那些將易經與現代物理學亂相比附的“研究”,稱之爲“外學的泡沫”時,“外學”一詞亦取貶義。徐梵澄先生有《韋陀教神壇與大乘菩薩道概觀》一文,在韋陀(吠陀)教的諸神與號稱無神論的佛教諸菩薩之間,尋找曆史的聯系。例如,《黎俱吠陀》中的“智慧女神”,在佛教中成了“辯才天女”;又如,佛教中的佛有“法身”、“報身”、“化身”之叁身說,追溯起來,實在是以吠陀時代在天爲日、在空爲閃電、在地爲人間所生之火的“叁位一體”的火神,爲其胚型的。文末徐先生以微帶譏諷的語氣說:“凡此所說皆爲“外學”,即于此“外學”亦是些外行話,那麼,諸希指教。”(注:《中國佛學論文集》,陝西人民出版社1984年6月版,第363頁。)既是自謙,亦表示了對學分內外的不滿。當然,“內學”並不盡是臯比自封,內學院出身的呂澄先生,就最注意將佛學的內在義理與曆史傳衍兩方面結合起來進行研究。其證《起信》、《楞嚴》之僞,主要論據,在于二書的思想與印度佛學有系統性的嚴重不合,此可說是“內學”的對證;其論唯識有古學、今學之別,則頗借助于新發現的梵本與傳下來的譯本、唐玄奘的新譯與陳真谛的舊譯之間的比較,此可說是“外學”的對勘。

  人間世風水輪流轉,內外的褒貶,近來似乎有倒轉的趨勢。例如,科學史方面就頗嚴“外史”、“內史”之別,而且“內史”已被權威地論定爲“傳統的方法”,此處“傳統”是“過時”的同義語。又如,有人爲“哲學史”與“思想史”劃界,謂哲學史只需注意學說的邏輯方面和內在聯系,而思想史則必須探求思想與政治、經濟、社會諸外緣的互動,尤其應該將重點從“精英思想”即思想家的思想,轉移到“一般思想”即老百姓的思想上去,簡言之,哲學史屬內學,思想史屬外學。果不其然,現在的書市上,“思想史”熱火朝天,“哲學史”無人問津。這一內外尊卑的易位,是全球化時代的必然,外向接軌之不遑,又何有與內向之學呢?

  唯識學的典籍文獻,通常有“六經十一論”的說法;即使取其“最小集合”:“六經”中唯取一經——號稱“經中之論”的《解深密經》,十一論也仍然是缺一不可的。十一論中,一爲“本”,余十爲“支”。一本者,《瑜珈師地論》(省稱《大論》);十支者,《百法明門論》、《五蘊論》、《顯揚聖教論》、《攝大乘論》、《阿毗達磨集論》、《辯中邊論》、《二十唯識論》、《叁十唯識論》、《大乘莊嚴經論》、《分別瑜珈論》。十一論中除了《分別瑜珈論》和《莊嚴經論》外,都有奘譯。以思想史的觀點研究唯識學概念和學說變遷的情況,至少需要熟悉這些經論,不學如下走,根本無能爲力。筆者的“研究”唯識,只是想在“內學”的理解方面有點著落。幸虧十一論之外,還有奘師的《成唯識論》在。《成唯識論》(省稱《識論》)系奘師“揉譯”護法等十大論師對世親《唯識叁十頌》的疏釋而成,實際上可以看作奘師本人的著作,也是唯識學的一部綜合性、集大成的著作。歐陽先生盛贊《識論》,稱其爲唯識學的“昌極”之作。歐陽將《識論》與諸論對比,說明讀《識論》是進入唯識學的最佳途徑:“研唯識學但憑《大論》,迹其自違,益增迷悶;但憑《集論》,誤彼隨順,或墮小知;但憑《攝論》,聊得端倪,烏能深刻。今乃有此《成唯識論》,百煉千錘,成爲利器,固法門最好之作品,亦學者神魂之依歸。”(注:《藏要》卷4,第544頁。)《識論》固然是“內學”的最好教材,而即使從思想史的觀點看,也多有啓發,如其中許多處各種“有義”的辯論,就往往能爲探尋概念和學說的變遷提供線索。

  然而,談何容易。筆者多年來,有時也翻翻《識論》,基本上是讀不懂,總是翻幾頁就覺頭昏眼花,終卷之不能,遑論通解乎?兩年前,好友林國良兄以新著《成唯識論直解》見贈。國良兄好學深思,勤勉謹願,長期專研唯識學,他的這本《直解》,有信達的語譯,有翔實的注釋,有提要撮義的評析,給予有心的讀者極大方便。《直解》爲我掃清了障礙,假之可以從頭讀下去了,讀之未過半,我覺得上了一個臺階,竟能夠自己一路走了。如果沒有國良兄贈我以《直解》,我是不可能去“研究”唯識的,所以,這篇“論文”其實是拜國良兄爲師而繳的一份作業。下文凡引《識論》語,均據《直解》本。

  二 外境非有如識 內識非無如境

  《成唯識論》開篇即揭明了“爲生正解”的宗旨:“今造此論,爲于二空有迷謬者生正解故,生解爲斷二重障故。由我法執,二障俱生;若證二空,彼障隨斷。斷障爲得二勝果故:由斷續生煩惱障,證真解脫;由斷礙解所知障,得大菩提。”(注:《成唯識論直解》,林國良撰,複旦大學出版社2000年4月版,第3頁。)由于我法二執,人們陷入了煩惱和所知二障;而如果能對我法二空之理有正解和實證,則人們就能斷掉二障,獲得大智慧和真解脫。與別的宗教相比,佛教似乎特別注重講理,注重理的正解在教的信受中的作用;可以說,佛教是教理並重、信解雙行的宗教,當然,信解之後,還須以修行來實證。

  解二空之理的方法,《識論》與《中論》是完全不同的。《中論》可說純是破斥,純是遮撥,從一開頭的“八不”(不生不滅,不常不斷,不一不異,不來不出)到最後品的“觀邪見”,仿佛有一把鐵掃帚,左右兩邊、一以貫之、疾如迅風地掃將過去。讀《中論》,于其摧陷廓清之功,感到暢快淋漓之余,隱隱然總覺有所不足,有待充實,因此,果然,而有《識論》。《中論》掃清了基地,《識論》來從事建設。《識論》也有破,但《識論》的破法卻是“立破”,以立爲破,破在立中。空理本義即是破,不僅“空有”,即破掉有,還要“空空”,即破掉“惡取空”。空空之空,是爲真空,(注:亞裏士多德的《物理學》將“真空”理解爲“同物體分離的虛空”,並用相當多的篇幅證明“虛空是不存在的”。亞氏認爲虛空只是幾何學抽象研究的對象,所以他堅定地主張:物理絕不能用數學(幾何學)來研究。這一點,是解釋亞氏物理學之所以“一敗塗地”(T

  庫恩語)的關鍵所在。然而,對古希臘人的真空觀念與佛家真空義作一些比較,應該是很有趣的。)其現爲“妙有”,所以從整體上說,從基本精神上說,《識論》乃是致力于建立一個“勝義有”的世界,從這個世界看出去,被住在“叁界火宅”裏的衆生計執爲實有的自我與萬法,便都失去了“自性”,也即都是空的了。這就好比近代以還的物理學,用質量時間並長度、電荷磁矩同位旋、波粒二像測不准、四種基本作用力等等抽象概念重新建設了一整個世界,(注:數學和物理學的抽象理論當然是人類的理智構造,但是大科學家往往對它們有很深的“存在的感受”,當代大數學家邱成桐說:“科學,尤其是基礎科學,像物理學,是自然的一部分,而表述物理學的基本語言是純粹數學。“數學”爲試圖理解自然而構造對象(包括算子代數、四元數等),當這些對象的理論很豐富時,我們認爲它本身是自然的一部分。”(見《當代數學精英——菲爾茲獎得主及其建樹與見解》,李心燦等編,上海科技教育出版杜2002年8月版,第164頁))從這個世界看出去,常識裏的許多知識便毫無意義了,特別是那種固執認定外部質礙性的粗糙的唯物主義,更是沒有了立足之地;仍然有許多常識繼續成立,但在物理學妙有世界的參照下,它們只是“世俗義谛”了。

  《識論》本頌叁十偈,每偈四句,每句五言,叁十偈總共不過六百言;每偈後有長篇大論的疏釋,牽涉很廣,布局嚴整;因爲是“揉譯”,玄奘在討論某個概念或問題時,常常采用诘問辯難的方式,又常常排出多種“有義”,每種“有義”其實是十大論師中某一家的說法,後面的“有義”常對前面的“有義”提出批評,最後一種“有義”則是玄奘所認可的護法的說法。叁十頌的前二十四偈講“唯識相”,第二十五偈講“唯識性”,後五偈講“唯識位”。“唯識位”說的是修行次第,好比理論物理學的實驗證實部分,是實驗物理學;“唯識性”是對前面廣說細繹的唯識世界再作一次總結,再提一次綱領;而這部廣大精深的佛家“物理學”的“基礎理論”部分,是在“唯識相”。《識論》的文本結構大體如此。

  叁十頌的第一頌是這樣說的:“由假說我法,有種種相轉;彼依識所變,此能變唯叁。”(注:《直解》,第6頁。)“我”(自我)與“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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