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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法相──在香港叁輪佛學社講(印順導師)▪P2

  ..續本文上一頁,沒有煩惱」。這不能說是斷了煩惱。現在雖沒有煩惱,但過去的煩惱與你沒有脫離關系,它的影響力,能使我們引起煩惱。未來的煩惱早已與你結成關系,將伺機生起。當前的片刻清淨,有什麽用?要怎麽樣才算真正清淨呢?必須與過去的煩惱,一刀兩斷,完全脫離關系,不再受過去的影響;未來煩惱也不會再來。到此,現在沒有煩惱,才是真正斷煩惱了。這就是依「叁世有」來說明一切法的法相,在佛教思想上可說是極重要的一大派;這一派思想對大乘佛法的影響,也是極其深刻的。

  在「叁世有」的思想中,認爲法是如如不變的,過去如此,現在亦如此,未來亦如此,一切法如此如此而恒時不變。雖不變而隨緣,因緣和合而生,因緣壞散而滅。故說∶「法性恒住,隨緣起滅。」法的體性是恒住的,隨著因緣而起滅(此處是恒住,不是常住。如將之解釋成法性常住的話,那就是隨緣不變,不變隨緣的大乘理論了)。這一派的思想,一切法都是本來有的,如果本來沒有的話,那就不能生起了。過去、現在、未來所有的一切法,不斷地因緣和合,通過時 間──從未來到現在,從現在到過去,使我們生生世世流轉。

  但「現在有」學派卻如此說∶未來是什麽?既說未來,即是還沒有來,沒有來──沒有生起而說法已經存在,這是難以信受的。過去又怎樣?過去了刹那滅,既已成過去,而說法依然存在,這也是令人難以理解的。這一學派的時間觀,認爲「未來」與「過去」都是假立的,只有當下的現在是真實的。如問∶如果只有現在是真實的,過去的已刹那滅,既已滅去,怎麽對當下的現在與未來,還有影響力呢?起初的解釋是「曾有」,法是曾經有過的,所以能對現在起著影響。至於未來,怎麽一定會來呢?又解釋說是「當有」,當時要來──可能要來。佛說「曾有」,「當有」,其實是不離「現在」的。曾有與當有,聽來似不大具體,到了經部,引出了種子薰習的思想,那就較易領會了。其解釋是∶現在法生起後即刹那滅,「曾有」是什麽?它就是曾經有過,在刹那滅時,就薰習而成一種潛能,如種子一樣;這薰習所成的力量,是「曾有」,其實就是現在,只是沒有發現出來而已。說「當有」,當有即種子,有了種子,當然會生起,其實種子並 沒有離開現在。這「現在有」派的思想,依我看法,一定要講到種子──潛能思想才能圓滿。依現在有來說,過去與未來是假有。由於時間觀的不同,有此兩派。由此,可知唯識思想是繼承「現在有」的學派,唯識家指出過去未來是假立的,故以種子薰現行,現行薰種子,來說明一切法的起滅,其教理與經部師特別深切。此外,我想介紹不爲一般所注意的一派,那一派也說現在有,但說過去未來都是假有,「現在雖有而是無爲」,這成了「不生不滅」的「現在」。試想∶既是不生不滅的現在,那怎麽去說明有生有滅的現象界呢?這一派說一切法都是永遠如是,卻又不斷地以種種因緣而現起,而其實卻是永遠如此,沒有變化可說。這一派的學說,在小乘學派中並不發展,可是在中國大乘佛教學中,類似這樣的說法,似乎很不少。

  在時間觀念的不同下,有上述兩大派別。起初,叁世有與現在派,都有一共同的觀念,即法是有時間相的,而時間有過去、現在、未來;時間是最短的刹那、刹那的累積而成爲漫長的時間。時間,雖不能拿什麽來分割,但可以從觀察而把時間分析到刹那。既是一刹那、一刹那的累積,則前刹那不是後刹那,後刹那也不是前刹那。從這觀點來看,如小乘所說「極微」──空間的物質點,沒有方 ──沒有方位的「此」彼,也沒有分,就是不可再分割的,稱爲「無方極微」。時間的刹那,分析到時間點,又不可再分彼此,所以稱爲「無分刹那」。大乘唯識家,破斥了「無方極微」,唯對於「刹那」,則承認「無分刹那」,刹那是時間上最短的,那一刹那就是「現在」。但另有學派,如中觀家的看法,認爲刹那只是一種假定時間,實際上,時間一定有前後的,沒有前後的「當下」──現在,也就不成其爲時間。所以,過去與未來,是依現在而假立的;現在也是不離前後──過去未來而假立的。唯識家說∶「現在幻有」(過去未來是假),中觀家說「叁世如幻」,這是叁世有與現在有的大乘說。依此來說明一切法,當然不會相同了。探究法相,主要就是「現在有」與「叁世有」的兩大派。法相歸宗唯識,是在現在有的基礎上,而成立的嚴密精深的理論。小乘的「叁世有」的法相,不是唯識;大乘叁世幻有的中觀家,法相也不會歸宗唯識的。

  我們對一切事物的了解,必賴有「相」。「識」是能了別的,識使我們區別這樣,那樣,這個不是那個,那個不是這個,於是,我們逐漸地對宇宙人生能探求其真相,佛法也是經過這些分別的,所以龍樹菩薩說∶「先分別諸法,後說畢竟空」。上面我說過,佛法的根源本於釋尊自己證悟而來,佛所證悟的一切法,恰如『法華經』所說∶「唯佛與佛,乃能究竟諸法實相」。在佛的境界,究竟證悟一切法相,這法相是怎麽樣的呢?菩薩證悟的境界,凡夫所明了的法相,又有什麽不同呢?這是超出我能說的範圍了,我沒有到達大小乘聖者的境界,又怎麽能知聖者自覺的法相?現在只是依據經論所說的,略爲敘述而已。

  我們──凡夫一切事理的認識,一定有「相」,如佛法中所說的「所緣緣」 ──所緣的境界,也即唯識家所說心上現起的影像相──相分。如沒有相,一切無從認識。因此可說我們(衆生)不論是前五識的直覺(現量)而知,或第六意識的分別而知,都以「相」爲對象。我們對「相」的認識,又是什麽樣的呢?茲舉例說∶如我看到這只杯子,這是一只杯子,是一個固體物,沒有見到它的變化 ,剛才是這樣,現在仍是這樣。換言之,我們對「相」的認識都是個別的(所以重視自相),我們所見的形狀就是這樣,其內在有什麽因素,與其他有什麽關系;是怎樣的變化,這些在我們的直覺中,是不大會理會的。這是我們認識的習慣。意識的了別,是這些相的綜合,如起初只見杯子的形態色彩──眼識所見。如杯子碰了一聲,耳根發耳識才能聽到聲音。手去觸時,才知它是堅固的。杯內所容的茶水是熱的;或放有冰塊是冷的。經意識綜合起來,我們才能知道這是茶杯,知道茶杯是怎樣的;長時的經驗而來的認識,是經過意識的了別,在直覺上是不能了別的。在我們直覺的認識上,是個別個別的相,自然而然,不用造作。雖然我們已能進一步去認識它內在的質素,因種種關系而存在,但這是經過意識的推討而得的結論(比量)。在平常認識中,還是依憑直覺的,一個個獨立的。由此,我們對法相的認識,就是一般所說的「執著」,見個什麽,執著它就是個什麽。不會覺察到它的變化,與其他的種種關系。雖能在推理下知道一切法的關系、變化,但在直覺上,仍不免落在習慣性的老路。例如人說∶「人是不能離群獨 立的,必須依靠社會群衆才能生存;士、農、工、商,無一不供給我一切所需,人都不能脫離社會群衆而得生存」!這話說得對嗎?對極了!可是到做起事來時,每忘得一乾二淨,以自我爲中心而處理一切。這就是人都執著「人我」,「法我」的原因。

  依唯識家說,如我們見到什麽,知道它是物質,物質就是物質,與我沒有關系,至少它在我心之外,與我心沒有關系,這就是唯識家所要破斥的,最根本的錯誤所在。使我們不能解脫成佛的,就是執著「心外有境」。在我們的直覺上,的確境界是在心外的,我們看到,聽到,想到┅┅都不期然地認爲與心無關,自然地以爲心外有境。這是一種根本的錯誤,這就是凡夫的境界──一般的認識。而且,既是心外有境,與其相對的,也即是境外有心。認爲心在境界之外,這也是錯誤的,唯識家說「心外有境」,「境外有心」,是「別體能取所取」,是完全錯誤的,可是我們就生存在這一種認識錯誤的境界中。

  佛開示我們,以因緣所生爲原則,指出一切無常、無我,在時間性上,有前 後的變化性;在彼此間的關系上,是種種條件的和合,沒有獨立的自體。個人固然是無我,一切法無不是無我(沒有自體);因爲我們有這種錯誤,是顛倒的根本,由此而生死輪回不已。

  衆生所認識的法相,在唯識上說,就是不離遍計所執性,衆生從來離不開這種錯誤。雖然在唯識學中,說五識、阿賴耶識是沒有執的──能緣依他起相的,但以一般來說,不一定如此,即唯識學派的安慧論師,也主張五識、八識有法執,也許其中有他的獨到意義。事實上,我們確從未離開過這種認識的錯誤;並不是我們要執著它,而是當一法現在我們的心前時,就是一個錯誤的相。不用我們執著,看到的就是境在心外,有一個心外的相,這就是衆生所能認識的法相。

  經過修證以後的聖者們,對於「法相」的認識又是怎麽樣的呢?在修行的過程中,行者觀察自己的心,一定能在未證悟前,已經體驗到自心的刹那生滅(即生即滅),變化無常。繼而通達了無常,無我,空等。到達能體悟一切法的真相時,就不像凡夫所認識的那種「相」了。唯識家說,真正證悟(見道)時,是沒 有影像相的;體驗空性時(大乘中觀與唯識觀念上是相同的),一切相不現前,沒有心境對立的意義。不能不所,已超出了能所對立的境界(小乘稱爲證入寂滅)。悟了以後呢?這其中是有淺深不同的。一分小乘,出了聖智證悟的境界,雖通達了世間,不取著世間,知道世間一切無常、無我,但由於慧力淺,所以在他眼前現起的相,還是與世間一般差不多,不過不會如世間一般的去執著它。舉例來說,如「雲馳月運」,看見月亮好像行得很快,這情景是那麽逼真。或者我們搭火車,在火車開行時,兩旁的樹木,就在我們眼前退行得很快。這是火車在開行的關系,火車在動,樹木並沒有動。但放在我們眼前的相,卻還是動的。聲聞體驗到的,就是這樣,不一定知道法相的如幻如化,多數學派還是將法說成實有。

  大乘聖者的智慧高深,在體驗到真理後,就能理解到「法相」的「如幻如化」。如幻如化,就是看起來是這樣,其實不是這樣;雖然不是這樣,卻明明是這樣。通達到一切是無常、無我,一切法空,不會如凡夫般的執著,可是相卻還是 現起。依唯識家說(中觀也是一樣),真正證悟真理時,是沒有相現起的;等到從真出俗,後得智生起時,一切相又現前了。不過相雖現起,能理解到它的如幻如化,這如見雲駛月運,而心知是雲的動;「舟行岸移」,知道是船在動。知道一切法相如幻如化,如雲駛月運,舟行岸移,確是與凡夫、小乘不同的。

  但是,證真時法相不現;法相顯現時,又不能悟入空性,空有還不能不二。依經上說,要到五地──極難勝地菩薩,才能把它打成一片。五地菩薩要證悟到這種境界,確是極難通達的。法相是有相,真理──空性是無相。所以證悟空性,相不現前,相現前了,又不能悟入空性。一是有相,一是無相,怎麽能契合不二呢?登上五地的菩薩,才證悟到這極難的一關,相與空性,平等不二。一切法畢竟空,在一切法的空性中,一切法現前。如幻如化的相與無相諸法真性打成一片,所謂「二谛並觀,二智合一。」五地菩薩雖通達了這極難的一關,但還是不徹底的,還只是暫時的。等到出了定,相與空性又分開了。再要統一起來,又得再下功夫。這樣,到了登上七地,無相相應,一直與空性相應,能在一切法相上 ,通達一切法空。但雖說無相,還有功用,還得用力注意,如不加功用,還不能現證二谛無礙的中道。到了八地,這才能「無相無功用」,自然而然的不失中道了。雖這麽說,這還只能自利時如此,利他時還不成「無相無功用」。要達到自利利他的無相無功用境界,唯有究竟圓滿的佛果。

  以上是凡夫與大小乘聖者,對法相認識的不同境界。修證到即空即有的境界,不但與凡夫、二乘所認識的法相不同,而且也與初地──四地菩薩的所知法相不同。中國佛學界,喜歡說中道,說「妙有」。「妙有」的根據何在?這約二谛並觀以上的聖境而說的。「妙有」這名詞,完全中國化,印度並沒有這個好名詞。大乘「中道」的證悟,是能無相,又能了知一切法的。在解說上,盡可把它分開來,無相是怎麽回事?法相是怎麽樣?但在實際的體驗中,融合爲一,不是易事。二谛並觀的證境,不是言說思惟所及的。中國佛學界,在講到理事無礙時,特別發揮這一點。我想,不是中國的祖師們,都達到了這一階段,勝過了印度的聖者。大概他們以經爲重,就以經中所說八地菩薩,或佛果的境界爲中心而安立 言教,發揮妙有的法相,成立思想系統。但這麽一來,與源於印度的小乘、中觀、唯識的思想,就多少不同了。佛爲衆生開示法相,不是以佛的究竟境界來說的,若以佛的境界來向衆生施教的話,衆生怎麽能懂呢?佛就在我們身心上的眼、耳、鼻、舌、身、意,五蘊、十二處、十八界┅┅等開示衆生,這樣,衆生才容易理解而接受佛的教化。古代的法相──自相、共相、因緣相┅┅都以緣起的身心爲出發點(屬緣起論)。在現實身心上,指出一切法是因緣所生,一切法無常、無我,由這基本思想而再深展到一切法空,一切法不生不滅,道出宇宙人生的真理。佛法是由淺而深的,釋尊開示衆生是如此,小乘各派如此;中觀、唯識也如此。雖然唯識說阿賴耶識,似乎不太好懂,其實阿賴耶識是一種微細的心理作用;也還是生滅無常的,由種種條件(因緣)而存在,所以這應該還是容易懂的。

  中國過去的祖師們,以佛菩薩自證境──空有無礙的「妙有」爲本來說法,形而上的氣味太濃,不是一般人所能領受。在理論上,也許是很高深的,但對一 般由淺而深的理解能力來說,是比較困難的。

  以上只是將凡夫認識的法相;及大小乘聖者認識的法相;乃至八地以上、佛果證得的諸法實相,作一個簡單的介紹。這些,也許就是佛教各宗各派思想所以分歧的源由。我以爲研究佛法──法相,還是由淺入深,以緣起論爲出發,從現實出發,容易理解;依此修行,也循序而進。這才是人人可信,人人能學的佛法。否則說得過於高深,那就只適合少數有形而上的玄學興趣的人。一般人是難以理解的,不合佛法普化衆生的原則。(謝慧輪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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