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果子爲籌碼”,此處以“胡餅”爲籌碼。而在《祖堂集》中,此公案則顯得更爲嚴肅,而非同小可。《祖堂集》雲:
師有一日向七歲兒子雲:“老僧盡日來心造,與你相共論義。你若輸,則買胡餅與老僧;老僧若輸,則老僧買胡餅與你。”兒子雲:“請師立義。”師雲:“以劣爲宗,不得靜(爭)勝。老僧是一頭驢。”兒子雲:“某甲是驢糞。”師雲:“是你與我買胡餅。”兒子雲:“不得和尚,和尚須與某甲買胡餅始得。”師與弟子相爭,斷不得。師雲:“者個事軍國事一般,官家若判不得,須喚村公斷。這裏有叁百來衆,于中不可無人。大衆與老僧斷,賓主二家,阿哪個是有路?”大衆斷不得。師雲“須是具眼禅師始得。”叁日後,沙彌察覺,買胡餅供養和尚矣。“者個事軍國事一般”,“須是具眼禅師始得”,可見“驢”、“糞”、“蟲”優劣公案,是關宗門見地。唐末之時,民苦似“驢”,哪得如“糞”無知無識自在,更不如“蟲”渾身在利祿(糞)之中,此“劣勝”明矣。于次,慈受懷深禅師有頌雲:
兩陣交鋒勢莫窮,
信旗獵獵卷秋風。
邊庭不用深深入,
勒馬歸來卻有功。
南堂興禅師亦有頌雲:
趙州老古錐,家風繼金粟。
文遠小厮兒,窟中獅子屬。
共撫無弦琴,同唱還鄉曲。
花簇簇,錦簇簇,
一片好良田,瞥爾生荊棘。
赤腳漢趁兔,著靴人吃肉。
(476)
師因入內回,路上見一幢子無一截,僧問雲:“幢子一截,上天去也,下地去也?”師雲:“也不上天,也不入地。”雲:“向什麼處去也?”師雲:“樸落也。”
皇宮稱“大內”,此“內”爲趙王宮也,此是趙王迎趙州入內供養後還觀音院,見“幢子”所引的一番禅機問答也。此“幢子”當爲石幢,上刻經咒,南北朝至唐宋,寺院民間曾廣爲建造,今北方亦留迹不少。
“幢子少一截”,此幢亦久遠矣。那僧“上天入地”之問,雖是指東劃西,卻是問念頭當歸何處,如百丈“野鴨子”之問。趙州雲:“也不上天,也不落地”,蝦跳不出塘,煮熟的鴨子在鍋裏。那僧進問一句:“向什麼處去?”卻是蒼蒼茫茫之中,尋一塵之去在。趙州雲:“樸落也”。驚雷震地,聲勢雖然駭人,但轉瞬即逝而不知蹤迹矣。此“少一截”畢竟在何處?
(477)
師坐次,一僧才出禮拜,師雲:“珍重。”僧申問次,師雲:“又是也。”
此又趙州老漢置人于沒頭沒腦,不知所指處。常人習氣深重,常自以爲是,或固步自封,若不折騰他一回,如何能得知有“開眼”之事,此即宗門“起疑”之用處也。此事非關趙州與那僧,卻爲後學人存照。且道,于此公案,當如何下語?又是不是,不是不是。珍重珍重,全莫巴鼻。
(478)
師因在檐前立,見燕子語。師雲:“者燕子喃喃地,招人言語。”僧問:“未審他還甘也無?”師雲:“依稀似曲才堪聽,又被風吹別調中。”
趙州老漢,于此又別是一番情致,實難得也。雖然,“招人言語”,卻平地引出一場風波。“花自飄零水自流”,與人何涉?卻能引起“一種相思,兩地閑愁”。以至“此情無計可消得,才下眉頭,又上心頭”。燕子“喃喃地”與人何涉?怎會“招人言語”?有僧果然被趙州老漢釣上,“未審他還甘也無?”“他”者,燕子乎?人乎?或真如乎?趙州似興致極佳,卻又語中帶刺,“依稀似曲才堪聽,又被風吹別調中。”燕語喃喃,“似曲堪聽”。曹山聞鍾聲,雲:“阿耶阿耶!”僧問:“和尚作什麼?”曹山雲:“打著我心。”此可爲趙州注腳。那僧問“甘也無?”疑此事也。此一疑,此“曲”便不諧矣,故“又被風吹別調中”。人于“平常心”中,端的“是曲堪聽”,依稀仿佛于逍遙自在中。念頭一動,“平常心”一失,煩惱則相隨而來矣。宗門講“護念”,儒家講“慎獨”,是知其要矣。
(479)
有僧辭去,師雲:“什麼處去?”雲:“閩中去。”師雲:“閩中大有兵馬,你須回避。”雲:“向什麼處回避?”師雲:“恰好。”
“閩中”者,福州雪峰處也。“大有兵馬”(燈錄中作“兵馬隘”)亦如馬祖雲“石頭路滑”。雪峰之禅亦險峻,門下俊秀且多,不易過也。趙州之“回避”,示弱于人手?非也。趙州于雪峰,從不假辭色也。故當那僧問“如何回避”時,趙州答雲:“恰好。”這沒頭沒腦的一句,非大用之人不知其中消息。且看正覺本逸禅師頌:
聞說閩中兵馬多,
叮咛遊子避幹戈。
臨歧指個藏身處,
無限雄師不奈何。
再看佛慧法泉禅師所頌:
七閩歸路日爭鋒,
回避須教不見蹤。
恰好藏身何處是?
青山雲外萬千重。
(480)
有僧上參次,見師衲衣蓋頭坐次。僧便退,師雲:“阇梨,莫道老僧不祇對。”
此處老漢又演一出好戲,可見趙州雖年過百歲,仍童心未泯。前與童子賭胡餅,今與遊僧作遊戲。趙州赤心爲人處,于此可見一斑。
僧來參,趙州以衲衣蒙頭坐禅不知多久了。那僧不敢驚擾,正欲退下。趙州雖蒙頭坐禅,六根門頭卻大放光明,故耳能聽,眼能見,口能說。“阇梨,莫道老僧不祇對。”且道,這老漢此時在何處?又以何法示人?若問趙州老漢日常功夫所在麼?只這是。
《《趙州禅師語錄》壁觀卷下(461-480)》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