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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
問:“正修行的人,莫被鬼神測得也無?”師雲:“測得。”雲:“過在什麼處?”師雲:“過在覓處。”雲:“與麼則不修行也。”師雲:“修行。”
當年,一次南泉和尚下山,至一莊,莊主預備迎奉。南泉雲:“老僧平常出入,不與人知,何得排辦如此?”莊主雲:“昨夜土地報道,和尚今日來。”南泉雲:“王老師修行無力,被鬼神觑得。”侍者便問:“和尚既是善知識,爲什麼被鬼神觑見?”師雲:“土地前更下一分飯。”
再有雲居道膺在洞山時,結庵于叁峰,經旬不赴堂。洞山雲:“子近日何不赴齋?”雲居雲:“每日自有天人供養。”洞山雲:“我將謂汝是個人,猶作這個見解在!汝晚間來。”雲居晚至,洞山召雲:“膺庵主!”雲居應諾。洞山雲:“不思善,不思惡,是什麼?”雲居回庵,寂然宴坐,天人自此尋覓不見。
于上兩公案中,能見趙州著力處麼!
(74)
問:“孤月當空,光從何生?”師雲:“月從何生?”
直徹根源,乃參禅之要,亦頓悟之基也。故祖師雲:千句萬句,莫若一句。心思萬千,乃一心之動。心系一念,亦一心之動。萬千之象難辨,徒迷當人,一念之意易會,頓從茲生。是知置心一念,無事不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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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承和尚有言,道不屬修,但莫染汙。如何是不染汙?”師雲:“檢校內外。”雲:“還自檢校也無?”師雲:“檢校。”雲:“自己有什麼過,自檢校?”師雲:“你有什麼事?”
南嶽懷讓參六祖,六祖問:“甚麼物,恁麼來?”南嶽無語。經八載,忽然有省,乃白六祖:“某甲有個會處。”六祖雲:“作麼生?”南嶽雲:“說似一物即不中。”六祖雲:“還假修證否?”南嶽雲:“修證則不無,汙染即不得。”六祖雲:“只此不汙染,諸佛之所護念。汝既如是,吾亦如是。”
馬祖雲:“道不屬修,若言修得,修成還壞,即同聲聞;若言不修,即同凡夫。”
趙州乃馬祖嫡裔,教法一脈相承。道若屬修,即道有始,非道也。若道有染,亦非道也。然衆生力薄,于“不垢不淨”之道體,持淨難而入垢易。俗雲:“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故曆代善知識之教人,皆重不汙染。“檢校內外”,覺照之力也。覺照則不問有過無過,恒照如是。趙州于道上,接人極有分寸,決不亂章法。“你有什麼事?”有事者,覺照宜矣!無事者,亦覺照宜矣。
(76)
師上堂雲:“此事如明珠在掌,胡來胡現,漢來漢現。”
圓悟禅師在《碧岩錄》中雲:“明鏡當臺,妍醜自辨。镆铘在手,殺活臨時。漢去胡來,胡去漢來。死中得活,活中得死。且道到這裏,又作麼生?若無透關的眼、轉身處,到這裏灼然不奈何。且道如何是透關的眼、轉身處?”
“明珠在掌,胡來胡現,漢來漢現”,趙州此語,千年來不知喂飽多少禅人。圓悟之提持,亦是畫龍點睛之語,卻未必有老趙州之直截。真如之性,緣起則覺,緣去則隱,如天衣義懷禅師所雲:“雁過長空,影沈寒水。雁無遺蹤之意,水無留迹之心。”能境雙泯,摩尼珠乃大放光明。趙州這裏的“此事”爲何物?明珠不過爲其所喻。若有透關的眼,知轉身之處,“此處”風光,自然現前,如明珠在掌一般,妙用無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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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又雲:“老僧把一支草,作丈六金身用,把丈六金身,作一支草用。佛即是煩惱,煩惱即是佛。”問:“佛與誰人爲煩惱?”師雲:“與一切人爲煩惱。”雲:“如何免得?”師雲:“用免作麼?”
經雲:“菩薩未成佛時,以菩提爲煩惱;菩薩成佛時,以煩惱爲菩提。何以故,以第一義不二故。”金身與草,何同何異?是一是二?且不論同異一二,在趙州這裏,皆爲我用之物。非徹法源底,體用無滯,孰能出此語哉!
洞山雲:“學者恒沙無一悟,過在尋他舌頭路。”對恒沙般多而無一悟的“學者”而言,這佛不是煩惱又是什麼?面對“舌頭路”上的學佛者,佛能不煩惱麼?趙州雲:“與一切人煩惱”,端的不虛此語。
僧問破庵:“猢狲子捉不住,奈何?”破庵雲:“用捉作麼!如風吹水,自然成紋。”時無准侍于側,言下大悟。
破庵之“用捉作麼”,與趙州之“用免作麼”如出一轍,而收立竿見影之效。祖師指示之路徑,的確可以讓人直入大道。而學人亦應如良馬,見鞭影而知行才是。
(78)
師示衆雲:“老僧此間,即以本分事接人。若教老僧隨伊根機接人,自有叁乘十二分教接他了也。若是不會,是誰過欤?已後遇著作家漢,也道老僧不辜他。但有人問,以本分事接人。”
佛祖心印,單傳直指,固其宜爲教外別傳,此即以“本分事接人”也。若隨衆生根機接人,何須教外別傳,祖師西來。是宗教並立,各就各位,各司其職,此八萬四千法門也,以應無量衆生。經雲:“一切聖賢皆以無爲法而有差別”,是病萬變,方藥亦萬變。有不變者,乃良醫之法眼。真善知識必固執于此道,禅師不以本分事接人,又何必稱作禅師。
昔藥山久不升堂,院主白雲:“大衆久思和尚示誨。”藥山雲:“打鍾著。”衆才集,藥山便下座,歸方丈。院主隨後問雲:“和尚即許爲大衆說話,爲什麼一言不措?”藥山雲:“經有經師,論有論師,爭怪得老僧。”
臨濟與王常侍到僧堂,王問:“這一堂僧還看經麼?”臨濟雲:“不看經。”雲:“還習禅麼?”臨濟雲:“不習禅。”王雲:“既不看經,又不習禅,畢竟作個什麼?”臨濟雲:“總叫伊成佛作祖去。”
趙州與藥山、臨濟,俱可謂以本分事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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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從上至今,即心即佛;不即心,還許學人商量也無?”師雲:“即心且置,商量個什麼?”
僧問法眼:“指即不問,如何是月?”法眼雲:“阿那個是汝不問底指?”其僧又問:“月即不問,如何是指?”法眼雲:“月。”僧雲:“學人問指,和尚爲什麼對月?”法眼雲:“爲汝問指。”
此公案中,法眼之用意在于:無手段者,難達目的;無目的者,雖手段何用。是指月一體,因果不二。若截然分開,則指非指,月非月了。明此,即明趙州老漢之用處。即心則即佛,若不即心,又何用商量。
又,古宿雲:“妙高頂上,從來不許商量,第二峰頭,諸祖略容話會。”且道趙州這裏,踞的是妙高峰頂,還是第二峰頭?若說商量,又當商量個什麼?
(80)
問:“古鏡不磨,還照也無?”師雲:“前生是因,今生是果。”
自神秀、六祖之“明鏡臺”偈之後,鏡、明鏡、古鏡就在禅門內時常引用,用作真如的暗喻。雪峰普請次,路逢一彌猴。雪峰雲:“人人有一面古鏡,這彌猴亦有一面古鏡。”時臨濟長子叁聖在側,雲:“曠劫無明,何以彰爲古鏡?”雪峰雲:“瑕生也。”叁聖雲:“這老漢著作麼死急,話頭也不識。”雪峰雲:“老僧住持事繁。”
雪峰雲:“世界闊一尺,古鏡闊一尺;世界闊一丈,古鏡闊一丈。”玄沙指火爐雲:“火爐闊多少?”雪峰雲:“如古鏡闊。”
宋真宗時,曉舜參洞山曉聰。一次上武昌,于居士劉公家化緣。劉公雲:“老漢有一問,若相契,即開疏。若不契,請上人還山。”遂問:“古鏡未磨時如何?”曉舜雲:“黑似漆。”劉公又問:“磨後如何?”曉舜雲:“照天照地。”劉公雲:“請上人還山。”曉舜羞愧還洞山,曉聰問其故,曉舜具言答之。曉聰雲:“你問我,我與你道。”曉舜申前問,曉聰雲:“此去漢陽不遠。”申後問,曉聰雲:“黃鶴樓前鹦鹉洲。”曉舜于言下大悟。
此叁則公案,均可見趙州答話之著力處,“前生是因,今生是果”,于因于果,古鏡且自照。于此,與“磨”何涉?當年有大德問懷讓:“如鏡鑄像,像成光歸何處?”懷讓雲:“如大德爲童子時,相貌何在?”大德雲:“只如像成後,爲什麼不鑒照?”懷讓雲:“雖不鑒照,謾他一點不得。”于此,更可見趙州得力處。
《《趙州禅師語錄》壁觀卷上(61-80)》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