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剛一打妄想,他馬上就警覺起來,像警察捉賊一樣,把自己的妄想牢牢地看住。其實,要敢于任性,敢于沖破自己。有時候打點妄想也未必不可。我這個人有時候還愛打點妄想,而且還會吃點打妄想的好處。真的,打妄想有打妄想的好處,這個一般人不知道。
汾陽善昭的非常手段
北宋臨濟宗的善昭禅師,在山西汾陽開法,以“西河獅子”而名揚天下禅林。當時,來參學的人多得很。善昭禅師的廟子又小又窮,養不起那麼多人。這些來參學的出家人每天誦經、念咒、打坐,他看著就是氣。心想,這些人到我這裏學什麼道?我這兒傳的是臨濟祖師的無上大法,他們每天這樣,我都要被這些蠢物氣死了。
有一天,他對衆人發話了:“唉呀,我昨天做了一個夢,夢見我死去的父母哭著跟我說他們在陰間又窮又冷,日子不好過。你們去給我割幾斤肉,買幾斤酒,再買些紙錢來。今天晚上,我要祭奠一下我爸我媽。”在廟子裏用酒肉祭奠在家人本來是不行的,但孝敬父母是天經地義的事,而且是老和尚發話,應該沒有什麼大問題。于是,衆人就去給老和尚操辦。等東西備齊了,老和尚在法堂外面燒紙錢祭奠父母。祭奠完了,他又發話了:“來來來,大家請。這些東西扔掉太浪費,不如吃掉好了。”
那些和尚一聽,全都嚇傻了。這怎麼行?喝酒吃肉是犯大戒啊!但是老和尚不管那麼多,端起酒杯邊吃邊喝。整個廟子一下就炸鍋了,嗨!我們以爲他是善知識,原來他是個酒肉和尚,跟著他還不知道學成什麼樣子呢?于是,很多人打起背包走了,廟子裏一下子少了百分之九十的人,最後只剩下楚圓、慧覺、守芝、全舉等幾個真正對老和尚有信心的人。這下子老和尚高興了,他跟剩下的幾個徒弟說:“佛法無枝葉,唯有一真實。這批閑神野鬼被二兩酒肉、幾疊紙錢就打發了!”結果怎樣呢?在北宋年間,臨濟宗威風八面的大師,全都是從汾陽善昭禅師那裏錘煉出來的,可見這個“酒肉和尚”是多麼的了得!
禅宗的東西有時候就是道出常情,也只有這些老和尚才敢如此。循規蹈矩,求人天福報沒有問題,但要想明心見性,真正見道,一般人就隔得太遠太遠了。任性合道,汾陽老和尚的行爲看上去是犯戒,實際上卻是合道。“反者道之動”啊,好多人都把《道德經》裏的這句話理解錯了,好像道教的言說與佛教無關。其實,佛教也講“反者道之動,弱者道之用。”不講這個,好多事情就辦不成,有些事情就做不到。有些事做得說不得,有些事說得做不得。這些道理大家要好好去領會。
自在與逍遙
“逍遙絕惱”中的“逍遙”一詞,本來是道家的語言。其實中國禅宗與道家是緊密相聯的。最初的佛經翻譯如果離開了魏晉玄學,離開了老子、莊子的學說,都不知如何入手。因爲佛經的境界,在漢語裏找不到現成的詞語表達,只有借用老莊的語言才能表現出來。所以魏晉翻譯佛經的時候,基本上都是用的老莊的語言翻譯佛經。
東晉中後期開始,從道安法師到玄奘大師,都想在佛經翻譯中剔除道家的語言。玄奘大師這樣去做了,結果還是沒有做到。爲什麼呢?大家習慣了,一打開佛經,大家喜歡的就是“鸠摩羅什譯”。人們熟悉的幾部佛經主要都是鸠摩羅什翻譯的。同樣一部《法華經》,大家都看鸠摩羅什翻譯,而不去讀玄奘大師翻譯的,除非學唯識的人。爲什麼呢?鸠摩羅什的門下四傑、幾大弟子都是玄學高僧,其中僧肇大師所寫的《物不遷論》、《不真空論》、《般若無知論》、《涅槃無明論》,讀起來跟看莊子的書一樣。
逍遙是一種很好的感覺,我們現在稱之爲自在。在以前翻譯的是“觀自在菩薩”,沒有翻譯成“觀逍遙菩薩”,也是玄奘大師有意爲之的。實際上逍遙、自在是一個概念,只不過自在是佛教的標准語言,逍遙是道家的語言,但基本的含義是一致的。“逍遙絕惱”就是以逍遙自在來杜絕煩惱。我們的煩惱就是內心的不逍遙。誰不想得逍遙啊?逍遙是我們生命、精神中活潑潑的、不受拘束的無礙狀態。大家學佛那麼多年了,你們自己設想一下,怎樣才能做到無礙?我現在能否無礙?我們暫且不管肢體行爲能否無礙,先想一想我們心裏面能不能無礙?這個無礙並不是說我在這裏打坐,可以一會跑到樂山,一會兒又遊五臺山。不可能,如果這樣就成野狐精了。
實際上,我們的心本來就是無礙的。唯識學裏講第六識的時候,說“能盡一切所”,這是第六識的功夫,它本來無礙。但爲什麼我們的第六識有礙呢?因爲它被第七識拴住了。大家都知道修學佛法,最基本的功夫就是看你破我執的程度如何?我執比較輕,修行有成績,就上路了;如果我執重,就不見功夫,修行沒有上路。如果能把我執放下,第六識解脫了,就得妙觀察智;第七識也解脫,就得平等性智了。這是一體的,完全是一體的。所以,逍遙絕惱,必定是第六識、第七識功夫的同時深入。
當然,說到禅宗,第六識、第七識、第八識都是多余的話。禅宗就是當下覺悟,當下的感受,當下得大自在,得大安樂,不需要在“六七因中轉,五八果圓”上下功夫。當下感覺我能否逍遙,當下知道是否絕惱。在當下逍遙的時候,只要你能把這個“逍遙”的感覺鞏固下來,穩定下來,延續下去即可。絕惱,即沒有煩惱的心,你把這顆心延續下來,擴充起來即可。這個就是功夫,就是要在我們當下的精神狀態上下功夫。
人心不可一日無喜神
這麼多年來,我經常給朋友們傳一個功。其實,這個不是什麼功,也不算什麼法門。《菜根譚》裏有一句:“天地不可一日無和氣,人心不可一日無喜神。”要我看來,這個就是無上的功夫,無上的大法。天地之間能夠一日少和氣嗎?少了和氣,生命完結,人類都可能滅絕了。人心不可一日無喜神,我們怎樣每天在自己心中養喜神呢?如果媽媽給孩子說:“你今天好好睡,明天我帶你到動物園去玩。”第二天,一覺醒來,這個孩子一定是歡歡喜喜地嚷嚷:“媽,去動物園喽!”所以,一個人要善于養喜神。
但是人成年以後,特別是經過苦難的人,讓他養喜神是件很艱難的事情,正所謂滿面風霜啊!如果每天歡歡喜喜的,有喜神自然沒有煩惱。如果我們早上起來把喜神養在丹田,不管是在上丹田還是在下丹田,把它養著,過中午直到晚上入睡,都會有喜氣洋洋的感覺。哈哈,這是道家說的“九轉還魂丹”啊!說實話,如果能把喜神養起來,你身上的氣息就是通暢的。
所謂“心身不二”,一個人心裏有疾病,身體肯定有疾病。我見過幾個人,身體看上去挺好的,一旦查出是癌症患者,半個月收命。爲什麼呢?他的精神承擔不起。如果不去體檢,不給他說破,也許再活兩叁年沒有問題。很多人都是這樣的。我還有一個朋友,體檢結果是腎壞死。平時他也沒有覺得自己腰痛,體驗完了天天喊腰痛,結果住院十天後,就去世了。所以說要逍遙絕惱,養和氣、養喜神太重要了。
我們在生活中一定要善于養喜神、養和氣。一個人在社會中生活,每天喜洋洋的,走到哪兒都會受到歡迎。若是一個人每天陰風慘淡的,別人躲都躲不及。面帶喜色,別人都願意跟你打交道,不管在家裏還是在單位,不管是當老板還是當小工,只要有這樣一付“喜神面具”戴在臉上,在社會上一定吃得開,生活不順都會變順。一旦和氣、喜神養起來了,就是逍遙絕惱了。
如何養和氣、養喜神呢?我這裏說的是佛法的熏習法門。下功夫的時候,要在第六識上反複熏習。在佛學院上課的時候,有幾個比丘尼師父問我,她在修這個、觀那個,她問我這樣做如何?我說,你們修這些幹什麼?你們那麼純潔善良,平時也沒有那麼多煩惱,爲什麼還修煩惱觀?還要每天深挖細查自己的煩惱念頭?你本來沒有什麼的,這樣天天觀,天天查,久而久之,沒煩惱也修出煩惱來了。
佛法那麼多光明的東西,很多教法極其光明、正大,而且智慧充滿、法喜充滿,每天熏習這些多舒服啊!我一般不主張修白骨觀、煩惱觀之類的。經常熏習這些東西,就像心理學中所說的,那是在不斷地暗示自己,到頭來滿肚子煩惱,自己承受不起。
所以,修這樣的法是有針對性的。對那些財大氣粗的人,尾巴都翹上天的人,貢高我慢嚴重的人來說,就是要讓他修修這些法門,他才知道因果輪回的厲害。而對我們一般小百姓來說,紅塵本來就很苦了,你還讓他去苦,是多余的。你要讓他看到光明,讓他修光明觀、行光明行,這樣才是正確的。否則,就容易走到岔路上去了,越修感覺越不好。
逍遙絕惱,是我個人在學《信心銘》的時候感覺最了然的一句話。人嘛,一輩子就要逍逍遙遙。我這輩雖然沒有升官,也發不了財,但總的來說還是滿逍遙的。
最後要通通放下
《信心銘》的確是一環扣一環的。“逍遙絕惱”之後,馬上又是一句“系念乖真,昏沈不好。”這是在功夫上說的。叁祖大師先是把“任性合道,逍遙絕惱”的境界展開了,但馬上又把功夫的失誤之處點出來。失誤之處在什麼地方呢?就是“系念乖真”。
什麼是系念呢?打坐、觀心、觀想、持咒,等等,都叫系念。初入佛門的人,確實需要系念。若不系念,一天到晚腦子亂跑,連佛法是什麼都不知道。叁皈依是系念,八正道、十二緣起是系念。這些佛法的基本理論確實需要一個比較長的、認真的薰習過程。把我們的念頭、心思系在佛法上是築基的過程。就像我們接受一般的教育,要完成從小學、中學,然後到大學這樣一個過程。修學佛法也需要這樣一個由淺入深的過程。但是大學畢業了,研究生博士也讀完了,又怎麼辦?難道還要把小學的課本抱著?那是不行的。應該進入真正的修行、修證的過程。它不再是學習理論的過程,而是行的過程,要把理論用在實踐上。《信心銘》講的是行上的功夫,所以這裏要提醒我們“系念乖真”。
乖,即背也,有違背的意思。無論你修什麼法,到最後都要通通放下。爲什麼呢?如果你放不下,就離開了真如,違背了佛性。前面說“無咎無法,不生不心”、“境由能境,能由境能”、“欲知兩段,原是一空”、“一空同兩,齊含萬象”等等,這些已經給你說破了,說透了。你就是道,你就是真如嘛。
系念乖真,即我們不能系念于萬法。既不能系念于二,更不能系念于一,還不能系念于真如、菩提。爲什麼呢?你一旦系念了,你就是頭上安頭;一旦系念,就有系念和被系念的分別。大家想一想,是不是這樣?有了系念和所系念的對象,你本身又落于“二”中了。
《漫談《信心銘》 第十一講、自在逍遙的大安樂法門》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