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光線,漆黑一團什麼也看不到。最關鍵的,還要有一顆“我想看”的心,如果心不在焉,就是花兒擺在面前也熟視無睹。所以必須發起心念,才能看到。如果不發心,不著意,你能看得到什麼呢?
你在大街上走,人來人往的,但你不會在意有誰從眼前走過,也不會對誰有感覺。如果有人喊“抓賊了”,你一定會心念一動“抓賊”,然後眼睛到處瞅,找賊在哪裏?所以說因緣和合才能生“識”。如果這個“緣”去掉了,那麼這個能動的主體意識也就不存在了。這裏說不存在,並不是說“識”不存在了,而是“識”中的內容不存在了。
我們要明白能和所的關系,否則會走入誤區。能是什麼?所是什麼?能是主觀世界,所是客觀世界。主觀世界和客觀世界相配合的時候,就産生了意識形態、意識的內容。在這種情況下不排除客觀存在的存在,也不排除主觀存在的存在,也不排除這兩者相合以後的意識形態的存在。既然他們叁者的存在都是緣起的,抽空一個,叁者就都不存在了。是誰說“叁者都不存在”?還是你在說不存在啊。說空是你,說有還是你,而說空說有的那個你,又存在不存在呢?如果說空說有的你都不存在了,還有什麼存在?
雞生蛋還是蛋生雞
我以前經常提一個問題,好像上次也提過這個問題:我存在,我這一百多斤真實存在。如果我是名醫生,得病了,自己給自己看病,這一百多斤的我就一分爲二,成爲能看病的我和被看病的我,即分爲“能”和“所”兩部分。如果我是心理學家,我自己研究自己的心理思維,那我的思維本身就成了“所”,上面還有一個“能”在哪裏?如果說一切法空,那麼還有一個“能”在哪裏說“一切法空”呢?我們平時引以爲自豪的思維、理性變成了“所”,成了“境”,不再是“能”的身份,那剩下的是什麼呢?這個事情大家要去參。
但是參也麻煩,總之不要參糊塗了就是。有些人愛鑽牛角尖,把自己搞得迷迷糊糊的,日子過得很難受。所以面對這些問題,有些人還是不參爲好,最好捏一下自己,看痛不痛。知道痛就對的,還沒有走火入魔。如果哪天連痛都不知道,那就麻煩了。
我們可以從上面所說的,來理解“能由境滅,境逐能沈。境由能境,能由境能;欲知兩段,原是一空”。我沒有逐字逐句地解釋,而是以剛才的說法,轉了一個橋,讓大家領會這幾句的感覺。如果我們能如實感覺,就會理解什麼是“欲知兩段,原是一空”。不管能也好,所也好,根也好,境也好,有也好,無也好,它原是“一空”。
但是,到了這裏我們是否能坐得穩?守得住?到了這裏又該怎麼辦?祖師不會停留在這兒。“貶向無生國裏”不是究竟;“死水不藏蛟龍”也一樣不是究竟;“興風不作浪”還不是究竟。那麼怎樣才是究竟呢?釋迦牟尼成佛了,還是要吃飯,還是要說法,還是要面對每天的日子。你說怎樣才是究竟?
所以叁祖接著說:“一空同兩,齊含萬象;不見精粗,甯有偏黨”。這是從有到空,從空還有。學禅宗的都知道,沒有悟的時候,見山是山,見水是水;開悟的時候,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悟了以後,山還是山,水還是水。這是宋朝青原惟信禅師對修禅叁個不同階段的闡釋。
我們再看《信心銘》裏的說法。先說“原是一空”又說“一空同兩”。先有“二由一有,一亦莫守”,過了又說“欲知兩段,原是一空;一空同兩,齊含萬象”。祖師如此這般反複強調,就是怕你坐在頑空裏面。前面讓你做功夫,後面讓你起用。
有的人悟道以後,天天坐在禅堂裏不出來,把衆生丟在一邊不管了。這樣不行,還是要發菩提心度化衆生,與衆生共享無上的佛法。所以在知道“空”的時候,還應該知道“一空同兩”。這個“空”就是一,也是二;二就是一,一就是二;一即是萬,萬即是一。有的人看到了“萬法歸一”,卻不知道“一生萬法”,不敢回到萬法中來。他總覺得我是修行人,有了出離心,一切放下了,自己一個人在死水裏泡著不出來。一個人真正達到了“空”的境界,才能明白“二”的作用。如果你還沒有真正悟到那個“一”,你就不會明白什麼是“二”。所以說“一空同兩,齊含萬象”。一含萬象,二也含萬象。萬法歸一,一歸萬法。
這跟“雞生蛋還是蛋生雞”的問題是一回事。很多人沒有把這個問題說清楚,因爲這個問題不可能說清楚。如果你說雞就是蛋,蛋就是雞,可事實上雞不是蛋,蛋也不是雞嘛。如果你說雞是蛋的特殊形態,蛋是雞的特殊形態,這個問題就解決了。
轉第七識爲平等性智
“不見精粗,甯有偏黨”。爲什麼說“不見精粗”呢?《信心銘》開篇就說“至道無難,唯嫌揀擇”,你看,這裏又回到前面來了。一有精粗的分別就有揀擇。這個道場安逸,我每天去;那個道場不好,我橫豎不去。其實,人們面對精粗時總是要揀擇,關鍵就是我們與生俱來的是非取舍之心太重。這是我們的命根,也是我們六道輪回的種子,你想要把它甩掉,那就太艱難了。
所以,關鍵是要做到不見精粗。“境緣無美醜,美醜起于心”,也是不見精粗的一種感覺。我們經常說要以平等心對待萬事萬法。你能不能保持這個平等心?爲什麼明心見性,證入果位以後,就是證平等性智呢?唯識宗說轉識成智,轉前五識爲成所作智,轉第六識爲妙觀察智,轉第八識爲大圓鏡智。但關鍵中的關鍵,是轉第七識爲平等性智。
轉凡成聖的機關,就在這個我執上。因爲有我,才有我和非我之分,才有主觀和客觀。有了我執,就有了我所有和非我所有。于是,取舍來了,煩惱來了,種種分別來了,生死也就來了。如果把我執一除,把第七識轉成平等性智,無我了,一切平等了,那你就坐穩了,與天地萬物爲一,沒有主觀、客觀之分了。雖然萬物還是萬物,你還是你,但是,你面對萬事萬物不動心了,不亂打妄想了,就可以心安理得、心平氣和地對待萬事萬法了。你不再會覺得這個金子貴一點,那個銅錢賤一點,孔雀美,公雞醜,看見蒼蠅討厭,看見蜜蜂歡喜。其實以現代生態學的觀點來說,自然界的生物鏈沒有一環可以缺,環環相扣沒善惡之分。社會上沒有壞人哪裏會有好人?社會要發展,要有壞人來搗亂,才會湧現好人,才會時勢造英雄。
在這個問題上,黑格爾說得很精辟,他說人性惡是曆史發展的杠杆。社會曆史的發展離開了惡,離開了欲望的沖動,離開了人類的陰暗面,也就沒有人類的進步與光明,也就沒有社會的發展。在老佛爺的眼中,在道人的眼中,惡法與善法平等,佛法與魔法平等。老佛爺是這樣看的,他眼裏獅子老虎和山羊小白兔平等,鮮花與毒草平等,好人和壞人平等。老佛爺沒有分別,所以說實無有衆生可度,實無佛法可說。衆生已度盡,萬法各安住于法位,不移不異。
只有達到平等性智,你才會有真正的妙觀察智,不帶主觀好惡的色彩去對待萬物。這樣面對萬法,你才不會妄生分別,妄自取舍。那個時候你還會有偏有黨嗎?還會厚此薄彼、好此惡彼嗎?
用大道的眼睛看世界
“大道體寬,無易無難”,這涉及到人的胸量。有些學佛的人,越學心量越窄。學顯教的看不起學密教的,學密教的看不起學顯教的;禅宗看不起淨土,淨土看不起禅宗;學經教的看不起在山裏清修的,說他們連佛法都不懂,還在那裏打坐,能搞出什麼名堂?
實際上大道體寬啊!如何學如何修,都是平等的。古人常說“量大則福大,量大則爲大人。量小則福小,量小則爲小人。”還說“泰山不讓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擇細流,故能成其深。王者不卻衆庶,故能明其德。”都是贊譽心胸的寬厚與包容。我記得雨果在《悲慘世界》裏面有句話:如果世界缺少了惡,上帝都顯得不圓滿。萬法不可缺一法,佛法也不可缺一法。佛法不是斷惡的,如果你要想斷煩惱證菩提,老和尚要笑你。什麼斷煩惱證菩提?哪兒有這本書賣?煩惱是法藥,你把它斷了,到哪兒去找菩提?你把汙泥取盡了,淘幹淨了,用自來水養蓮花,蓮花還養得出來嗎?根本不可能。
大道體寬,它能容一切善法,同時它又能容一切惡法。什麼是善法?因爲有惡法,才有善法。就像祖師爺所說的那樣:“佛說一切法,爲除一切心。我無一切心,何用一切法。”爲什麼有佛法出現?因爲衆生有煩惱啊。衆生有八萬四千煩惱,才有八萬四千法門。如果大家都沒有煩惱了,還學佛做什麼?沒有病痛何需吃藥,即便是良藥,你拿著去勸那些健康的人吃,別人會說你是神精病。大道體寬啊,在大道的眼目中,沒有什麼是易的,也沒有什麼是難的。
如果我們唯識學學得通達,明白了阿賴耶識異熟的道理,知道一切種子異熟的過程,我們就可以坦然地面對人生。就像《菜根譚》裏說的一樣,“人之際遇,有齊有不齊,而能使己獨齊乎?己之情理,有順有不順,而能使人皆順乎?”天下永遠都是天不滿西北,地不滿東南。寶光寺有一副對聯寫得好:“世外人法無定法,然後知非法法也;天下事了猶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這種境界就是大道體寬。它能容有,也能容無;它能容圓滿也能容不圓滿,而且恰恰不圓滿才是大圓滿,你真正要找一個圓滿,反而不圓滿了。你要找一個沒有缺點的人,找不到;你要找一個美得不能再美的人,也找不到。人無完人,金無足赤。你要找一塊完全沒有瑕疵的玉也找不到。只有真空沒有瑕疵,但真空也不空啊!
作爲一個修道的人必須“體寬”。《易經》裏面的“厚德載物”也是這個道理。大道它絕不會用根繩子把你拴住,用腳鐐手铐給你帶上,讓你動彈不得。那樣就不是道法了。道法有最大的容量,它允許你犯錯誤,也允許你改正錯誤;允許你入魔道,也允許你入佛道。你不入魔道怎麼會知道佛道?吃了虧,才知道不吃虧的舒服。
“大道體寬,無易無難”,說難說易都是兩頭忙,因爲大道本身無所謂難,也無所謂易。太陽、月亮、星星,千百萬年伴隨著我們,我們還需要從另外的角度去認識它們嗎?只有歐洲人有這個雅興,非要弄明白“燙石頭”和“冷石頭”到底有什麼關系?爲什麼放在陰涼地方的石頭不燙,放在太陽底下的石頭會發燙?他們非要弄明白這些事情。本來這些事情是用不著去想的,就像地球本來沒有經緯度一樣,但還是人爲地劃定了一個經緯度。其實這樣做也沒有什麼錯,有了經緯度可以定位,確定方向。劃定之後,航行定位、全球定位系統用起來很方便,于是,人們離不開它了。但你要說它是難還是易,都與它不相幹。
大道不會自己說,我很容易,你們來學啊;也不會說,我很艱難,你們別來學。龐居士有這麼一個公案,說到學道的難易問題。龐居士說:“難難難,十擔麻油樹上攤。”把麻油在樹上均勻地攤開,不要流下來,你說難不難?但龐婆卻道:“易易易,百草頭上祖師意。”他們的女兒靈照姑娘就說得更有境界了:“也不易也不難,饑來弄飯困來眠。”
總之,都有道理,說難就難,說易就易。過來人說易,對沒有過來的人來說,就難。而作爲大道本身,它不管你難還是不難,也不管你易還是不易。大家要明白這個道理。明白了這個道理,我們在用功的時候,就要保持無易無難的平常心。對于大道,不能畏懼它,認爲禅宗是利根者的法門,我哪裏有資格學?同時也不能小看它,以爲明心見性真那麼回事,彈指一聲,馬上就開悟了。所以,說易錯,說難也錯。這是自己的功夫,怎麼用?也是你自己的事情。
《漫談《信心銘》 第十講、從諸法實相到萬象森羅》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