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他們說迷信的東西,馬上給你兩板子。所以,這就保證了我自己學佛少走了很多彎路。
大行其道達磨禅
學修佛法而不能降服我們的煩惱心,就談不上你在學修佛法。應該說本錢在這裏,功夫也在這裏。一定首先要做到止動歸止,這是前提。我們每個人都可以盤算一下自己心裏念頭是怎麼跳來蹦去的。你把這個看清了,才會慢慢得靜。有了靜氣,有了道氣,就會給別人不一樣的感覺。
但是,後面一句“止更彌動”,還有更深一層的意思。用禅宗的話來說,包括從禅定功夫上來說,止,本身是一種動相,一種有爲,是要以動製動。禅宗常說“以楔除楔”,比如說凳子上有顆釘子,人不敢坐,怎麼把顆釘子取了呢?用另外一顆釘子把原來的釘子頂出去。原來的釘子是弄出來了,可是另一顆釘子卻留在凳子上了。習定的人,如果火候把握不好,就容易“止更彌動”。我今天念佛,結果越念越躁;我今天念頭多,想打坐靜一靜,那是不是坐在蒲團上就可以一念不生了呢?當你想一念不生的時候,心反而靜不下來了。我曾問過那些坐了幾年禅堂的修行人,問他們到底能不能做到一念不生?沒有一個人敢舉手說他能做到。爲什麼會這樣呢?因爲方法不對。很多修定的人都走入了“止更彌動”的怪圈。
爲什麼方法不對?因爲他求定求靜的心一直存在。這個動機之心不除,就永遠求不到定和靜,弄不好動得更厲害。在座都是學佛多年的人,打坐都很容易進入這種狀態。平常覺得自己很躁動,粗糙的種種感覺心裏都明白。真正坐下來以後,粗糙的感覺沒有了,細微的東西就出來了。就像我們平常勞動時,身上有點癢不會覺得怎樣,但如果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有蟲子咬你,你就會覺得周身不安。習定也是這樣。安安靜靜打坐時,肚子裏的蟲子就出來了,平常聽不見它的聲音,感覺不到它的麻煩,但是在安靜的環境中,在你習定的狀態中,它就會顯得非常突出,非常明顯,而且躁動也大一些。所以我經常說,不坐蒲團則已,一坐上蒲團,心裏就開始孫悟空大鬧天宮。但是慢慢習慣了,也能把它收拾下來。
歸根結底,定本身也是第六意識。第六意識分了幾個面,定屬于其中的禅定意識。入了定的人,並不是說他腦子裏沒有內容,禅定還是有內容的,不然,禅定裏面還有一禅、二禅、叁禅、四禅,有那麼多的分別。禅定有禅定的內容,禅定有禅定的門道。中國從南北朝以後,小乘禅法基本上失傳。失傳的原因,是它與中國當時以儒家思想爲主的社會結構不相應。西藏還保留著一些小乘禅,因爲它與西藏當時的社會比較相應。所以在傳承上,入唐以後小乘禅就在中國失傳了,大行其道的是達磨禅法。
今天大家讀的《信心銘》,可以說就是達磨禅法二入四行中的“稱法行”。曾經有人做過這個考證,這種禅法與中國傳統文化的老莊思想比較相應。所以,它能取代小乘禅在中國大行,也有這方面的原因。中國的禅宗在禅定上沒有更高的要求,這套禅法在見地上,在感覺上,或者說在根本上,是與中觀融爲一體的。它把中觀理論直接納入修學證量上來解決問題,所以,禅宗的表現手法就與衆不同。
坐脫立亡與當仁不讓
“止動歸止”只是初始階段,在“止動歸止”的過程之中,肯定會遇到“止更彌動”的麻煩。爲什麼呢?因爲“唯滯兩邊,甯知一種”。這裏所說的兩邊,學禅的人都知道,是指“兩邊叁際斷”。動靜是兩邊,得失是兩邊,凡聖是兩邊,是非是兩邊,過去未來是兩邊,上下是兩邊,美醜是兩邊,煩惱菩提是兩邊,生死是兩邊。這些都是二,人們往往不入此即入彼。
就像現在的城裏人,都想到山裏去住,想清靜清靜,呼吸呼吸新鮮空氣。可是真要是在山裏住兩天,又會覺得不習慣,不方便,想回城裏住。人的心思就是這樣兩頭跑,兩頭忙。沒有錢的人想有錢,有了錢的人也麻煩。有錢人的煩惱窮人不知道,窮人的麻煩有錢人也不知道。但是,大家都是“唯滯兩邊”。只有學佛的人才知道什麼是“兩邊”,一般人都是不滯于此即滯于彼,不滯于心便滯于物。
“唯滯兩邊,甯知一種”,什麼叫一種?就是我們前面講到的“一種平懷,泯然自盡”,就是“圓同太虛,無欠無余”,就是平常心。大家要好好參究一下,爲什麼“兩邊叁際”不對?叁際就是過去、現在、未來。在“兩邊叁際”之中,也即是在生死流轉之中。如果“兩邊叁際”斷了,那麼就對了,你就坐穩在“一種”上了。“一種”到底是什麼?就是真如,就是本來面目。本來面目是東還是西?是是還是非?是善還是惡?是凡還是聖?是空還是有?都不是!空有、生滅、天堂、地獄,都是它這個舞臺上演的戲。因爲有了這個“一種”,才有了一切的一切,才有了萬法森嚴。所以說“一種不通,兩處失功。”
我們要認識自己的本來面目必須破參。真正破參見道以後,盡性隨緣,隨緣盡性,得大自在,得真解脫,這才算是通了“一種”。如果沒有真正通達,自己不是過來人,那麼兩處都會失功。不管是在動上下功夫,還是在靜上下功夫,都沒有成效。有的人學經教學了一輩子,他有多大的成就呢?能超越唐代祖師嗎?不可能。有的人在禅堂裏坐了一輩子,最後的成就如何呢?也說不清。
舉一個例子,雲門寺的老首座和尚十分了得,他可以幾年不睡覺。每天晚上別人都睡了,他拿一本《法華經》在自己的寮房裏誦經,直到第二天早上打板。他幾年如一日,而且過午不食,經常吃生菜生米。他的修行確實了得,眼神裏真的透露出了一種平懷。大家都稱贊他是雲門寺中修行人的楷模。但是,前年中秋節普茶,佛源老和尚說:“首座,你修行的方法有問題。祖師說饑來弄吃困來眠,你和印度婆羅門一樣修苦行,覺不睡飯不吃,我現在八十歲了,你才六十歲,可看上去比我還老,腰彎得都直不起來,像八、九十歲的老人。”佛源老和尚批評他,是因爲他的修爲和真正的禅宗無上大法,還是隔了天地了。他太著相了,還著在不睡覺、過午不食等等的苦修上。他在廟子裏從來不爭名不爭利,從來不收供養,任何人看見他都心生歡喜,連壞人見了他都起歡喜心,很多了解他的人都對他肅然起敬。但是,他這種修爲仍還是屬于“一種不通,兩處失功”。
禅宗裏有很多這樣的公案。瑞州九峰道虔禅師曾經做過石霜慶諸的侍者。石霜禅師圓寂後,沒有留下什麼遺囑,衆人于是請首座和尚當住持。道虔禅師對衆人說:要繼任住持必須明白先師的意旨才可以。首座不服氣,問先師有甚麼意旨?道虔禅師當著衆人,說石霜老和尚曾經說過,“休去,歇去,冷湫湫地去,一念萬年去,寒灰枯木去,古廟香爐去,一條白練去。”其它的我就不問,我只問什麼是一條白練去?首座回答道:“這個只是明一色邊事。”九峰禅師說:原來你並未意會先師的意旨。首座一聽,你不認可我?好,點一炷香來,香燒斷時,如果我走得了,就說明我確實領會了先師的意旨,否則我即未會先師意。于是有人點香,首座盤腿一坐,香尚未燒完,首座便坐化而去。
這種修行功夫很高深了,現在人是看不到了。但是,九峰和尚卻依然不認可他,說:“坐脫立亡即不無,先師意未夢見在!”意思是說你坐脫立亡的功夫是有的,可是對先師的意旨,你連作夢都沒夢到啊!這說明什麼問題?這說明修習禅宗的人,在見地上是當仁不讓的。
肉煮爛了在鍋裏
禅宗的命脈就是要明心見性,而明心見性,並不等于戒定慧等事相上的功夫。這是如來禅和祖師禅的分野。如果“一種不通”,就會“兩處失功”。如來禅和祖師禅這兩種禅法,在理論上可以說永遠都扯不清。
關于這方面的說法,佛學界、宗教界已經說了幾百年,然而用祖師的話說,說得一尺不如行取一寸。這不是在理論上爭的問題,而是自己修行的問題。說食不飽,不論說空說有、說凡說聖,都不能解決問題,只有自己實修才能解決問題。爲什麼呢?叁祖大師就說了嘛,“遣有沒有,從空背空”啊。
如果你想把“有”排除,能排除得了嗎?天地萬物自然運轉,不管你有怎樣的想法,太陽照樣從東邊升起,從西邊落下去。但是,人們往往執著于“有”,執著于叁世實有,萬法實有,貪嗔癡有,戒定慧有。其實,這個“有”都是要變成“空”的,都要消失。知識要消失;不管曾經多麼輝煌的事業,也要消失;不管多麼有成就的人,即便是功德彌天,最後還是黃粱一夢。對此大家都有一定的感受。學到的東西靠不住,知識靠不住,在一定因緣之中,它都會消失。我們本身就是有漏之身,你想無漏,可不可能?這一切都是建立在沙灘上的,想讓它金剛不壞,是不可能的。
那麼,有沒有不壞的?有的話,不壞的又是什麼?大家要在這個地方參。“有”不需要你去排斥,正如曹山祖師曾經說過的:“牛角不用有,兔角不用無”。牛長角不需要誰去寫篇博士論文來證明,因爲它本來就有;兔有沒有角也不需要去論證,因爲它本來就沒有。法爾如是。“有”就還它一個“有”,“無”就還它一個“無”。不執著于“有”,也不執著于“無”。“遣有”就如同“止動彌動”一樣,最終還是落于“有”。“從空”你就會“背空”,執著于“空”,最終也就背離了真正的“空”。
佛教經常說要出離世事,看破紅塵。因爲紅塵是有,叁世是有,要知道緣起性空的道理,要知道諸行無常,要領會偉大光明的空性。于是,很多學佛的人就去追求這個“空”的道理。然而,當你把“空”揣在包裏的時候,它也就變成了“有”。你去追求“空”、揀取“空”,這恰恰違背了“空”本身的意義。
無准師範禅師是南宋末年向日本傳布禅宗的領袖,是對日本禅宗貢獻最大的禅師之一。當年,他參學破庵祖師,是祖師的侍者。一天,有個比丘來向祖師討教,說老和尚啊,我肚子裏的“猢狲子”捉不住怎麼辦?心賊降伏不住怎麼辦?妄想煩惱太多,修了戒定慧,想了種種辦法就是克製不了它,沒有力量啊,怎麼辦?破庵祖師輕飄飄的一句話就把它解決了:“捉它幹什麼?如風吹水,自然成紋。”這個參學的比丘聽得一頭霧水,沒有搞明白祖師說的話,但是,站在一旁的侍者無准師範禅師,卻言下大悟了。
捉“猢狲子”是每個學佛人的必經之路。轉煩惱成菩提,是任何一個佛教徒都要走的路,而且是“自古華山一條路”,沒有其它路可走。各家各派只不過是各有各的方法、體驗和感受,最關鍵處是一樣的,就是轉煩惱成菩提。禅宗不講“斷煩惱成菩提”,老佛爺說業力不滅,所以說煩惱是斷不了的。禅宗只講轉煩惱,唯識學裏也說轉識成智。阿賴耶識的種子在哪裏去斷?宇宙裏的星星哪怕是爆炸了,還是在宇宙之中。俗話說,肉煮爛了還是在鍋裏,總不能說肉爛了,鍋裏就沒有肉了吧。就如同物理學中的能量不滅、物質不滅的定律一樣,佛教說業力不滅,你想斷煩惱,那是妄想。
所以破庵祖師說,猢狲子捉它幹什麼?“如風吹水,自然成紋”。明白這句話就是明白了真如自性的實相體用。“如風吹水,自然成紋”,它就超越了“一種不通,兩處失功。遣有沒有,從空背空”的怪圈。我們修行非得走出這個怪圈不可。在這個漩渦裏多漩幾次以後,如果哪一天你能從這個漩渦裏漩出來,那就該說恭喜了;否則被漩渦漩進去了,自己的修行也就蹉跎了。
《漫談《信心銘》 第六講、達磨禅法的手段與力量》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