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是求心裏面的平穩嗎?“風來樹動,浪起船高,春生夏長,秋收冬藏,一種平懷,泯然自盡,則此四句頌頓絕了也。”這個就道出了什麼叫打成一片,什麼叫平穩,這些都是現量境。風來樹動,昨天晚上,今天上午,雲門寺的風還是挺爽的,我在方丈寮的二樓上,聽到後面的竹林吹得嘩啦啦的。若是閉關房周邊的松樹,應是松濤陣陣啊!“風來樹動,浪起船高”,這個境是現量境,我們都可以看。前幾天,月亮出來了,又圓又亮,清清楚楚的,不需要大家給你說嘛。十五的月亮又圓又亮,這還需要說嗎?大家擡一頭看便知,只管去欣賞就行了。“春生夏長,秋收冬藏”,這個也是自然運行的根本規律,哪一年沒有春天?哪一年沒有夏天?我們種莊稼都是春種夏長,秋收冬藏嘛。這個往返循環,從來就這樣。我們在這個事上,就愛妄起分別:爲什麼春天要生,夏天要長?爲什麼秋天要收,冬天要藏?那就麻煩。
有的人問曹山祖師:如何是祖師西來意?曹山祖師說:“兔角不用無,牛角不用有。”爲什麼呢?兔頭上沒有長角,不需要你去證明它爲什麼兔子頭上不長角。牛腦袋上長了兩只角,也不需要你去證明它爲什麼會長角啊!對不對,這還需要證明啊?魚爲什麼要在水裏面過日子?爲什麼不在天上飛?還需要你去證明啊?這不是打妄想嗎!所以我們看到這裏時,“一種平懷,泯然自盡”,這又是《信心銘》裏的語言。我們怎樣使自己在日常生活之中,在十二時辰之中,在春夏秋冬之中,乃至我們一生之中,都能做到一種平懷,泯然自盡。這個是個功夫啊!我們看一個人有修行沒修行,就是看他有沒有這個涵養。
有的人很躁動,心裏面煩惱來了,好象業障來了,心裏面就不安,就弄得自己很狼狽。所以,當年四祖見叁祖,就說:“老和尚慈悲,給一點解脫法門,讓我也得解脫。”叁祖就問:“誰把你捆住了?”四祖一想:“哎呀!是啊,沒人捆住我啊。”“對呀,沒人捆住你,你還求什麼解脫呢?”四祖一下就悟了。我們想想,當心情不開朗的時候,當煩惱起來的時候,是誰在惹你生煩惱啊?可能是沒有任何人冒犯你。比如在禅堂裏面坐禅,或在關房裏面閉關,一個人清清淨淨的,飯來張口,自己願意幹什麼就幹什麼,誰來冒犯啊?但有的時候,心裏面湧動得非常可怕。那個時候又沒有人來弄你,又沒人來折騰你,都是自己心裏面折騰自己啊。那個時候若控製不了,發狂,郁悶,那日子就非常不好過,弄得你死去活來的。所以,“一種平懷”是非常高的境界,而且是自受用境界。只有破了參的人,把煩惱真正的降服下去了,得了平等性智的人,他才能夠達到“一種平懷”。
“泯然自盡”,什麼叫泯然自盡?一切是非,一切煩惱,一切揀擇,在自己心裏面來來去去,但心如宇宙,凝然含攝萬象,任憑風浪起,穩坐釣魚船。前兩年,我就和大和尚討論過這個問題,就說是非來了,麻煩來了,怎麼辦?煩惱來了,怎麼辦?一般的煩惱來了,或一個妄想來了,它若是無根的,你不去料理它,它也過了。但有些念頭有根的,有根的念頭來了,它就糾纏著你不放,趕也趕不走,牢牢地在心裏面折騰你,怎麼辦?這個並不是說,我念咒,我拜佛,我誦經,就能把它解除了的。不是,那些跟這個不相幹,這叫生死搏鬥,叫靈魂深處鬧革命,你非得要如實地正面面對它,要把它降服下去才行。降服下去,你要看這個業障鬼到底是何模樣,爲什麼它要給我招惹麻煩?當然,這裏面有對治的方法,有不對治的方法,我們在看《碧岩錄》的時候,裏面的方法很多,以後再繼續說。
“一種平懷,泯然自盡,則此四句頌頓絕了也。雪窦有余才,所以分開結裹,算來也只是頭上安頭,道:“至道無難,言端語端,一有多種,二無兩般。”雖無許多事,天際日上時月便下,檻前山深時水便寒。到這裏,言也端,語也端,頭頭是道,物物全真,豈不是心境俱忘,打成一片處?”這樣的境界在雪窦頌裏面的確是精彩,一有多種,二無兩般,前面已有介紹。天上嗎,我們擡頭看,太陽出來了,月亮就下去了。月亮出來了,太陽也就該下去了。檻前山深水寒——山高水自然就寒,高處不勝寒嘛。面對自然景觀時,我們常處于一種平懷,泯然自盡的狀態中,也常處于心境俱忘,打成一片的狀態中,這裏的確是頭頭是道,物物全真啊!但人們往往于此不自知,一入紅塵是非,這一切就全丟失了,若能成爲自己不易不墮的受用,則需真參實悟才行。下面的就厲害了:
“雪窦頭上太孤峻生,末後也漏逗不少。若參得透見得徹,自然如醍醐上味相似。若是情解未忘,便見七花八裂,決定不能會如此說話。”雪窦頌的時候,是這個公案套那個公案,很多公案都在這裏展開並融彙在一塊了,所以是收放自如,非常精彩。他先給大家布景嘛,太陽月亮、山深水寒,這樣都是自然的現象,這種景,我們很容易了解。雲門寺,我們到桂花潭、慈悲峰上,看看田裏面出坡,這裏的我們都很好理會。下面的公案就要把人弄迷糊了。爲什麼呢?““骷髅識盡喜何立,枯木龍吟銷未幹”,只這便是交加處。這僧恁麼問,趙州恁麼答。州雲:“至道無難,唯嫌揀擇。才有語言,是揀擇,是明白,老僧不在明白裏,是汝還護惜也無?”時有僧便問:“既不在明白裏,又護惜個什麼?”州雲:“我亦不知。”僧雲:“和尚既不知,爲什麼卻道不在明白裏?”州雲:“問事即得,禮拜了退。”此是古人問道的公案,雪窦拽來一串穿卻,用頌“至道無難,唯嫌揀擇。””這裏面,我就不多說了,因爲前面已經說得夠多了。
“如今人不會古人意,只管咬言嚼句,有甚了期?若是通方作者,始能辨得這般說話。”只有通方的作者——過來的人,他才明白趙州老和尚說話的落處在什麼地方,又能給我們什麼樣的啓迪。問話的這位師父和答話的趙州老和尚,他們之間這麼一套太極拳,還有華山論劍的殺氣,只有會家才感覺得到。如果不是會家,你看下面的,:“不見僧問香嚴:“如何是道?”嚴雲:“枯木裏龍吟。”僧雲:“如何是道中人?”嚴雲:“骷髅裏眼睛。””這個,我們看一看,誰能參得破。如何是道?香嚴是沩仰宗的第叁號祖師,第一是沩山,第二是仰山,第叁就是香嚴。“香嚴擊竹”的公案,很多人都很熟悉。有一個僧人去參香嚴和尚,他就問:“如何是道?”當然,如何是佛?如何是禅?如何是祖師西來意?等等之類的都是一個意思。香嚴和尚怎麼回答呢?“枯木裏龍吟”。
我們的桂花潭裏面,還是能夠看見枯木,你能聽見枯木裏面有龍在吟嗎?大家去理會一下裏面的意味。如果我們要去做實際理會,那個朽爛的樹木裏面哪有龍啊?龍在大江大河大海裏面嘛,我們桂花潭那麼好的水,都沒看見龍,枯木裏面還有龍啊?還有龍吟啊?不是蒙我嗎?你就不能那樣看,因爲這裏面叫禅機,要通過這個,來理會裏面的東西。爲什麼呢?通過這一句,他就可以讓你進入言語道斷,心行處滅的狀態。但是,這個僧人就不會,又畫蛇添足地問了第二句,“如何是道中人?”也可能他厲害,第一句弄不動香嚴和尚,他就來第二句,再弄一下也可能是的。他又問了第二句,香嚴和尚就回答他說:“骷髅裏眼睛”。你想一個人死了,埋在棺材裏面,幾年以後挖出來,就是一個骷髅,哪有眼睛哪?對不對?“骷髅裏眼睛”是什麼意思?大家想一想,對于這位僧人明白也好,不明白也好,且不管,因爲這裏沒有說這位僧人到底是明白還是不明白,悟還是不悟。
他于是從河南跑到湖南,又去問石霜和尚,石霜慶諸和尚。這次他就不是問如何是道?如何是道中人了。他就把香嚴和尚回答他的話用來問,這叫借力打力了,也就叫“借花獻佛”吧。他問石霜和尚:“如何是枯木裏龍吟?”石霜和尚就回答:“猶帶喜在。”“如何是骷髅裏的眼睛?”石霜和尚回答說:“猶帶識在。”如果我們遇到這樣的提問,“如何是道”、“如何是道中人”,我們一般人還是能夠回答。“如何是道”?阿耨多羅叁藐叁菩提,無上正知正覺,這個是道嘛。叁法印是道,四聖谛是道,叁十七道品是道,都可以這樣回答。如何是道中人?“老佛爺是道中人,六祖菩薩是道中人,老和尚是道中人”。我們都可以這樣回答。對不對?這個回答不難的。
但是問“如何是枯木裏龍吟”,這個就把一般人問傻了,你怎麼回答?就沒有你下語處。但是,作家相見就不一樣,石霜和尚是洞山祖師的師兄弟,他就能夠答,他就答:“猶帶喜在”。大家想一想,這裏面怎麼感覺。他又問下一句:“如何是骷髅裏的眼睛?”我們遇上這樣的問題就會暈倒了,不知道怎麼回答。但是,祖師就有轉身處,他就可以給你答。“猶帶識在。”這裏面的答話,答了以後是什麼意思?千萬別作道理會。“喜、識”兩個字怎麼理解?千萬別去打妄想,這裏不允這個,爲什麼呢?“至道無難,唯嫌揀擇”,我們如果到裏面去拈這些字眼,就與禅十萬八千裏了,爲什麼呢?因爲祖師們的這類機語,是分別思維的陷井,分別思維陷在其中就會寸步難行。同時也截斷衆流,促使學人見性,這就留在後面慢慢說,因爲這公案並沒有結束。
這個僧人又到江西,到曹山祖師那裏去問:“如何是枯木裏龍吟?”曹山和尚就說:“血脈不斷。”又問:“如何是骷髅裏的眼睛?”曹山又說:“幹不盡。”血脈不斷、幹不盡,也千萬別作道理會,要不就死定了。所以這個僧人到了這個份上,似乎開悟了,又似乎沒開悟。他又繼續問了一句:“什麼人得聞?”什麼人聽得到枯木裏龍吟啊?我們怎麼聽不到?曹山就回答他:“盡大地未有一個不聞。”所有的人都可以聽得到,一切衆生都聽得到。這個僧人又繼續問:“未審龍吟是何章句?”是何章句?出于何典?何故?到底是怎麼回事?曹山和尚就說:“不知是何章句,聞者皆喪!”不管它來處,如果你聽見了枯木裏龍吟的話,聽到了,那麼就聞者皆喪,死定了。什麼死定了?是煩惱心死定了嗎?還是你命死定了?那個我們就不管它——唯嫌揀擇啊!
一定要注意這個公案的主題是 “至道無難,唯嫌揀擇”啊,如果被這些公案牽著跑,“什麼骷髅裏的眼睛,枯木龍吟”,跟了這些公案跑,那就離開了本身公案的主題了,我們就跑題了。所以曹山祖師太慈悲了,他爲這個公案就打了個總結:“枯木龍吟真見道,骷髅無識眼初明。喜識盡時消息盡,當人那辨濁中清。”枯木龍吟真見道,我們怎麼理解?我們沒法理解。骷髅無識眼初明,又怎麼理解,我們在一個墳堆裏面拿個骷髅來,放在這,骷髅有識無識呢?到底是骷髅有識無識,還是我們有識無識呢?誰的眼初明?誰真見道了?還有喜識盡時消息盡,我們取舍之中,難免有喜怒哀樂,而這喜怒哀樂這種感覺全部盡盡呢?什麼是消息盡?利害得失,忍辱是非,見道不見道,天堂地獄淨土,這些消息全部盡。當人那辨濁中清,又什麼叫濁?什麼叫清?
這裏面給大家簡單說一下,打一個總結。萬法是濁,真如是清;明是萬,暗是一。當我們什麼都看不見,什麼都聽不見的時候,我們是抱元守一,我們是坐在法身慧命上。當我們念頭一動,心意一開,萬法曆然,生死流轉隨之而來。就在生死隨之而來,萬法隨之而來的時候,我們在生死輪回之中的時候,能夠看見濁中清的東西嗎?還是回到我們以前老公案,有人問洞山祖師:“寒暑到來,如何回避?”寒暑到來就是濁,回避就是清。洞山祖師就說:“何不向無寒暑處去回避。”那個僧人就問:“如何是無寒暑處。”洞山祖師就說:“寒時寒殺阇黎,熱時熱殺阇黎”啊!實際這些公案,都是一個鼻孔出氣,全是通的。寒暑就是濁,無寒暑又是清;煩惱是濁,菩提是清;生死是濁,涅槃是清。但是,我們怎麼把它打成一片,悟入生死即涅槃,煩惱即菩提呢!所以下面又接著頌。
“雪窦可謂有大手腳,一時與爾交加頌出,然雖如是,都無兩般。雪窦末後有爲人處,更道“難難”,只這“難難”,也須透過始得。”“難難”,是難啊,我們怎樣理解這個難難?龐居士這一家子,龐太太說:“難難難,一擔麻油樹上灘。”龐居士說:“易易易,百草頭上祖師意。”他女兒就說:“也不易也不難,饑來弄飯困來眠。”到底是易是難?各人的入處不一樣,可以說難,可以說易,也可以說不難不易。但是,“只這“難難”,也須透過始得。何故?百丈道:“一切語言,山河大地,一一轉歸自己。””我們就要轉山河大地歸自己。語言從那裏來的?心冒出來的嘛。山河大地是那裏來的?也是我們心所變現的嘛。所以,我們一定要把這個轉過來,一一轉歸自己。平常動用,行住坐臥的時候,念念都要向這方面轉,這個叫轉身,這個叫回頭。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就要這樣轉過來。
“雪窦凡是一拈一掇,到末後須歸自己。且道:什麼處是雪窦爲人處?”圓悟祖師在這裏面,他一句緊一句,他的評唱又清楚又明白。就在這種清楚明白的時候,他要給你立懸念,讓你後面去品味,後面去折騰。如果沒有這樣的若幹個問號,我們也就當面錯過了。“且道:什麼處是雪窦爲人處?“揀擇明白君自看””。也就是說末後須掃歸自己嘛。也就是百丈老和尚說的:“一切語言,山河大地,一一轉歸自己” 嘛。
“既然是打葛藤頌了,因何卻道“君自看””?我們吃飯得自己吃,穿衣得自己穿。不管幹什麼事,都還得自己幹。打妄想還得自己去打,對不對。別人幫我打妄想,可能誰也沒那個本事。那麼,“好彩教爾自看,且道,意落在什麼處?莫道諸人理會不得,設使山僧到了這裏,也只是理會不得。”爲什麼理會不得?反反複複要你自看、自看。別說好戲要自己去看,就象我們昨天說鹽是鹹的,請你把鹹味表達出來,描繪出來,誰有這個能耐?但吃過鹽的誰不知道鹹味,只是沒法說。“設使山僧到了這裏,也只是理會不得”,也是說不出來的。只有自看,通過自看,大家找到了方向了,找到了感覺了,知道了鹽是鹹的,糖是甜的,就給大家道喜了。
《《碧岩錄》十五則講記 第六 第二則 趙州至道無難之下》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