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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峰明本禅師傳 第十五章 東語西話歸寂滅▪P2

  ..續本文上一頁和尚不曾聞前朝王荊公(王安石)曾有這樣的詩——“木稼嘗聞達官怕,山頹果見哲人萎。”據說孔夫子去世時,曲阜當年春天就有木稼。唐朝玄奘法師與江西馬大師圓寂前,也在當地出現過木稼。”

   清珙禅師聽了,沈默半晌,說:“知有這般事便休,且莫與外人說。”馮子振點頭稱是。

   二人在獅子岩山舟見到明本禅師,明本見他二人前來,心中高興,對馮子振說:“去年松雪公仙逝,幻住心中悲痛不已,還是海粟兄康健,還能上山來看望老朽。”

   馮子振說:“弟子比松雪公小了許多,和尚前幾年不是還在大江中弄潮麼

  才上六十歲,怎麼就自稱老朽了

  ”

   明本笑而不答,又對清珙禅師說:“珙兄清致,幻住不能及,還住在湖州山裏的石屋中麼

  ”

   清珙禅師與明本禅師性情相同,他多年都住在湖州山裏的石屋中,人們都稱他爲“石屋和尚”。他謝絕一切寺廟的迎請,在山中自耕自食,禅悅之外,也作一些山居詩、農家詩自娛,名聲雖不及中峰和尚響亮,但也極受天下叢林和士大夫的尊敬。

   見明本問他,清珙躬身回答:“清珙與那石屋,如師兄與這山舟一般,俱是兩難分離的了,閑時不過種瓜種菜而已。”

   明本禅師笑著說:“珙兄瓜菜之詩,價重萬金。我一生作詩不少,可就是不曾去種瓜種菜。”

   馮子振說:“和尚哪裏能去種瓜種菜呢,總不能把天下事做完了,讓我們喝西北風去吧。不過,和尚捕魚撈蝦的詩倒是不少,正好與珙和尚的瓜菜詩相得益彰。”說罷,叁人相視,不覺大笑起來。

   馮子振見明本雖然高興,談風也健,但暗裏卻顯得萎頓,于是對清珙說:“咱們該回去了,讓和尚休息吧。”清珙心裏明白,對明本說:“師兄年來勞累,前年爲那渖王,去年又爲松雪公耗神不少,萬望好好調養,不可傷了身子。”

   明本知他二人心意,說:“我原打算今年行腳去,今見山中的木稼,更是該去的了。二位放心,幻住自會好來好去的。日後還需二位費心。”明本禅師將話說破,但清珙禅師與馮子振卻不敢接此話頭,佯作不知,只說了聲“珍重”,便告辭下山了。

   卻說明本在中佳山結茅而居時,曾見到了一位在那裏隱居的隱士。這隱士非僧非俗,也不知在這裏住了多少年了,從不與人交往,也不到寺裏來論道。明本見他是真正修行之人,曾多次派人給他送些衣物米鹽和瓜菜去,他雖接受了,卻不來禮謝。明本放心不下,多次准備親往拜訪,都不能成行。

   這時明本禅師知道來日無多,當了斷這個心願,于是在大年十五這天,帶著侍者,就向中佳山行去。到了隱者所住的茅屋,已是衆鳥歸林,山月吐輝的晚上了。

   那隱者見明本禅師親自來訪,忙起身讓坐,說:“這些年來,我未曾去禮拜和尚,怎麼和尚反來看我,真是吃罪不起。”明本說:“道無彼此,道無賓主,道者何出此言

  既然相與爲鄰,我是早應來看望道者的了。”

   明本見那隱者雖然蓬頭垢面,但眼中的精神卻是灼人,聽他說話,更是氣息沈穩,知是仙佛同宗的人物,內丹已有火候,便問他說:“道者隱居此山多年,沒有上手的功夫,怕是住不到今天的。”

   隱者知道明本已看破了他的來曆,說:“不敢隱瞞和尚,弟子好禅,又好丹道之術。今有一事不明,還望和尚開示。”明本說:“有何不明,不妨道來,幻住也好領教。”隱者說:“我曾聽說,義學家們以禅定之禅,配達摩大師單傳直指之禅。因爲傳說中曾有所謂《胎息論》遞相傳授,並說第八阿賴耶識住胞胎時,唯依一息而住,故以胎息喻禅定。如今持此說者甚多,我認爲這是把達摩大師的無上禅法,混同于小乘禅定之學,和尚以爲如何呢

  ”

   明本說:“這些說法,根本不懂什麼是達摩祖師的禅,認爲除了四禅八定之禅外,更無別的禅了。不知達摩祖師之禅,乃是如來圓極之心宗,是最上乘禅,是第一義谛禅。此圓極心宗,與二乘外道之四禅八定之禅,實有天淵之別。當知這最上乘之禅,無門徑可入,不依一切經教所诠,也無修證可得,所以稱爲教外別傳,哪裏有什麼胎息禅定之說。世上流傳的《胎息論》,不知是何等謬妄之人,托達摩祖師之名而作,實爲自欺欺人,與達摩大師有何關系,與最上乘禅又有何關系!”

   聽到這裏,那隱者對明本拜了一拜說:“謝和尚指示,弟子雖然懷疑,但不能辨別。今聽和尚宏議,不再爲其所惑了。這裏還有一個疑問:真的有教外別傳嗎

  如今義學家們衆說紛纭,和尚能否詳爲解說

  ”

   明本說:“對于這些議論,幻住早就打算加以廓清,不然將惑後學之人耳目。義學家們以佛法的名相分別爲務,而最上乘禅又豈是名相分別所能窮究的

  要知道,密、教、律、禅四宗,乃共傳一佛之旨,不可或缺其一。此四宗各擅專門之別,非別有一佛乘也。猶如四時成一歲之功,而春夏秋冬之令,不能不有區別。密宗,是春;天臺、賢首、慈恩等宗,是夏;律宗,是秋;而禅宗,則是冬。就理而言,人們但知禅爲諸宗的別傳,而不知諸宗卻是禅的別傳。會通而歸旨,密宗是宣示一佛大悲拔濟之心,教下諸宗是闡述一佛大智開示之心,律宗是護持一佛大行莊嚴之心,禅宗乃是獨傳一佛大覺圓滿之心。此四者猶春夏秋冬四時之不可混同,既不可混同,所以可以稱爲別傳。”聽到這裏,隱者起坐再拜,說:“和尚判教,別有新意,真是四百年來的第一人。”

   去冬今春,明本闡述廣引博說,出禅入教,乃至事無巨細,皆掃歸第一義谛。侍者整理成集,明本名之以《東語西話》及其《續集》,皆爲上下兩卷。而山舟之門,則長敞而不掩,一任衆人參請。

   入夏之後,明本常在山中巡視。一次在菜地裏,明本禅師對鋤草的僧人說:“你們在爲誰種菜

  ”這些僧人以爲中峰和尚在考察他們的機鋒,竟不知如何回答;一次在廚房裏,明本對做飯的僧人說:“這鍋飯,是做給誰吃的

  ”廚僧也以爲是機鋒,仍然不敢回答——他們都不知道明本禅師是在暗示他們。

  六月十五日,明本對來訪的折簡上座說:“幻住決定在秋天作離散之計。”折簡上座驚問:“大好的道場,爲什麼要離散

  ”明本卻笑而不答。

  折簡上座走後,明本分別給惟則、元長等修書,說:“爲師定于今年八月行腳去,朝死夕化,骨殖送歸叁塔。若停龛祭奠誦經,或入祠作忌等,一切佛事,不許因循世間之禮。”

   次日,明本以布告遍示全寺僧人說:“出家之人,當克勤克儉,念念不忘自己出家學道的初心,謹守開山以來的各條寺規戒律,修行方能有所成效,正法也才能久住于世。”

   了義見明本禅師近來異于平時,有“年終結賬”的感覺,心中不安,對明本說:“師兄,你這一年來說法如雨,不知使多少人受益。何不再接再曆,將胸中的見地吐個痛快呢

  師兄那天對折簡上座說,要作離散的打算,叫我好生難過。”明本說:“師兄是過來人,難道還不明白我麼

  我如今好累,只想休歇了。不過,既是師兄所囑,過幾日我就再爲寺僧說上一次。”

   了義見明本叫累,仔細一看,果然是一臉倦容,忙說:“這一年來,果然把師兄累狠了。你且在山舟中將息,把身子養好了再說。”明本禅師笑著說:“時不我待,再過些日子,我想說也說不出來了。”

   七月初一,了義集全寺僧人于法堂之內。明本上堂,對僧衆說:“各位且用心聽了,出家爲僧,爲的是求得佛法,好了生脫死。幻住今天老實告訴你們,佛法是不能用心智去理會的,而生死也是無處可以解脫的。照這樣說來,到底什麼才是佛法呢

  ”

   聽到這裏,明本的幾位入室弟子不住地點頭,而大多僧人卻茫然不解。只聽明本繼續說道:

   “爲什麼說佛法不能用心智去理會

  哪怕你把叁藏大教的經典,禅宗的千七百則公案,以及諸子百家之說,從頭到尾,注解得頭頭是道,滴水不漏,仍然不過是個門外漢而已。說時明白,一當遇到棘手的事情,就不知所措。所以這裏特向各位點明,你越是費心去理會,反離佛法越遠。但是,不要聽到幻住這麼一說,又生一些新奇的見解,也不要以爲祖師鉗鎚之下別有生機,這裏總逃不掉有個理會的妄念。要解決這個問題,必須有堅固的信念,去真實參究,方能實悟。若能將一切身心放下,在山中半間草屋裏,甘于枯淡寂寞,向理會不得、解脫不得之處細細咀嚼。也無須叁二十年,如果忽然在“不得”之中爆開,你就會相信幻住之言真實不誣了。”

   明本在法堂上斷續講了半月,到了七月二十日,方公開向寺僧示疾。示疾乃高僧即將圓寂的一種通報形式,立即引起了全寺僧人的不安,紛紛上山舟向明本請安,並祈求繼續住持世間,但明本卻閉門不見。衆僧不得已,只好求了義去勸留。

   了義知道明本去意已決,心中也是難舍,今見衆僧反複請求,心想怎樣才能留住明本呢

  想了兩天也沒有辦法,只好到山舟扣門,見面時再說。

   明本見是了義前來,方將山舟之門打開。了義說:“人生不易,當惜時如金。何況如今山裏法席鼎盛,朝廷官府也常來眷顧,師兄何不多說幾年佛法

  ”明本笑著說:“我這幻住庵上漏旁穿,籬坍壁倒,怕是住不下去了。”了義說:“原來是籬坍壁倒,這好辦,我且去請工匠上來修修。”

   了義禅師于是請了僧醫,強與明本禅師把脈。那僧醫原極高明,把了半晌脈後,對明本說:“和尚心腎之脈俱佳,不礙事的。只是脾胃不和,寒濕俱重,全是多年不加調養所致。和尚若珍重法體,粥飯有時,幾帖藥就可康複。”

   了義說:“如何

  我說原是無礙,只是師兄執意不肯將息。山裏雖不是養尊之處,只要稍加調護,何至如此狼狽

  ”明本說:“師兄美意,我心領了。師兄與我同門四十年,豈不知我

  我想循人情而逆天意麼

  因緣有時,時應則合,時去則散。如今世緣已盡,是無法再留的了。”了義不管明本如何說,命人將藥撿來煎好,明本卻堅拒不服。了義無可奈何,只好仰天長歎,囑人去准備後事。

   又過數日,明本的師兄法順禅師,並弟子惟則、元長、宗己、海文、善助等諸僧均上山探省。明本一一有所囑咐,說:“佛法如今在你們身上,我還有什麼憂慮的呢!”

  到了八月十叁日,明本又修書若幹,分別與王璋、脫歡與馮子振等門人故舊致意辭行。累了半天,方上座歇息。

   這天晚上,法順、了義、惟則、元長等不敢離開,都留在明本禅師身邊守護。明本在禅床上跏趺而坐,閉目不語。諸人不敢相擾,只是用目光看著他。山舟內一派寂靜,外面的蟲聲也似乎聽不見了。

   十叁的月亮,已是相當的圓了,天目群峰,在寂靜的月光下如同波濤起伏。獅子正宗禅寺的殿宇,更顯得莊嚴肅穆,一切都沈浸在無聲之中。

   八月中秋,天目山夜晚涼意已重,明本坐在禅床上是否感到涼意了呢

  他決定在明天圓寂,直接面對這生死關頭,他心中又在想什麼

  父親、母親、高峰和尚、余放牛、直翁、趙松雪等,他們又在哪裏呢

  幾十年來山居船居,風裏浪裏,此時的山舟,又將駛向何處

  西方淨土,彌勒內院,是此是彼……

   明本靜靜地坐著,諸人靜靜地立著。秋蟲之聲,在群山中唧唧交鳴,彙成一片。是寂靜中的喧鬧,又是喧鬧中的寂靜。

   終于,天色已明,群鳥歡唱,獅子正宗禅院鍾聲大動。數百僧人列隊順著獅子岩與山舟跪下,想與明本禅師見面。

   這時明本終于睜開了雙眼,叫惟則將山舟之門打開,向內向外看了看,對衆僧說:“我初心出家,志在草衣垢面習頭陀之行。今空披袈裟,實報終身之愧。于文,則學問不佳;于禅,又解悟欠明。若說此生能爲世間所稱頌,也並非我修行有過人之處,只不過是今生的業報緣分偶然所致而已。古人有五十而知四十九之非之語,我今年逾六十,返思往事,大率爲情妄所蔽,有什麼值得誇耀的呢

  浮光幻影,變在須臾。我語已盡,從今以後,你們可以不必再來了。”說完,歇了歇,提起筆來,書偈辭衆,偈曰:

  

  我有一句,分付大衆。

  更問如何,無本可據。

  

   書偈之後,明本置筆端坐,即時圓寂。這時法順、了義肅立于明本之側,惟則、元長等弟子皆伏地禮送。獅子寺千余僧衆見狀,皆知中峰和尚已經歸寂,雖然心中悲痛,卻無人敢哭出聲來,一時西天目山寂靜得如同叁九寒凝一般。一個時辰之後,寺裏鍾鼓齊鳴,長久不斷,鍾鼓之聲竟在天目山中回旋到次日。

   因明本有囑在先,了義等不敢違背,僅留龛叁日,即奉明本禅師全身塔于寺西的望江石。移龛之時,肉身尚爲溫軟,容貌亦如平時。入塔之時,江浙行省自脫歡以下數百官員,寺僧和民衆數千人,俱前往禮送。

  待法事了畢,脫歡對行宣政院官員說:“中峰和尚真可謂千古一人,有僧如此,實乃國家之福,地方之福。即日可與老夫聯名上奏,再爲中峰和尚討個皇封。”

  哪知明本之事方畢,大都傳來消息,英宗于八月五日從上都回京時,被刺于上都西南叁十裏的南坡店。晉王也探鐵木兒在大都稱帝,是爲泰定帝。脫歡等一幹仁宗、英宗舊臣相繼落權,爲明本討封之事,遂無人敢提。

   泰定帝五年後病死,元廷又經幾次震蕩,方由武宗次子即位,是爲文宗,改元天曆。天曆二年(公元一叁二九年),文宗因慕明本禅師之名,追谥明本禅師爲“智覺禅師”,塔號“法雲”。命奎章閣學士虞集爲明本禅師撰好塔銘,並賜禦香前往西天目山禮敬。

   再過五年,元廷又更叁帝。順帝于元統二年(公元一叁叁四年)應明本禅師的蒙古弟子、大都大普慶寺住持善達密的理之請,特旨冊封明本禅師爲“普應國師”,將所刊行的明本禅師文集《天目中峰和尚廣錄》叁十卷,收入大藏經中。又命集賢殿直學士宋本,仿唐代故事,撰《普應國師道行碑》,敕往西天目山禮敬。至此,自中唐清涼國師後五百年,唯有明本禅師首膺國師之號。其後,明本的弟子天如惟則禅師獅吼于中國,千岩元長禅師傳燈于明清,中峰明本禅師亦含笑于雲表。

  

《中峰明本禅師傳 第十五章 東語西話歸寂滅》全文閱讀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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