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峰明本禅師傳(小說版)
第十一章 不居盛名居雲水
成宗皇帝乃元世祖的孫兒,在位十叁年,因能守世祖之成業,被谥爲成宗。皇太子早死,成宗無嗣,皇後蔔魯罕與左丞相阿忽臺等謀立鎮守河西的安西王爲帝。右丞相哈剌哈孫則秘密遣使北迎鎮守朔漠的懷甯王海山,南迎海山之弟,居于懷州的愛育黎拔力八達王子。愛育黎拔力八達王子先入大都,與丞相哈剌哈孫和李孟聯手,誘捕了安西王阿難答,殺了阿忽臺等,奉禦玺北迎其兄海山爲帝,是爲元武宗。武宗即位後,即以愛育黎拔力八達爲皇太子(皇太弟),就是以後的仁宗。武帝仁宗,均是成宗皇兄答剌麻八剌的兒子。
仁宗早年就學于漢大臣李孟,接受儒家思想,對漢人衣冠禮儀十分愛慕,喜交江南名士,對趙孟頫更是愛慕,比爲唐之李白,宋之蘇轼。蒙古人原本信佛,仁宗當年藩居懷州時,就聽說了中峰明本禅師的大名。又曾向趙孟煩打聽,趙孟頰更以當今天下第一高僧譽之。因此武宗即位的第二年(公元一叁○八年)作爲皇太子的愛育黎拔力八達,便在十月間賜明本禅師“法慧禅師”的封號。金冊送到西天目山獅子禅院,弄得明本哭笑不得,只好接受。
且不說那幾日山中如何熱鬧榮耀,明本心中略作計較,便拿定主意,先接受而後回避。但以前的行蹤已爲他人所知,弁山與雁蕩兩處幻住庵已不便再去,如今又當到哪裏去呢
明本在獅子岩暗思幾日,此時了義早已從五臺山歸來,明本便與他商議,但仍無結果。後來了義忽然想到有一去處,必爲人所不知。原來瞿鴻沙已改任兩浙漕運使,他的孫兒瞿震發在老家松江府建了一座“報恩忏院”,那裏地近海甸,居民稀少。“何不到那裏去清靜一段時間
”明本聽了,認爲不錯,就將院事托付給了義,次日便悄然下山,獨自一人,行腳化緣而去。
松江華亭,是唐代船子德誠禅師隱居之地,明本早想到那裏去憑吊遺迹,下山後就想直驅其處。哪知走到余杭縣,忽然想起與趙孟頫有約,便又趕到杭州,約他在西湖孤山會面。
相見之時,明本對趙孟頫苦笑著說:“幻住平生最不願受人主陶鑄,這太子之事,想必是松雪公的美意了。”
趙孟煩說:“這事卻也怪不得弟子,皇太子聖明仁慈,實在是百姓之幸。並且皇太子對我有知遇之恩,他來信問起和尚,弟子只不過是據實而言,並無他意。皇太子禮賢敬德,賜和尚封號也是一番美意,也是和尚德化所感,弟子何吝之有。”
見趙孟頫如此一說,明本也就罷了,說:“太子既禮賢敬德,松雪公不久必將還京。幻住爲避名累,自此之後將遠遁江湖,很難與公再見面了。”
趙孟頫見明本出塵之心甚切,心中不安,說:“和尚因大事因緣出世,何得以一己之名如此遁世呢
如今天下正有轉機,官民都想歸心佛法,和尚一走,誰來主持大法
”趙孟頫本心想勸他,哪知說出來的竟是責備的話,連說:“弟子罪過,冒犯和尚。”
哪知明本聽了之後,心中反倒一凜,說:“不想松雪公倒比我看得破,非公點破,幻住險些動了妄念,真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這裏謝過了。”說罷便向趙孟頫低頭合掌,心中頓覺安穩。
趙孟頫大喜,說:“弟子哪有這般功夫,是和尚福慧自在,隨機即轉,不知和尚現在想到什麼地方去
”明本說:“與公會晤後,便往松江瞿府。日後之程,尚未議定。不過幻住行蹤,松雪公暫且不要向外人洩露。”
趙孟頫見明本心意已轉,不覺寬慰,說:“和尚是自己拿大主意的人,弟子還能有什麼顧慮。和尚既已吩咐,弟子不與外人提起就是了。”兩人又說了一番話,明本禅師便告辭而去。
到了松江,瞿震發見明本不期而至,又驚又喜,急忙喚人收拾一間淨室,讓明本禅師住下,問道:“不久才聽說皇太子賜和尚名號,怎麼不在天目山,訊也不傳一個,便到了這裏
”明本笑著說:“我得了皇封,與你何幹,你又何必喜;我非皇犯,天下無不可去之處,乍到貴地,你又何必驚慌。”
瞿震發不知明本心思,不敢多問,只說:“這報恩忏院,是前幾年受舍弟之命建成,先帝曾降額以賜,又曾請和尚著文爲記。這次和尚法駕臨此,可否前往小住
”明本說:“當年你來求文,幻住曾問你何爲報恩
今天你仍能答否
”
瞿震發說:“記得記得,和尚當時問時,弟子回答:“恩莫大于君親,報莫越于聖道。聞西方聖人之禅觀,圓悟一心,流攝萬行。推而廣之,導物指迷,莫不從化。故當弘聖道以報君親之恩。””
明本點頭,說:“你說得不錯,須知秉一心爲禅,照萬法爲觀。這個心圓湛虛寂,無所不入。但卻觀之不可見,言之不可明。觀照之時,萬法無不明了,心門一開,萬法就無影無蹤。所以不論天地萬物,世間情態,都是因這心意識而有。”瞿震發唯唯連聲,這些年來他居家守業,何曾聽過明本開示,今天可是喜出望外了。
明本在瞿府住了一宿,次日對瞿震發說:“煩兄備一只小船,幻住就在松江(今吳淞江蘇州河)住一段時間吧。出家之人,住在民家不很方便。”瞿震發領命,便備了一條好船,派了一名船工,載上所需之物,明本禅師便乘著船,在松江上下雲遊。
松江與黃浦江相彙,並上接泖湖、定山湖,再向上溯便是太湖了。松江雖已爲府治,人口遠比嘉興、蘇州爲少,而江湖沿岸,則只是蘆葦雜樹,及水鳥兔狐。雖是如此,卻不感荒蕪,反有幽深遼遠之感。明本心意快然,便囑船工向泖湖駛去。
這泖湖不大,約有二叁千畝,水平如鏡,波浪不起。明本見這裏正好藏身,囑船工在此落篙,便長住下來。早觀日出,午觀魚遊,夜觀星行,真有說不盡的空寥與自在。
明本雖在松江一帶駕船漂浮,領受宇宙天地間澄寂浩大之氣,同時也將曆代佛法高僧遷變行化之事一一回顧,心想:“佛法東來,魏晉不同于兩漢,隋唐又不同于六朝。自六祖時禅宗大興,兩宋又不同于殘唐五代,臨安時又別于汴梁。今蒙古人入主中原,雖崇信佛法,但敬的是西蕃喇嘛密乘,對我漢地佛法,卻未必恭維。這也難怪,魏晉以後,北人只重僧德而無心于義理,非特行異能不足以折服之。”想到這裏,不覺對高峰和尚感佩不已:“唯我先師,早已洞明此理,所以堅臥山中叁十年,影迹不入塵市,足以爲漢僧增光,也爲前朝革弊。”此時明本禅師心中已有了主意。
明本在松江船上住了一年,次年立春,便辭謝了瞿震發,又乘舟逆松江,入運河。到了蘇州,明本卻不下船,只管順著運河北上,雖過常州、丹陽、鎮江也不停留,將船駛入大江。進入大江,明本囑船工逆江而行,想尋一靜處靠泊。眼看到了真州(今江蘇儀徵縣)地界,明本禅師見此處還僻靜,便囑船工在北岸泊了下來。真州西接金陵,東望揚州與鎮江,雖在大江之上,卻非客彙之地,故有山水之勝,卻無人擾之憂。明本禅師心想:“那泖湖乃靜相,大江乃動相,這一動一靜之間,只有我心知曉。”
春往夏來,明本禅師就在這真州江面,住了四五個月,心有所感,賦詩雲:
水光沈碧駕船時,疑是登天不用梯。
魚影暗隨篷影動,雁聲遙與橹聲齊。
幾回待月停梅北,或只和煙系柳西。
萬裏任教湖海闊,放行收住不曾迷。
吟完此詩,意猶未盡,又低吟起來,一共吟成十首,取筆錄好,名之爲“船居”。
看看端午已過,明本禅師念及趙孟頫,他已在江上與客船交談時得知,太子向皇上奏請,趙孟頫將受诏入京,任侍讀學士兼中奉大夫。而馮子振也授了待製之職,不日將入京供職。于是明本禅師便駕船南下,直向蘇州。
到了蘇州,又知趙孟頫已回到湖州故居安排北上之事,遂又乘船渡太湖,前往湖州。此時馮子振也在趙府,趙馮二人見明本禅師翩然來訪,喜出望外,急忙上前請安。
馮子振說:“還是和尚快活,這一年來,不知藏錫何處
”明本說:“幻住行蹤,松雪公早已知悉,只是在松江、真州二處,以船爲居,效船子故事。”馮子振說:“和尚效船子和尚故事,當是垂絲千尺,意在深潭,不知約得何物
”明本禅師說:“一物也未,還說什麼鈎釣。不過近有船居詩十首,還望二公一覽。”說畢,便把詩冊從囊中取出。
趙孟頫接過,與馮子振展開一看,說:“和尚胸懷淡泊,可謂江上之寒山拾得,雖孟浩然出世,也不能有此境界。”
馮子振說:“如其中:“漏篷不礙當空挂,短棹何妨近岸移。佛法也知無用處,從教日炙與風吹。”再如:“千裏溪山隨指顧,一川風月任逢迎”、“魚影暗隨篷影動,雁聲遙與橹聲齊”等,非心志與山水融爲一體者,怎能道出
近年子振耽于小令與曲子,于這種詩境反而生疏了。”
趙孟頫說:“和尚以山水妙說佛法,以清淡勸化人生,孟頫如飲甘露。今當一一恭錄出來,並刻碑于市,讓世人洗心,也是一樁功德。”馮子振說:“松雪公誠敬佛法,小弟有所不及。從今之後依和尚之教,潛心淨慮,將積年疏狂之氣收拾起來,方不負和尚多番開示。”
明本說:“海粟兄與松雪公,俱爲當今人傑,何必過謙。不知行程定于何時
”馮子振說:“當今皇上實無人君之相,即位不久,即斥賢任親,濫加封賜。樞密院何等機要,曆朝不過數名大臣供職,今皇上竟接至叁十二人。龍多不治水,何況這叁十二人皆纨绔之親貴,怎能謀籌軍國大計
中書、尚書、門下叁省,冗員將及千人。國用虧空大半,宗室諸王,無不虎視眈眈,不知何日釀出大變。故弟子與松雪公計議,暫且稱病不赴。”
明本說:“這兩年幻住遠匿荒江,不知世事,年初見松江無人之處流民漸多,尚不知緣由,既是如此,二公不去也好。” 趙孟頫痛心地說:“今上承襲大寶不過兩年,天災頻仍,徭稅繁多,僅江浙一省,流民已達一百叁十萬人。脫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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