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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峰明本禅師傳 第十一章 不居盛名居雲水▪P2

  ..續本文上一頁丞相雖多次力谏,奏請減賦,無奈皇上不允。丞相憤而辭職,今已閑住在家。”明本聞說,也不禁扼腕歎息。

   見天色不早,明本便想辭行。趙孟頫問:“和尚還想到什麼地方去

  ”明本說:“弁山幻住庵,我已多年未曾料理,此時正好去看看,不知近況如何

  ”趙孟頫笑道:“這弁山幻住庵正興旺著哩,前些年一度頹墜,後來精嚴院住持雲森上人並明然、珂月二長老說,既是中峰和尚首創之庵,當與世並存。于是集衆重加修葺,如今有肥田四十余畝,自耕自食,禅誦不絕,好一番旺盛氣象。”

   明本聽了,心中歡喜,便由二人陪著,乘船向弁山而去。雲森、明然、珂月諸僧見明本禅師挈趙馮二人而來,驚了半晌,急忙禮拜,說:“和尚哪裏去了,叫弟子們好生想念。”明本說:“出家的人,當來而無來,去而無去,只此宇宙容身,還能到得哪裏去。”

   雲森上人說:“這是和尚境界,非弟子所能爲。和尚既已歸來,自當集衆,請和尚爲大衆開示。”明本說:“出家之人,心當寂于萬法,亦當散爲萬法,爲雲爲水,捲舒自在。我這幾年,常以船居,也有會心之處。方才已有船居詩十首,已被松雪公索去。這裏索性以船居述懷,作爲今日的功課吧。”

  雲森上人聽了,急囑人送上紙墨。明本握筆,對趙孟頫說:“幻住這就班門弄斧了。”說畢,便運筆疾揮:

  

  道人行處無途轍,買得船兒小如葉。

  終朝縮頸坐蓬窗,聞見覺知俱泯絕。

  往來解纜橫大江,逆風沖破千堆雪。

  或行或住人莫猜,雨岸中流靡經涉。

  也無桡可擎,也無棹可舉,更打船舷俱不許。

  古帆未挂天地空,森羅萬象忘賓主。

  或隨順水下前灘,西天此土無遮攔。

  古今千萬個佛祖,出沒漚華誰共看。

  我船有時撐不動,藏在蟭螟眼睛孔。

  我船有時挽不回,五須彌頂波濤湧。

  我船不載空,百千奇貨皆含容。

  我船不載有,毛發更教誰納受。

  說有說無誰辨得,問著篙工都不識。

  但見海東紅日曬彎粱,柳西斜月穿蘆席。

  有時四面雲雨收,波光萬裏沈虛碧。

  當處不知我是船,亦複不知船是我。

  勿將空有論疏親,船與非船無不可。

  歸去來,是什麼

  

  推開煙浪望雲頭,突出好山青朵朵。

  

  寫完,馮子振贊道:“弟子自幼愛好詩書,尤其喜愛隱逸之文。從上人的詩來看,兩晉南朝諸名流,雖然執玉柄佛塵,清談物外,玄言人天,都不過是門外漢。弟子與松雪兄誰道不出。只有和尚的詩文,子振可謂高山仰止了。”

   雲森上人插言道:“世間賢達談禅論道,只是相似而已,以其渴慕之情道出,故也清新別致。加之文辭優美,所以常人以爲了不起,哪裏知道他們不過是門外漢呢?而中峰和尚,乃當代祖師,行住坐臥,無不是佛法大義。所作詩文,皆從本份自性流出,無半點嬌飾,所以能夠這樣。”

  趙孟頫微笑不語,馮子振點頭稱是,說:“如上人所說,我等便參不得禅,作不得文了。”明本笑著說:“海粟兄何得自喪意氣。若說在家之士,西天有維摩居士,東土有雙林傅大士,唐代更有龐居士、白香山、裴休相公,前朝則不勝枚舉。以本朝而言,無門道者門下的余放牛,先師門下的洪直翁,當今的瞿運使,都是通家好手。海粟兄如果有意于此,則應固執此念莫失,幻住包你日後有好消息。”

  聽到這裏,趙孟頫不覺流涕,馮子振說:“和尚此論甚快吾意,兄何故流涕?”趙孟頫說:“向上直指之事,愚兄豈有不知。無奈我根性頑劣,雖多年用功,但卻全無進境。今聽和尚曆舉往聖,心中仰慕,恨己無成,因此痛心。”

  明本說:“松雪公胸中至誠,從不自欺自謾,不肯與泛泛者持其辨聰,漁獵見聞,便以爲悟得。就此敬笃之心,就是徹證之因。若再過些時日,薰養成熟,必是甕中走不了鼈的。” 趙孟頫聽了,心中這才稍稍寬慰起來。

  于是明本便在弁山幻住庵住下,四方僧衆聞知消息,紛紛結隊而來。于是弁山周圍庵蓬密布,宛如一大叢林。明本此時便抖擻起精神,廣爲說法,一時弁山法席,又勝于當年雁蕩幻住庵時。

  當時有位禅僧永泰,是溫州江心寺一山了萬禅師的傳法人。一山了萬禅師是大慧宗杲禅師後第四代傳人,也是一方宗主,比高峰禅師在法系上還要高出兩輩。了萬禅師也是慕明本禅風,便囑永泰禅師前來參學。明本禅師見他穩重,且是幹事之才,就留他住下,權充首座。

  不覺秋涼冬雪,年關又近。天目山獅子大覺兩處禅院,早知明本住錫弁山,不時遣人前來問候,這次又遣僧來,送上了義禅師的信,卻是催明本禅師還山。了義在信中說:“明年庚戌,師兄四十有八,且歲值魁罡,人交六八,陰氣漸盛,不可不居家調養。弟不敢以寺務煩兄,但望兄歸來,以護法體。”明本看畢,對來僧說:“你且回去覆命,這裏還有些余事沒有了解。待到春正,幻住定當還山。”

  第二天,明本集衆,說道:“幻住在這裏不會住得太久,明春就回天目山,趁這個時候,再給各位說上一通佛法。須知男子漢大丈夫,負一片撥天意氣,舍塵勞,離愛網,出叢林,就是爲了解決生死五常的大事。所以諸佛諸祖,大起哀憫,垂言立教而拯救他們。在此大法流久,矯弊叢生之時,若談扶宗樹教,幻住未敢以此大任相勉。若只安明自己,也須腳跟點地,真實穩當才行。如果放得下,靠得穩,一生不動搖,這樣,不論爲人爲己,都錯不了。如果不是這樣,雖然今日四體安穩,百事現成,卻不知修行,日後將有鐵圍山地獄等著。如果放縱情欲,胡作非爲,那麼等著你的又不止是鐵圍山了!只如今年,還曾觸物無礙,還曾打成一片麼?不然,今年已過,明年仍然如此,任你在叢林中過千百萬年,也是癡狂外邊走,更有一個最緊要的末後句,真實相爲,不辭舉與各位:光陰身世渾如幻,生死無常莫等閑。”說完之後,明本走下法座。

  回到庵裏,永泰禅師問曰:“和尚所舉,都是警策之語,何不多說一些佛法?”明本呵斥說:“多言無益,只是白白地增長見障罷了。如果知道心能自警自策,何事不可爲?人心多向外覓,不知向內反省。而恰恰這個向內反省的念頭,就是佛、是禅、是菩提、是般若。佛的意思是覺悟,這警策之心,就是覺悟的始因。幻住見了萬和尚法語也這樣說,你何得出如此言語?我真不知你如何承嗣了萬和尚!”

  一席話,把永泰禅師說得又是佩服,又是慚愧,作禮說:“在了萬和尚處弟子尚未得悟,故遣弟子前來參和尚。現在聽了和尚的話,已知用功處了。”明本見他明白,微微點頭,就不再多說了。不過心裏卻想:“我多年如此說法,尚無人如此起疑,這位永泰首座,日後倒須另眼相看了。”

  次年春天,明本辭別了弁山衆僧,帶著永泰回到西天目山。了義見他歸來,笑著說:“你莫是命裏犯驿馬星?這十五年來,馬不停蹄,舟不系纜,到底要漂到什麼時候?”

  明本笑著說:“既是命中犯著驿馬星,合該在外顛沛,孔子曰:“造次必于是,顛沛必于是。”李長者曰;“十世古今,始終不離當念;無邊刹海,自他不隔毫端。”師兄且說,我又能漂到哪裏?”

  了義說他不過,只好說:“雖說是這樣,這家也該守住,先師那裏日後能有個交待。”明本歎了一口氣,說:“師兄,你與祖雍師兄一樣老是讓著我,師兄的功行我豈有不知,又哪一點比我差了。只是師兄過于本樸,不喜言語。我又過于誇誇其談。師兄在五臺山之時,我曾請人寄書與你,其中有幾句說:“五臺山在天之北,獅子吼處乾坤窄。我兄曾解獅子鈴,擬向山中探幽迹。”師兄早該作獅子吼了。”

  了義心中感歎,說:“師兄美意,了義豈有不知,這獅子大覺兩院,也是師兄惠與,讓我與雍師兄有立身之地。只是庶不壓嫡,師父這一脈,必須師兄弘大才行。我與祖雍器局俱小,故只敢守成。”

   明本說:“師兄此說,師父當大哭于天上。過去馬祖門下一百叁十九人,各爲一方宗主。雖不把師父與馬祖相比,但你我兄弟不過數人,如今叢林凋蔽,正須共同奮力,荷擔如來家業,切不可一昧韬光,辜負了師父往日的殷殷期盼。”了義聽了,遂不再語,以後臨衆說法,果然氣象一新,令諸方刮目相看。

   且說明本回到獅子岩,便在直翁所造的“山舟”內居住,不久,便來了一位官人相訪。這官人與明本禅師在脫歡丞相府時曾有一面之緣。此人姓鄭名雲翼,號雲鵬,官居浙西廉訪使。明本禅師見他氣宇軒昂,知他日後必居顯要,有心攝化他,說:“廉訪使上山不易,今日能夠前來,必是府衙清淨。”

   鄭雲翼說:“弟子上山,無非想請和尚開示。我是一介武夫,竟忝居廉訪使之職。如今官吏廉潔者少,貪婪者多。漢官還好辦,若蒙古色目兩類官員貪贓違法,卻是處置不得,令人頭痛。”

   明本見他說明來意,笑著說道:“這世間是五濁惡世,不是佛國淨土,是貪是廉,都因人之善惡而論,哪管什麼漢蒙色目。且看漢晉唐宋,貪贓亂法之人,超過蒙古人總數。所以聖人立教,首先修身齊家,然後治國平天下。我佛宣教,旨在淨心。只要此心清淨,就是佛土清淨。”鄭雲翼聽了,心鎖頓開,不覺合掌說:“蒙師父開示,弟子心病頓除,還望和尚指示佛法大意。”

   明本說:“學道有叁要:第一要爲生死大事之心切;第二要識破世間虛妄浮幻、榮辱得喪等相;第叁要使一片長遠決定之心永不退轉。此叁要,缺一則廢,缺二則失,叁者俱缺,縱使背通叁藏經教,深讀五車詩書,不過只會資富業識,增長我慢之心,無所補于身心。我說得太啰唆了,現有一偈贈公。如果能夠依它觀照,一定能有所頤養。” 鄭雲翼說:“願樂聽聞。”明本禅師于是說出一偈:

  

  從來至道與心親,學到無心道即真。

  心道有無俱泯滅,大千沙界一閑身。

  萬物性情皆有德,惟人之德與心通。

  自從識得這些子,語默昭昭合至公。

  聖賢垂教幾千般,化育鈞陶宇宙寬。

  我欲仁兮仁自至,不須心外覓毫端。

  心到平時物我齊,等閑行處自相宜。

  但教法性無差別,不礙興慈與任威。

  心是權衡定重輕,到頭斤兩自分明。

  從來善政還相似,千古與人作准繩。

  

   明本又說:“讀世間書,道德仁義、禮樂刑政,這八者都不出一心的妙用:心通叫做道,心正叫做德,心慈叫做仁,心平叫做義,心中叫做禮,心和叫做樂,心直叫做刑,心明叫做政。以至百千善行,凡有利天下而澤萬民的,未嘗不因吾一心妙用所運作。凡夫與此相反,失去了心的妙用,顛倒錯亂也由此而生。所以聖人不得不設施教化以裁正他們的心。”

   明本說畢,鄭雲翼伏地而拜,說:“弟子雖自幼讀聖賢書,學孔孟道,但未能細細體會其中微言大義,更缺乏心中的權衡。現在聽了和尚垂示,弟子已經知道它的體用了。”幾年之後,鄭雲翼爲官有方,步步升遷,以漢官而至兵部尚書。

   一日,江西龍虎山道士孫悟真來訪,明本說:“孫道長住龍虎山,爲何卻上我天目山

  ”孫道長說:“貧道在龍虎山修道多年,內外丹法也知道個大概。後來因爲企慕純陽真人(呂洞賓)所爲,所以南遊天臺,追尋智者大師遺迹。如今見天臺山清幽,更勝于龍虎山,故而在應天峰之北麓結庵而居。因不明禅宗心法,特來請和尚開示。”

   明本說:”那天臺山上寺院庵舍百數,僧德不少,你又何必舍近求遠,來此天目山呢

  ”孫道長說:“貧道當時也是這樣想。可天臺諸僧不能折服貧道,故特來向和尚討教。”

   明本說:“金丹煉成,即可白日飛升,幻來幻去,住世不死。但不知金丹是道長,還是道長是金丹

  且說道長與金丹,誰是主人,誰是奴仆

  ”

   明本輕輕點出,倒把孫道長點得愣在一邊,半晌方說:“貧道修道多年,倒從未想到這一層,還望和尚接引。”明本禅師說:“目盲的看不見紅日,耳聾的聽不到迅雷,這是眼耳有病所致。若眼耳無病,仍然看不見,聽不見,這就是心神有病了。雖內外寂寂,又有什麼可取的呢

  若能向內觀心,不見其心,則心寂于中;向外觀物,物無其形,則物寂于外。若能心不系于事,事不系于心,豈但金丹是無用之物,乃至佛也是無用之物!”

   孫道士聽後,禮謝說:“除了和尚,還會有什麼人能說出這樣的宏論

  貧道今去,當如法修行。”孫道長回到天臺,遂名其庵爲“寂寂庵”。

   卻說明本禅師雖回到西天目山獅子院,住在高峰和尚塔旁當年直翁所造的“山舟”中,卻有一樁心事尚未了畢。原來,在高峰和尚圓寂後,他就想遍禮六代祖師之塔,已曾禮過叁祖、四祖、五祖,但卻未曾到嵩山和韶州,因此少林和曹溪之行便成了明本禅師的心事。他曾多次想前往,前年在真州時便想北上少林,再禮五臺,無奈河南政事紊亂,引得百姓滋事,官軍剿殺,道路不通,明本只好作罷。

  又過了一年,吳江居士陳子聰在太湖邊建順心庵,上西天目山請明本主法。陳子聰與趙孟頫、馮子振交好,當年也常到雁蕩、弁山兩處幻住庵聽明本說法。因慕雁蕩幻住庵的清韻,就在太湖邊買地築庵。

  吳江州與蘇州爲鄰,都屬平江路,在太湖東南鲇魚口畔。當時朝廷仍無意科舉,故江南士子灰心,多把心思學問放在佛禅二字上。一時居家建庵之風盛起,明本也有心引導。這次陳子聰上山來請,明本禅師立即應允,免不了又與了義商議一番。了義禅師此時倒也豁達,也不多留,只求明本保重,別無多語,于是明本禅師又能夠像鴻鶴翺翔于江湖之上了。

  

《中峰明本禅師傳 第十一章 不居盛名居雲水》全文閱讀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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