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筚路藍縷
話說德清得知欣悟欲加害于他,想要逃離時寮房已被團團包圍。幸得他這些年煉得一些功夫,當即揭開瓦片從屋頂竄出。欣悟見狀大呼:“在樹上,在樹上!不要跑了妖孽!”
下面的小和尚真把德清當成妖孽,心裏害怕得不行,只在嘴裏喊叫,卻不敢真追。德清如猴一般從這一棵樹再躍到另一棵樹,不一會功夫就到了山上。估計不會有人追來了,方從樹上下來。
德清坐下來細想,自已這副行頭小和尚把他當成妖孽還說得過去,欣悟是個成年人,“沒吃過豬肉也該見過豬跑”,他應該知道“行腳僧”這副模樣。那麼他爲何要加害于我呢?想到欣悟有點面熟,德清當下明白了幾分。又思正午所作之夢,那明明是菩薩顯靈啊……
其時天氣炎熱,山上雖然涼爽,但蚊子奇多。德清不敢停留,一邊走一邊還得與蚊子搏鬥。
次日天亮,德清總算從戴雲山的另一面下了山,下得山來,見鞋子破了,索性赤足;衣服、褲子破了,幹脆只用一塊破布遮了下體;頭發長了,用一金剛圈束住……德清隨意所行,隨意所住,隨意所往,所到之處,當地人見他如此怪異且兩眉帶彩,二目炯炯,身輕如燕,都嚇得遠而避之。膽小者見之還嚇得大呼小叫,失魂落魄而逃……德清初時不以爲意,渾然超于萬物之外,及後又思:不能擾民,還是避走爲妙。
自此,德清開始晝宿夜出,如此有幾個月,一日到得一座大山,認界碑時才知已到了仙霞山。
仙霞山乃錢塘江水系與瓯江水系分水嶺,浙江省主要山系之一。又名古泉山、泉嶺山。位于省境西南部,江山縣西南。山脈地勢高峻,陡崖峭壁峰頂聳入雲端。因其山勢崇峻雄偉,夙稱天險。當年黃巢起義軍入閩,沿仙霞嶺開山伐道七百余裏,成爲著名的仙霞古道。《東輿紀要》載:“仙霞天險,僅容一馬。至關,嶺益陡峻。拾級而升,駕閣淩虛。”
此處按下仙霞山景致不表,單說德清到此名山,少不得要遊曆一番。
時下正是秋冬季節,山上萬象凋零,德清初入山,不時見有樵夫出沒,到得半山,乃見萬籁俱寂,舉目不見人迹,偶聞野獸之音,無不駭人。
突然,一樵子從密林走出,且歌且吟——
觀棋柯爛,伐木丁丁,
雲邊谷口徐行。
賣薪沽酒,狂笑自陶情。
蒼徑秋高,對月枕松根,
一覺天明。認舊林,
登崖過嶺,持斧斷枯藤。
收來成一擔,行歌市上,
易米叁升。
更無些子爭競,時價平平。
不會機謀巧算,
沒榮辱,恬淡延生。相逢處,
非仙即道,靜坐講《黃庭》。
德清聽了,就對這樵子有了興趣,遂打招呼道:“喂——砍柴的,你知道自已唱的什麼歌麼?”
樵子道;“不知。”
“不知爲何吟唱?”
“一個人在這荒山野外太孤單唱著解悶,難道不許唱麼?”
“那到不是,你曉得這歌的來曆麼?”
樵子道:“願聞其詳。”
德清道:““觀棋柯爛”,出自梁任的《述異記》。說是有個叫王質的青年樵夫入山砍柴,在山中遇見兩童子下棋,就在旁邊觀看。一局棋下完了,童子笑著問王質:爲何還沒走呀?王質吃了一驚,回頭去找斧頭,豈知斧頭的木柄早已朽爛了。童子告訴他,指間一盤棋局,世上百年光陰,斧柄焉有不爛之理?王質將信將疑地回到家,母親與鄰居的好友都已經去世了。王質感歎不已,從中悟出了許多做人處世的道理,成了人間的活神仙。“伐木丁丁”出自《詩經小雅伐木》:伐木丁丁,鳥鳴嘤嘤。出自幽谷,遷于喬木。“丁丁”乃伐木之音。
《黃庭》乃道教之書。稱人首腦及面部五官、胸腹內五髒六腑及腸胃等器官,皆有神仙真人居住其處。修道者若能常誦經書,默念神名,存思身神之形狀、服色、居處及其職司,便能通神感靈,使髒腑安和,形神相守,延年卻老,不死成仙。”
樵子道:“哦,原來如此啊。”
德清笑笑。
樵子不再答話,挑著柴離去。德清也不想停留,正前行,後面又傳來樵子的歌聲——
人外有人人外人
山外有山山外山
心外有心心外心
天外有天天外天
歌聲雄深,如日中天,朗朗照于身心,有天高地闊之感;又似長河,靜無聲息,緩緩流去……德清爲之一驚,暗忖:看來這樵子乃是世外高人。稍許,歌聲又起,無奈中有淒涼,淒涼中又似訴說——
急急忙忙苦苦求
寒寒暖暖度春秋
朝朝暮暮營家計
昧昧昏昏白了頭
是是非非何日了
煩煩惱惱幾時休
明明白白一條路
千千萬萬不肯修
德清被樵子徹底鎮住了,回身追趕:“先生,請留步!”
樵子道:“法師如此稱呼折殺我也,我乃粗人,我乃粗人也。”
德清羞慚道:“恕後學有眼無珠,望多見諒。”當德清走近看清此人時,不覺失聲叫道,“田一俊大人,怎麼又是你?”
樵子道;“你看錯人了吧?老漢住山腳下,俗名文紀的便是,不信你可下山打聽。”
德清揪了幾把自已的臉,知道不是做夢,頂禮膜拜,口稱:“後學德清頂禮世外高人。”
文紀道:“不敢自謂高人。”
德清道:“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文紀道:“法師學有所成,佛法無邊,何罪之有?何過之有?”
德清道:“後學出家十余年,自以爲有所成,今日得高人點化,恍然省悟,原來一無是處,毫無心得可言。”
文紀道:“大德何須謙遜?佛說布施有財施、法施、無畏施之分,祈請大德慈悲,以法施示我,讓我沐浴于法雨之中,享受禅悅之喜!”
德清羞容滿面,拜道:“後學愚昧,乞求前輩開示。
文紀問:“你如是行徑,有多少年?”
德清告以經過,叁番五次懇求道:“後學少及參學,請上座慈悲開示。”
文紀道:“我亦少有參學,不能與汝說,不能與汝說,你可到天臺華頂龍泉庵,請問融鏡老法師。他是天臺第一有道德者,必能教汝也。”
德清叩謝,問清了路的方向,直上華頂,至茅庵外,見一老僧背他而立,遂問:“融鏡老法師在麼?”
老和尚答:“甫衣的是。有什麼好事?”
老和尚轉身,果然是融鏡,德清即近前頂禮。
融鏡老法師似與德清素不相識,態度冰冷。
德清不起,跪于地道:“學人特來親近老法師,祈望垂慈。”
融鏡老法師定定地看了德清半晌,突然發問:“你是僧耶?道耶?俗耶?”
德清道:“僧。”
融鏡老法師問:“受戒否?”
德清道:“受。”
融鏡老法師問:“似你這等裝束,共有多長時日?”
德清答:“已有多年……”
融鏡老法師問:“誰教你如此?”
德清道:“因見古人每多苦行成道,故此而學。”
融鏡老法師問:“你知道古人持身,還知道古人持心否?觀你作爲,近于外道,皆非正路,枉了十年功夫!壽命萬年,亦不過如楞嚴十仙之,距道尚遠。再進一步,證到初果,亦不過自了漢耳!菩薩發心,上求佛道,下化衆生,自度度人,出世間法也不離世間法,你勉強絕粒,連褲子都不穿,標奇立異,又何怪功夫不能成片呢?“
德清叫融鏡老法師一頓好罵,猶如數九嚴寒一盆水潑在頭……複頂禮求開示。
融鏡老法師道:“我教你,若聽,在這裏住;不聽,任去。”
德清言詞懇切道:“特來親近,焉敢不聽?”
融鏡老法師轉身入房拿出平素自己舍不得穿的嶄新的衣褲鞋襪相贈德清,又親手爲德清剃發,安排他洗澡……德清留在融鏡老法師身邊,開始吃粥吃飯,白日勞作,夜晚就聽融鏡老法師講天臺教觀。
一日,師徒在庭院觀景,老法師突然發問:“德清師,你我多年未曾有消息相通,你如何知道老衲在此處的?”
德清道:“學人正要問師父,仙霞山下的文紀與你是何種關系?”
融鏡不解:“什麼文紀?老衲在此多年從未聽說有此人。”
德清孤疑:“這就怪了,正是他指點學人來此處尋找老法師的。”
融鏡道:“是有點怪……你來此處之前可曾遇到過其他怪事?”
“有的,學人之前曾在戴雲山下的大田縣境夢見田一俊古人,醒來時果然就去了他題了詞的古寺。”
“你說的是高峰寺?”
“正是高峰寺。”
“這就不奇怪了,田一俊谥文潔先生,乃朝庭爲表彰他的功績所賜。文紀者,“文潔”也。”
德清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准是田一俊先生見學人走火入魔,才爲我指點迷津也。學人此處還向法師打聽一個人。”
“是誰?”
德清道:“此人俗名朱庚南,不知出家後是什麼法名。”
老和尚想了想,然後搖頭:“沒聽說過此人,天下出家人太多了。”
德清仍不死心道:“多年前他想出家,是學人介紹他去投常開老法師,此人個子不高,走路時習慣低著頭。”
“具體是哪一年的事?”
德清道:“應該是同治元年的事情。”
“有此人,德清師何故打聽他?”
德清遂將朱庚南的事向老和尚和盤托出。老和尚聽後驚道:“難怪這人每到一處都沒有好囗碑,原來是個沒有善心的人……”
“師父知道這個人?”
“當年是常開師弟向老衲推薦了他,他用了牛北鬥的俗名。難怪他要加害于你,是怕你把他的事抖露出去。”老和尚念了幾遍阿彌陀佛,即招來寺中一個小沙彌,然後吩咐道,“你速去大田高峰寺,把欣悟叫來見老衲!”
小沙彌去後不到一個時辰回來向老法師禀報,那高峰寺的欣悟自知罪深重早已將寺內值錢之物賣光攜款潛逃了。”
融鏡並不驚詫,似乎早已料定是此種結果,只道:“阿彌陀佛,此人業障深重,到了佛門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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