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融合的佛教 第九章 衆人說宗密——宗密的思想影響、所受評價和曆史地位▪P6

  ..續本文上一頁有南泉普願、歸宗智常等,都精通叁藏,對于真妄之論都十分明了,他們所服膺的師尊的禅法水平,怎麼會只限于以黑爲珠一類呢?嚴格來講,這一論證主要是宗教性的,或稱信仰的論證,特別是惠能對南嶽懷讓所說的關于馬祖的谶言,很可能是洪州一系的後人編撰出來的。不過他對馬祖的“以黑爲珠”是方便法門的看法,是對洪州宗的一個較爲合理的解釋。

  宗密以牛頭宗的禅法爲一切如夢,真妄俱無。覺範認爲這也違背了牛頭宗的宗旨。他引述了牛頭法融的《心王銘》中反對知見的話來批評宗密:“睹其作《心王銘》曰:前際如空,知處迷宗。分明照境,隨照冥蒙。縱橫無照,最微最妙。知法無知,無知知要。”(139)覺範強調,牛頭宗這段話正是對治荷澤宗的知見論的,“一一皆治知見之病”(140)。而荷澤還在立一個知見,兩宗孰優孰劣,覺範認爲已十分明確了。宗密還在說牛頭宗“明黑都無爲珠”,“豈不重欺吾人哉”(141)?這種禅史,簡直是在欺騙叢林中人。

  宗密以北宗爲漸修之輩。覺範認爲,這完全錯會了北宗。他指出,神秀所講的頓漸之理,連叁歲兒童都知道其用心所在:“秀公爲黃梅上首,頓宗直指,縱曰機器不逮,然亦饫聞飽參矣,豈自甘爲漸修之徒耶……至于紛爭者,皆兩宗之徒,非秀心也,便謂其道止如是,恐非通論。”(142)覺範的意思是,禅宗的南北兩派,本質上沒有什麼區別,起碼在神秀和惠能那裏是如此,所謂的宗派紛爭,只是後人所爲。這種看法,可能是比較符合事實的。

  覺範還批評宗密爲了證明荷澤神會爲惠能正傳而懷讓爲旁出,不惜使用懸記的手法,引《祖宗傳記》中關于付法的一段故事。惠能臨終,門人問法付何人,惠能說了一句隱語:若欲知者,大庚嶺上以綱取之。覺範認爲,這本來是後人所作的僞文,宗密卻加以利用,而說所謂“嶺”,暗指高,荷澤神會俗姓高。對宗密的此種做法,顯露鄙視之意。覺範指出的這一點,是非常正確的,盡管他自己也利用懸記論證馬祖禅法的地位。可見宗密作爲大學者,由于其宗派立場的影響,其學問方法不免有局限之處。覺範又進一步指出,宗密此類的手法,有一千多處,這是否有些誇張?不過這也說明他對宗密是有著深入研究的。

  2.天臺宗人的批評。

  在宗密對達摩選擇嗣法弟子的描述中,有得肉、得骨、得髓的說法,天臺宗四明知禮(960—1020)在其《十不二門指要鈔》中加以引用,天童子凝對此提出批評,由此引出對宗密禅宗史觀的批評。子凝寫信給知禮說:

  中所援引達磨門下叁人得法而有淺深,尼總持雲:斷煩惱,證菩提。師雲:得吾皮。道育雲:迷即煩惱,悟即菩提。師雲:得吾肉。慧可雲:本無煩惱,元是菩提。師雲:得吾髓。但爲傳聞,故無實證,未知斯語得自何人?大凡開物指迷,必須據文顯解,豈可以道聽途說將爲正解?(143)

  子凝又引《祖堂集》及燈錄中的記錄,指出此類資料也只是講到“二祖禮叁拜,依本位而立”(144)。知禮所采用的,是“鄙俚之言”。知禮複書,指出所引有出處,乃是有名的圭峰禅師的作品,《圭峰後集》,即《禅門師資承襲圖》,此集現存,它和《禅源諸诠集都序》,都是有名的著述,“製《禅源诠都序》兩卷,及茲《後集》,爲世所貴,何爲鄙俚之談”(145)?這也從側面顯現了宗密這兩部作品的影響。子凝又複書,猛烈批評宗密爲知解宗徒,其禅宗史思想矛盾百出:

  征引源流,徒知出于圭峰……殊不知知解宗徒……祖師獨斷,乃雲:知之一字,是衆妙之門,今達磨所傳,唯靈知而已。至于深推荷澤,輕視牛頭,矛盾之言,洋洋于外。(146)

  知禮仍是不服,指出“《圭峰後集》流衍來吳,禅講之徒多所宗尚”(147)。天臺智者大師立法華十妙止觀,圓頓十乘,也講煩惱即菩提,生死即涅槃,這正和道育得骨之言相同。子凝又複信批評說:“人據圭峰難于臺教,豈不依教而返破之?”(148)不是用天臺教義批評宗密,反而用天臺教法論證宗密禅法的合理性,這成何體統,站到哪一宗的立場上去了?

  這場爭論,在四明林太守的調停下,勸請知禮對其觀點加以修改,知禮接受了這個意見,原來的表述是這樣的:

  [然汝所引達磨印于可師,本無煩惱,元無菩提等,]此乃又超得髓之說也,可師之見意縱階,此語且未圓。

  問:今明圓教,豈不論斷惑證理及翻迷就悟邪?若論者,何異持育之解?

  答:只如可師,豈不斷惑翻迷?豈亦同前二邪?故知凡分漸頓,蓋論能斷能翻之所以爾。(149)

  後來修改成這樣:

  然汝所引達磨印于可師,本無煩惱,元是菩提等,斯乃圭峰異說,致令後人以此爲極,便棄叁道,唯觀真心。若據《祖堂》,自雲:二祖禮叁拜,依位立。豈言煩惱、菩提一無一有耶?故不可以圭峰異說而格今家妙談爾。(150)

  這樣,知禮又成了對圭峰的批評者,恐非其本意。而且,依《祖堂集》,亦沒有如子凝在《上四明第一書》中所說的“二祖禮叁拜,依本位而立”之語,達摩只說:“有叁人得我法:一人得我髓,一人得我骨,一人得我肉。得我髓者惠(慧)可,得我骨者道育,得我肉者尼總持。”(151)此種說法在《景德傳燈錄》中是:“最後慧可禮拜後,依位而立。”(152)兩人恐怕都沒有認真看一下《祖堂集》,他們這個時候還是能看到此書的,知禮就更不應該以訛傳訛。此書成書于南唐保大十年(952年),在北宋初年仍在流行,在北宋景德(1004—1007)年間的《景德傳燈錄》撰畢並被真宗敕令收入《大藏經》而官方化後,《祖堂集》才逐漸淡出,不過在《景德傳燈錄》中,也沒有“叁拜”之說。這種批評,也可以看出宗密在北宋時期對教門的影響。

  叁、對煩瑣哲學的批評

  禅宗講究直指人心、不立文字,雖然惠能講“不離文字”,在“立”和“不立”文字之間行中道,但禅界一般還是認同不立說。宗密的禅學,已經嚴重地“教門化”了,在敘述方式、指示禅理等方面,已經沒有禅師的味道,是學理的思路,長于重重論證。因此,就禅而言,宗密是一個學者,一個站在教門立場上對禅宗的觀察、研究者。他的風格,對于教門來說,也許是正常的,合適的,但對于禅門來說,就顯得難以爲禅宗人所接納。宗密本質上是教門高僧,而非禅僧,他的思想方法和學術風格,兼采華嚴宗、唯識宗,乃至天臺宗而成。華嚴宗是其思想和學問的本宗,以理論的邏輯演繹見長,華嚴宗整個理論體系的結構,非常完整、嚴密,具有邏輯的魅力和思辨之美。唯識宗以對名相的精細分析見長,其理論思維,非常精密、嚴謹,體現出人類理性的魅力。天臺宗也很擅長于建構龐大的體系。繼承這些特點,宗密的體系,也十分龐大,但內在邏輯比較清楚,這就是以真心爲基礎的融合的理路。宗密的思想,也很具有哲學味。這些宗派,又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都以煩瑣見長,宗密也不可避免地染上這種通病,對于《圓覺經》,他以疏釋經,以鈔釋疏,釋經的《圓覺經大疏》,有上、中、下3卷,每卷又分4部分,其實是12卷。釋疏的《圓覺經大疏鈔》,則有13卷,每卷又分上、下,其實是洋洋26卷。實際上宗密本人也考慮到這樣卷帙浩繁,可能影響到其思想影響的展開,所以又將《圓覺經大疏》縮略爲《圓覺經略疏》(《小疏》、《略疏》),將《圓覺經大疏鈔》,略爲《圓覺經略疏鈔》(《小鈔》、《略鈔》)。宗密的其他著作,也不失此種煩瑣的特點者,比如《圓覺經道場修證儀》有18卷,這是受天臺宗影響最明顯的作品。

  中國思維方式的傳統,是喜簡厭煩,好直覺輕思辨的,禅宗的成功,在思維方式上也有順應這種習慣的因素,對于宗密的這種煩瑣主義,禅宗人自然要批評的。比如對宗密的《圓覺經》疏鈔,南石文琇(1345—1418)有一首頌,批評的正是宗密的這些作品之“饒舌”:

  圭峰老禅太饒舌,無分別中恣分別。

  以疏注經鈔注疏,炎炎六月飄霜雪。(153)

  依照禅門的語言習慣,“炎炎六月飄霜雪”之類的話,已是十分嚴重的譏諷和批評了,想要依靠這種“饒舌”來闡明禅意、經意,就像六月雪、六月霜那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違背禅門規則的事。

  宋僧行霆對宗密雖然非常推崇,但也認爲宗密造《圓覺經》的疏鈔,總計達60余卷,空前絕後,使得人們因其龐大煩瑣而很難把握其基本精神,不免望而生退,“卒難討尋,或望涯而退”(154)。作爲改進,行霆自己作《圓覺經類解》,對宗密的疏鈔削繁補漏,但也有8卷,每卷分本末,實際上是16卷,數量也不少。

  這一缺陷連有的皇帝也看出來了,也不滿意。南宋孝宗皇帝親自加注《圓覺經》,本身就是不滿意宗密的一種證明,釋寶印在給此篇作品所加的序言中,順便批評一下宗密:“昔圭峰禅師宗密,附以疏鈔,但其文浩繁。”(155)而皇帝的注文,則言簡而義豐,詞約而理盡。由此可以看出中國文化中,兩種不同思維方式之間的嚴重對立和沖突。從對于煩瑣主義的批評中,也可以看出教門諸宗衰落的某種程度的必然性。但這類批評中,實際上也包含看對于理性思辨和邏輯分析的批評,這對于中國哲學的發展來說,並不是有益的。

  宗密的《圓覺經》注疏之所以如此複雜,除了他所受的唯識、華嚴等宗的思維方式的影響之外,還在于宗密不是就《圓覺經》而論此經,而是通過解釋來發揮自己的思想。這種方法,是中國人常用的,是“經學思維”。宗密將其叁教合一論、禅教合一論、頓漸合一論、真心論、圓覺論、法界論,等等,都涵括其中,這種注疏方式,也遭到後人的批評,憨山德清說:

  昔圭峰禅師著有《略疏》,則似簡,別有《小鈔》,若太繁。然文有所扞格,則義有所不達。義不達則理觀難明,理觀不明則恍惚枝岐而無決定之趣矣。(156)

  在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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