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清看來,宗密的注疏,在思想上沒有一個中心,顯得枝葉雜亂,鋪陳文字,語義又難明。他自己另爲《圓覺經》作注,在75歲高齡時,作《圓覺經直解》,直指經趣。“直通經文,貴了佛意,而不事文言,故作直解,以潔法緣。”(157)顯示了另一種注疏風格。
四、對宗密的褒揚
佛教史上對于宗密也不是一味的批評,也有贊賞者,褒揚者,甚至在激烈批評宗密的人中,也有持贊揚態度的,當然這是針對其不同的觀點而言的。
1.裴休的看法。
對宗密的贊揚及總體評價,以裴休最爲著名,對于宗密禅法的基本內容,裴休概括爲:
以知見爲妙門,寂靜爲正味,慈忍爲甲盾,慧斷爲劍矛。(158)
這突出的,其實就是“寂知”二字,只是宗密自己不喜歡用“靜”字來形容其心之體。對于宗密的融合論,裴休認爲,像《都序》這樣的精妙思想,佛教史上實未曾有,宗密禅教合一的特點是:
以如來叁種教義,印禅宗叁種法門,融瓶盤钗钏爲一金,攪酥酪醍醐爲一味,振綱領而舉者皆順,據會要而來者同趨。尚恐學者之難明也,又複直示宗源之本末,真妄之和合,空性之隱顯,法義之差殊,頓漸之異同,遮表之回互,權實之深淺,通局之是非……世尊爲闡教之主,吾師爲會教之人,本末相扶,遠近相照,可謂畢一代時教之能事矣。(159)
對宗密禅教融合的內容概括,是精當的,特別指出其以教印宗的特點,但他將宗密與佛祖相比較而論,其語氣已有“阿谀”之嫌了,不過“畢一代時教”之說,基本上是可以成立的,特別對于教門來講是如此。對于宗密的《圓覺經》注疏類作品,裴休的評價也相當高,也包括了對宗密之學風的評價:
其敘教也圓,其見法也徹。其釋義也,端如析薪;其入觀也,明若秉燭。其辭也,極于理而已,不虛聘;其文也,扶于教而已,不苟飾。不以其所長病人,故無排斥之說;不以其未至蓋人,故無胸臆之論。(160)
最後兩句的評價,恐怕不全是事實,比如對于天臺、北宗等禅法的分析,也不是毫無“胸臆之論”。
2.贊甯的觀點。
作爲史家,贊甯的立場比較公允,他反對當時禅界對于宗密的譏諷批評,認爲裴休對宗密的評價是“極筆”,他歸納禅界對宗密的批評實際有兩條:一是講教典,二是接公卿、谒君王。對宗密的這兩種做法,贊甯都是欣賞的。他批評那些人寡學少知,自己不能闡教,就嫉妒宗密,至于和官員的交往,也是佛教發展所必需的,“教法委在王臣,苟與王臣不接,還能興顯宗教以不?”(161)贊甯很欣賞宗密政治家的眼光,而不僅僅是一個不懂政治的學問僧。
3.對叁教合一論的贊賞。
叁教合一並不是宗密一個人堅持的觀點,而是宗密及其宗密後時代佛教界的一種普遍性的共識,但宗密對叁教合一的論證,最爲系統,對叁教,特別是儒道二教的分析批判最爲深入。因此,他的這一觀點受到人們的關注。
大慧忠杲曾引述宗密的一段話:“圭峰雲:元亨利貞,乾之德也,始于一氣;常樂我淨,佛之德也,本乎一心。專一氣而致柔,修一心而成道。”(162)這是宗密叁教合一論的總綱,宗杲十分稱頌宗密的這一觀點:“此老如此和會,始于儒釋二教,無偏枯無遺恨。”(163)表達了對其和會叁教的贊賞。宗杲本人也持叁教和會論,這實際上也是其華嚴禅思想的重要組成部分。他曾用欣賞的筆調記錄了一位叫作無盡居士的故事,無盡居士逢道士,則勸讀《金剛經》,遇僧人,又勸念《老子》,使僧道兩相了知(164)。無盡居士的做法,無疑是佛道會通的。
萬松行秀(1166—1246)的禅法被稱爲孔門禅,也是叁教會通論者,他對叁教融合的論證,就是引用宗密的觀點:
儒道二教,宗于一氣。佛家者流,本乎一心。圭峰雲:元氣亦由心之所造,皆阿賴耶識相分所攝。(165)
心造元氣,自然儒道二教也由佛教中出,歸于佛教,這和宗密一樣,以佛教爲本教會通儒道二教。
4.對知的欣賞。
宗密的知,也是有人欣賞的,《虛堂集》中說到“覺性圓明,靈知不昧”(166)。這樣的話,也是宗密式的語言,很顯然是表示對于宗密靈知說的贊同。永覺元賢對寂知概念專門有論證:
以知論性,猶以光明論珠,是亦表珠體之德也。況體具寂、照二德,知則專言其照,表德亦自不備,必爲之解曰空寂之知,則備矣。(167)
心之本體有寂和照兩種性質,寂不廢照,照而常寂,只言知,強調的是照的一面,必定要言寂知,才是寂照雙備,宗密的寂知,就是這樣二德兼備。
5.對頓悟漸修論的贊同。
宗密的頓悟漸修論,在禅宗中持贊同觀點的也較爲常見。沩山門下,有人問起頓悟之後是否還要修行?沩山分別兩種情形說明這一點:
若真悟得本,他自知時,修與不修,是兩頭語;如今初心,雖從緣得,一念頓悟,自理猶有,無始曠劫習氣未能頓淨,須教渠淨除現業流識,即是修也,不可別有法教渠修行趣向。(168)
沩山還是承認初發心人頓悟之後,必須漸修,個中理由,和宗密的解釋是一致的。
天目中峰和尚對頓悟漸修有過不同看法:
此說難于措言也。所雲悟心者,心不自心,悟從何得?悟既不立,心亦無心。心無其心,縱觀虛空萬象,有無情等,觌體混融,欲覓一毫自他彼此之相,了不可得。于不可得處,無縛無脫,不取不舍,離妄離真,非迷非悟,一念平等,萬法皆如,複有何事可言踐履哉?(169)
從中峰的意思看,無悟亦無修,所以當時禅界常常以爲中峰是反對漸修的,但是永覺元賢對此有自己的解釋:
詳中峰之意,亦非全不許漸修,乃緣當時善知識才得入頭,便雲徹證,及乎習氣不除,卻歸于漸修之未到,故中峰吃緊,故作是說耳。(170)
憨山德清雖然對宗密的《圓覺經》注疏有批評,但對其頓悟漸修還是贊同的:
所言頓悟漸修者,乃先悟已徹,但有習氣未能頓淨,就于一切境緣上以所悟之理,起觀照之力,曆境驗心,融得一分境界,證得一分法身;消得一分妄想,顯得一分本智。(171)
他對漸修之必要性的論證,也同宗密一樣,從證悟、解悟之不同功能而說明,解悟多落知見,只得相似般若,不是真參,證悟則是“真參實悟”,對修行人的利益,就像“十字街頭見親爺一般,更無可疑”(172)。
6.贊言未盡。
宗密還有一些觀點和提法,受到人們的關注和重視,人們常常以默默地引用宗密觀點的方式,表示對他的認同。克勤在討論心時,曾說“處生死流,骊珠獨耀于滄海;踞涅槃岸,桂輪孤明于碧天”(173)。這正是宗密對于心的描述之名言。宗杲在講修行的方法時,說到“內不放出,外不放入。既外不放入,則外息諸緣;內不放出,則內心無喘”(174)。又雲“外息諸緣,內心無喘,可以入道,是方便門”(175)。這個“外息諸緣,內心無喘”,是宗密對達摩壁觀方法的解釋(176),像“靈知”一詞一樣,也是宗密的專用語。宗杲又引述圭峰的話說:“圭峰禅師雲:作有義事,是惺悟心;作無義事,是狂亂心。狂亂由情念,臨終被業牽。惺悟不由情,臨終能轉業。”(177)宗密的這段話,是和溫造談頓悟漸修時所說的(178)。
也有稱贊宗密的人品學問的。有位叫癡絕道沖的禅師,每逢聽到有人責難宗密,他總是批評他們爲蚍蜉撼樹之輩:“圭峰,清涼國師之所印可,汝敢雌黃之,蚍蜉撼大樹之謂也。”(179)他又稱贊宗密氣節高,見識明,對于文字的處理,極有技巧。“雖是文字之輩,已不爲文字所惑。”(180)這個的評價,也算比較准確。楚石梵琦稱贊宗密是真正的悟道者:“你看他華嚴下尊宿圭峰和尚,他是真個悟得底,曾著《禅源集》,和會禅講兩家。”(181)這個評價還是比較高的。
即使是宗密的《圓覺經》注疏類作品,也有人大加贊揚的,元僧清遠作《圓覺經疏鈔隨文要解》12卷,道恕在該書有序言中說:宗密之學,“其見法也明,玄心獨悟;其敘理也圓,俊神絕待。”(182)這個評價,並不爲過,特別是敘理之“圓”,圓滿周備,論證充分,是很有特色的。
第四節 宗密的曆史地位分析
對宗密曆史地位的分析,也必須從中國佛學和中國哲學的發展史來說明,基本的結論是:宗密是儒學發展從唐代到宋儒之間的重要中介之一,是對中國傳統哲學的總結者之一,特別是從佛教的角度總結中國傳統哲學,宗密做得最爲完備,也是對宋明理學的重要的影響者之一;在唐代佛學和宋明佛學之間,宗密也是一個重要的中介。他在中國佛教發展到最高峰時,總結佛教發展的規律,全面研究現存的種種文化現象,提出融合的佛教發展方略;在具體的佛學思想上,宗密在佛教的心識論、判教論和修爲觀上,都達到了正統佛教的最高水平。宗密著力探討的融合論,在思想發展史上也有著重要的方法論意義,即使在今天,文化融合仍然沒有過時,今日中國文化的發展,仍然可以從宗密的融合論中得到啓發。
一、從中國哲學史的角度看
從中國哲學史的角度看,宗密是一個對中國哲學發展産生很大影響的哲學家,這一點,當是沒有疑問的。胡適雖然強調並批評宗密在禅法世系上攀龍附鳳,但對宗密的思想地位還是給予極高評價的,他在那半部《中國哲學史大綱》中講到隋唐時期第一流的哲學家時,就將宗密列入其中:“中世時期,自東晉到北宋的幾百年間,此時凡第一流的中國思想家,包括智顗、玄奘、宗密、窺基,而韓愈、李翺等,只是第二流以下的。”(183)這種評價,還是比較客觀的。馮友蘭教授也對宗密非常重視,他在討論到《原人論》中關于心氣關系的一段話,即“所禀之氣,展轉推本,即混一之元氣也;所起之心,展轉窮源,即真一之靈心也。究實而言,心外的無別法,元氣亦從心之所變”時,指出這一段話對于佛學和理學的雙重意義,“…
《融合的佛教 第九章 衆人說宗密——宗密的思想影響、所受評價和曆史地位》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