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襲圖》神會一表中,宗密列出的洪州宗師承正旁稍詳,即:南嶽讓——洪州馬——章敬晖。在洪州馬的旁出位置,列有百丈海、西堂藏、興善寬叁人,另又標出“江陵悟兼禀徑山”(118)。這是他認爲到他這個時代爲止,洪州宗的重要人物譜。
洪州的資料就相當豐富了,但各種資料中述評俱雜,特別是燈錄,相比較而言,宗密的敘述是高度概括的。
南嶽懷讓(677—744),宗密對其的評價並不很高,只是一個不開法而自己修行的禅僧,其實,懷讓的地位是馬祖道一等後人的禅法將其擡起來的。依《祖堂集》,記載也是比較簡單,懷讓,俗姓杜,金州(金州安康,今陝西安康)人,垂拱四年(688年)出家,通天元年(696年)受具,也記載有初與六祖惠能相見時所問答,言“說似一物即不中”,“修證即不無,不敢汙染”等語,也有磨磚啓發道一的故事(118)。這些在叢林中都成爲經典,宗密並未提及。
馬祖道一,宗密記載他也是從四川出來的僧人,淨衆宗金和尚無相禅師的弟子,喜好坐禅,後尋訪聖迹,見懷讓,通過交流,自知比不上他,又知他是惠能的弟子,于是拜其爲師,後在各處修行,最後到洪州弘法,叢林中稱其所傳爲洪州禅。宗密所提道一與懷讓“徵難至理”之事,也許就涉及叢林中廣傳的磨磚之喻。
依《祖堂集》的記載,道一(?一788),汊州十方(什邡,今屬四川)人,只述其在洪州的應機對答,未言其在四川的經曆(119)。依《宋高僧傳》,道一(709—788),與宗密的記載稍異的是,在四川時,道一是受業于唐和尚,即淨衆宗處寂禅師,而不是其弟子金和尚(120)。
章敬晖,即懷晖,俗姓謝,泉州人,依《祖堂集》載賈島所撰碑銘中“始丙申,終乙未”(121),其生卒年當爲756—815,《祖堂集》自身的記錄則只記卒年,爲元和十叁年(818年),依《宋高僧傳》,則爲754—815(122)。宗密將其列爲道一的嗣法弟子,而與後來的流行禅史以百丈懷海爲道一正傳的觀點不同。宗密的這一觀點恐怕正是對宗密時代懷晖在禅界的實際地位的反映,宗密的判斷標准之一可能是禅師和中央政府的關系。章敬懷晖也曾被诏入宮中,“元和初,奉征诏對,位排僧錄首座已下……敕奉遷爲首座”(123)。《宋僧傳》則記爲“元和叁年,憲宗诏入,于章敬寺毗廬遮那院安置……複诏入麟德殿賜齋,推居上坐”(124)。其在禅界的地位,賈島稱其“無官品,有佛位”(125)。《祖堂集》也記爲他“大震雷音,群英首伏”(126)。就是百丈懷海也推薦僧人去請教章敬,“教僧去章敬和尚處”(127)。可見,懷晖于元和年左右在京師和禅界都是風雲人物,而懷海等人確實只是個“山僧”,宗密的看法是有根據的(128)。
被宗密列爲洪州馬祖道一旁出的有百丈海、西堂藏和興善寬叁人。
百丈懷海(720—814)在各種禅宗燈錄中是道一的正傳,但在宗密這裏,只是旁出,雖然他製定禅門清規,影響極大,後世評價也高,但他卻是個山林僧,與中央政府也沒有直接的接觸,沒有入宮的記錄,在政府中的影響自然沒有懷晖大,也沒有同時的智藏和惟寬大,在《道一禅師塔銘》中舉出的道一的主要弟子中,沒有懷海(129),也就是說,在當時的一般評價中,道一門下,懷海只是個一般僧人。宗密據實將其列爲旁出,不是無根據的,但又列在旁出者中第一位,還是很重視他的。
西堂智藏,《祖堂集》稱“不知終始”(130)。依《宋高僧傳》,其生卒年則爲735一814(131),《西堂大覺禅師碑銘》稱其“年十叁,首事大寂于臨川西裏山,又七年,遂授之法。大寂將欲示化,自鍾陵結茅龔公山,于門人中益爲重。大寂沒,師教聚其清信衆,如寂之存”(132)。這說明他極受道一重視,甚至似乎是道一之禅法正傳,《宋高僧傳》也有“得大寂付授納袈裟”(133)之說。在道一門下,外出與官員或國師打交道的事,多派智藏擔任。
興善惟寬(755—817)當時也是個熱門人物,元和四年(809年)被憲宗诏于安國寺,次年诏入宮問道,白居易曾四次問法(134),後爲其撰寫碑文,即《傳法堂碑》,現存其文集中。他與智藏的名聲當時是並列的,兩人南北相應,“惟寬宗于北,師(指智藏)宗于南,又若能與秀分于昔者矣”(135)。惟寬與懷晖的名聲也是並列的,“元和中,寬、晖至京師,揚其本宗,法門大啓,傳百千燈,京夏法寶鴻緒,于斯爲盛”(136)。也就是說,懷晖、惟寬、智藏叁人,均爲道一門下最出色者。
宗密又說“江陵悟,兼禀徑山”。江陵悟,權德輿《唐故洪州開元寺石門道一禅師塔銘》中提到有門徒道悟,《傳法正宗記》中言道一的弟子有“大會山道晤”(137)。宗密突出道一的這個門人,主要在于揭示洪州宗和牛頭宗之間的密切關系。徑山,指徑山法欽(714—792),號國一。道悟谒見徑山之事,《宋高僧傳》卷10有記載。西堂智藏也曾“谒徑山國一禅師,與其談論周旋,人皆改觀”(138)。
洪州宗的禅法,宗密概括爲“一切是真”(139),“念念全真爲悟,任心爲修”(140),“觸類是道而任心”(141)。進一步的解釋是:
起心動念,彈指、謦(原作“磬”)咳、揚眉,因所作所爲,皆是佛性全體之用,更無第二主宰。如面作多般飲食,一一皆面。佛性亦爾,全體貪瞋癡造善惡受苦樂,故一一皆性。意以推求,而四大骨肉,舌、齒、眼、耳、手、足,並不能自語言、見聞、動作,如一念今終,全身都未變壞,即便口不能語,眼不能見,耳不能聞,腳不能行,手不能作,故知語言作者,必是佛性。四大骨肉,一一細推,都不解貪瞋,故貪瞋煩惱並是佛性。佛性非一切差別種種,而能作一切差別種種……故雲“觸類是道”也。
言“任心”者,彼息業養神(或雲息神養道)之行門也。謂不起心造惡修善,亦不修道。道即是心,不可將心還修于心,惡亦是心,不可以心斷心。不斷不造,任運自在,名爲解脫人,亦名過量人,無法無拘,無佛可作。何以故?心性之外無一法可得,故雲但任心即爲修也。此與第叁家(即保唐宗——引者)敵對相違,謂前則一切是妄,此即一切是真。(142)
《承襲圖》的概括與此同,只在“佛性非一切差別種種,而能造作一切差別種種”一語後,又稍作解釋:
體非種種者,謂此佛性非聖非凡,非因非果,非善非惡,無色無相,無根無住,乃至無佛無衆生也;能作種種者,謂此性即體之用,故能凡能聖,能因能根(果?),能善能惡,現色現相,能佛能衆生,乃至能貪瞋等。若核其體性,則畢竟不可見,不可證,如眼不自見眼等;若就其應用,即舉動運爲,一切皆是,更無別法而爲能證、所證。(143)
同樣用明珠和其所現之黑色爲喻,宗密這樣歸納洪州的觀點:
即此黑暗,便是明珠,明珠之體,永不可見,欲得識者,即黑便是明珠,乃至即青黃種種皆是。(144)
宗密又將洪州宗歸入直顯心性宗。
宗密也是從定慧兩個方面來分析洪州宗禅法的。從禅理或慧的角度看,洪州宗講“觸類是道”,人們行住坐臥所做的一切,都是道的體現,都直接就是道,就是真性。真性作爲本體,具有超越性的特征,沒有任何具體的、有限性的特點,但又是一切具體事物的根源。從華嚴的觀點來理解,真性是理,萬法是事,理非事,又是事的根本。洪州在此基礎上,又理解爲,事都能反映理,或者說,事本身就是理。因此,要體悟真性,直接從現象入手就可以了,真性體現在禅的生活中,人們的言語動作、各種情感表現,都直接就是真性,離此別無真性,此種觀點,就是“性在作用”。因爲本體自身不能認識自己,必須通過其作用的顯現來證明其意義,如同眼睛看不到自己,必須通過睹色視物來顯示其意義。一切都是真性的體現,一切現象都直接就是真性自身,于是,一切皆真的結論就很自然了。這種理論,實際上承認了現象界或現世生活的重要性,不是像一般宗教那樣否定、厭離、批判現實生活,而是爲其大唱贊歌,這是禅宗受歡迎的原因之一。
從禅修(定)的角度看,洪州宗的修行方式也是惠能倡導的無修之修,但具體化爲任運而修。任心運作,不加人爲的限製和幹預,不刻意善除惡。至于更具體的任運方式,則諸師各有特色,盡顯其不同的個性,所謂宗風也常常體現在此處,這也是洪州宗最爲吸引人的地方。
宗密的對洪州禅法的記錄,對照後來流行的語錄或燈錄,是大致准確的,比如講到“性在作用”,即“起心動念,彈指、謦咳、揚眉,因所作所爲,皆是佛性全體之用。”後世禅典有同樣的記載。
五、牛頭宗
牛頭宗是以牛頭法融爲實際創立者,以金陵牛頭山爲活動中心的禅宗流派,代表禅宗在以南京爲中心的江南地區的發展,宗密視其爲禅宗的重要一家,並述其宗派傳承因緣說:
疏“有本無事而忘情”者,第五家也。即四祖下分出也,其先即牛頭慧融大師,是五祖忍大師同學。四祖委囑忍大師繼代之後,方與融相見。融通性高簡,神慧靈利,久精般若空宗,于一切法,已無計執。後遇四祖,于方空無相體,顯出絕待靈心本覺,故不俟久學,便悟解洞明。四祖語曰:“此法從上一代只委一人,吾已有嗣,如(汝)可自建立。”融遂于牛頭山息緣忘情,修無相理,當第一祖。智岩第二,慧方第叁,法持第四,智威第五,慧忠第六。智威弟子鶴林寺馬素和上,素弟子勁(徑)山道欽和上相襲,傳此宗旨。(145)
據此,牛頭宗的傳法世系是:[道信]法融——智岩——慧方——法持——智威——慧(惠)忠。智威下又旁出一系,即:智威——鶴林寺馬素——徑山道欽。《承襲圖》中有大致相同的敘述,只是特別標明:“此一宗都不關南北二宗。其南北二宗…
《融合的佛教 第四章 禅宗史觀:禅宗諸派的本末之分》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