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世界中流轉的作用。意思是說,闡說道理,言說文句,乃至棒喝,都是業識的作用,是不利于解脫生死大事的。在宏智正覺看來,默然靜坐,直覺觀照是「言語道斷」,排除語言作用的。但是宏智正覺也不是籠統地反對一切言說,他說:「在語也妙,說時常默,默時常說,便能超四空出叁界。」〔注釋:《宏智正覺禅師廣錄》卷5,《大正藏》第48卷,60頁中。〕「四空」,指法相空、無法空、自法空、他法空四種空義。「叁界」,即欲界、色界、無色界,爲衆生所居的世界。宏智正覺認爲,語和默都要合乎禅宗的玄妙旨趣,若能如此,語默相即相入,也就能轉凡成聖,超出凡夫流轉世界,而獲得解脫。
二、不立文字原則下的「不離文字」說
禅宗的思想是不斷發展、演變的,就禅與教關系的思想來說,大體上先是藉教悟宗,約在晚唐五代北宋則不立文字之風席卷禅林,盛極一時。自北宋中葉以來,不離文字,以語言活用、文字創作爲實踐形式的參禅活動又轉而成爲禅門的普遍現象。禅宗自創立以來,禅與教的關系問題一直是一個不斷受到關注、不斷展開討論的熱門話題,不立文字與不離文字兩種主張、兩種聲音一直是相伴而存在的。禅宗語言觀的長期演變和持久論辯,極大地推進了對語言本質認識的深化。
這裏,我們圍繞禅宗不離文字的語言觀,側重論述兩個問題:禅宗不離文字說的思想支撐點;禅宗在不離文字旨趣指導下的語言實踐方式,即在語言實踐方面是怎樣不離文字,又不違背不立文字精神的。
不離文字與不立文字的對立,實質上是對禅教關系看法的分歧。對禅教關系的看法,決定了禅師對語言文字的立場。支持不離文字說的重要理念有叁:藉教悟宗、教禅一致和教禅一體。
(1)藉教悟宗。
「教」,指以語言文字來表示的義理體系。「宗」,宗旨,禅宗指不可言诠的內在真性。藉教悟宗就是借著佛經的教義,以悟入禅宗的宗旨。如前所述,菩提達摩提出了兩種悟入佛道的途徑,即理入和行入。理入是在原理方面悟入,其方法是「藉教悟宗」,即借掌握佛教經典義理而悟入禅宗的旨趣,以體證衆生生命中本來具足的真性。〔注釋:詳見《楞伽師資記》有關記載,《大正藏》第85卷,1285頁上。〕菩提達摩雖然重視禅悟,但也肯定語言文字的功能,認爲離開經教文字要悟入真性是不可能的。慧能繼承了達摩的思想,認爲佛法是爲不同的根機的衆生而設的,他說:
一切經書,及諸文字,小大二乘,十二部經,皆因人置,因智惠(慧)性故,故然能建立。若無世人,一切萬法,本元不有,故知萬法本因人興,一切經書,因人說有,緣在人中有愚有智。〔注釋:《壇經》〔30〕。〕
意思是說,人的根性有愚智之別,智慧高超的人,可以不假文字而頓悟成佛,而缺乏智慧的愚人則需要經過經典文字的學習、理解才能有所覺悟。五代末的延壽進一步強調說,一切衆生,由凡入聖,必須學習和把握佛教義理:
若因言悟道,藉教明宗,谛入圓诠,深探佛意,即多聞而成寶藏,積學以爲智海。從凡入聖,皆因玄學之力;居危獲安,盡資妙智之功。言爲入道之階梯,教是辯正之繩墨。〔注釋:《萬善同歸集》卷中,《大正藏》第48卷,974頁中、下。〕
他強調語言文字是入道的必經階梯,經教、經典是檢驗證悟的標尺,一切衆生不分愚智,都要學習經典言教。由此看來,藉教悟宗說充分肯定了語言文字的重要作用,同時也強調學習言教探求佛意,是爲了悟道明宗。
(2)教禅一致。
禅門中的一些禅師認爲,根據佛教經論而建立的宗派,與傳承心法,教外別傳的禅宗是對立的,即教宗與禅宗是對立的,但也有些禅師如宗密、延壽則強調教禅一致,認爲兩者是統一的。宗密說:「經是佛語,禅是佛意,諸佛心口必不相違。」〔注釋:《禅源諸诠集都序》卷上之1,《大正藏》第48卷,400頁中。〕認爲諸佛的言教與心意是互相吻合不相違背的,教(經)與禅是一致的。又說:「達摩受法竺,躬至中華,……欲令知月不在指,法是我心,故但以心傳心,不立文字,顯宗破執,故有斯言,非離文字說解脫也。」〔注釋:《禅源諸诠集都序》卷上之1,《大正藏》第48卷,400頁中。〕認爲菩提達摩的禅法只是引導禅修者破除對文字的執著,並不是要離開文字別求解脫。他還把當時的教歸納爲叁教,禅歸納爲叁宗,以叁教對應叁宗,把教與宗相應地統一起來。〔注釋:詳見《禅源諸诠集都序》卷上之2,《大正藏》第48卷,402頁中。〕延壽繼承宗密的思想,進而把提倡頓悟的禅宗和宣揚圓修的《華嚴》結合起來,構成爲自身佛教學說的基礎。他還引用南陽慧忠國師的話:「禅宗法者,應依佛語一乘了義,契取本原心地,轉相傳授,與佛道同。」〔注釋:《宗鏡錄》卷1,《大正藏》第48卷,418頁下。〕強調要依據佛經義理契合、發明本原心性,從而與佛道相通。宗密強調經典所載的是佛語,延壽強調依據佛語發明心地是通向佛道的根本。宗密與延壽都是把經教置于重要的地位,表明了對語言文字功能的高度重視與充分肯定。可以說,在宗密、延壽看來,不立文字是以不離文字爲前提的。由于延壽努力闡揚教禅一致的思想,不僅使禅宗的思想發生了較大的變化,而且也爲其它宗派所接受。
(3)教禅一體。
宋代以來,在教禅一致說的基礎上,一些禅師還反對離開語言文字說禅的傾向,進一步提出教禅一體說,強調教禅本爲一體,語言文字即是禅。北宋臨濟宗黃龍派禅僧慧洪(1071-1128)著有《石門文字禅》30卷和《臨濟宗旨》等,他評論當時禅宗的學風說:「禅宗學者,自元豐以來師法大壞,諸方以拔去文字爲禅,以口耳受授爲妙。」〔注釋:慧洪(德洪覺範):《題隆道人僧寶傳》,《石門文字禅》卷26,10頁,《四部叢刊》據明萬曆丁酉年(1597年)徑山興盛萬壽禅寺本影印,上海,上海商務印書館,1919。〕「元豐」,宋禅宗年號(1078-1085),慧洪抨擊北宋後期以排除文字,離開文字爲禅的做法是師法大壞,完全違背了禅宗的宗旨。他還就心與語言的關系提出了新解:「心之妙不可以語言傳,而可以語言見。蓋語言者,心之緣,道之標幟也。標幟審則心契,故學者每以語言爲得道淺深之候。」〔注釋:《題讓和尚傳》,《石門文字禅》卷25,11頁,四部叢刊影印本。〕認爲心的微妙是難以言傳,而又可以語言表現的。因爲語言即是心的所緣,也是佛道的標幟。語言審慎周密則與心相契合,故學者也以所說語言作爲禅師得道深淺的表征。慧洪區分「言傳」與「言見」,進而強調心可言見,視言爲心的表現,言與心契,則言與心一體,教與禅一體。此說推進了對語言與心靈的關系,以及語言表意功能的認識。
明末佛教四大師之一真可,立志恢弘禅宗。他非常重視語言文字的作用,說:「凡佛弟子,不通文字般若,即不得觀照般若;不通觀照般若,必不能契會實相般若。」〔注釋:《法語》,《紫柏老人集》卷1,2頁。〕認爲通曉文字般若,是獲得觀照般若,進而契會實相般若的前提、關鍵,也就是說,不通經教,不可能證悟。真可不贊成不立文字,以心傳心的說法,認爲自龍樹菩薩至圓明禅師都是「即文字語言而傳心」〔注釋:《禮石門圓明禅師文》,《紫柏老人集》卷14,27頁,錢塘許靈虛重刊本,1910。〕,慧能是「即心而傳文字語言」〔注釋:《禮石門圓明禅師文》,《紫柏老人集》卷14,27頁,錢塘許靈虛重刊本,1910。〕,傳心與傳文字語言是相輔相成,不可分割的。在真可看來,文字與禅的關系猶如波與水的關系:「文字,波也;禅,水也。如必欲離文字而求禅,渴不飲波,必欲撥波而覓水,即至昏昧,甯至此乎?」〔注釋:《禮石門圓明禅師文》,《紫柏老人集》卷14,27頁,錢塘許靈虛重刊本,1910。〕水波是起伏不平的水面,波就是水,水波一體。離開文字而求禅,等于離波而求水,可謂昏昧之極。真可以波喻文字,也就是認爲文字是禅的呈現,文字就是禅。真可還在《石門文字禅
序》中說:「蓋禅如春也,文字則花也。春在于花,全花是春;花在于春,全春是花。而曰:禅與文字,有二乎哉?故德山、臨濟,棒喝交施,未嘗非文字也;清涼、天臺,疏經造論,未嘗非禅也。」〔注釋:《紫柏老人集》卷14,2頁。〕春有百花開,百花在春開,春是花,花是春。禅如春,文字如花。春與花不二,禅與文字不二。所以德山宣鑒、臨濟義玄,棒喝齊施,未嘗不是文字;清涼國師澄觀、天臺大師智顗,注疏撰論,也未嘗不是禅。真可把禅與文字等同起來,不僅把文字的作用提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而且也無限製地擴大了文字禅的範圍。
直至近代,歐陽竟無居士(1871-1943)也說:
自禅宗入中國後,盲修之徒以爲佛法本屬直指本心,不立文字,見性即可成佛,何必拘拘名言?殊不知禅家絕高境界,系在利根上智道理湊泊之時,其于無量劫前,文字般若熏種極久;即見道以後,亦不廢諸佛語言,見諸載籍,非可臆說。而盲者不知,徒拾禅家一二公案爲口頭禅,作野狐參,漫謂佛性不在文字之中,于是前聖典籍,先德至言,廢而不用,而佛法真義浸以微矣!〔注釋:《唯識抉擇談》黃夏年主編:《歐陽竟無集》,90頁,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5。〕
抨擊不立文字,廢除先言的參禅是盲修,是野狐禅。
從藉教悟宗到教禅一致,再到教禅一體,使語言文字與心靈體驗、佛經言說與禅宗證悟的關系的辯論得以深入展開,表明禅林中一部分禅師越來越強調語言文字的作用。這其間,藉教悟宗說是由不離文字再歸結到不立文字,偏重于證悟,偏重于不立文字;教禅一致說是主張不離文字與不立文字並行不悖,相對而言…
《中國佛教哲學要義 第叁十一章 中國佛教的語言觀 第四節 禅宗的「不立文字」語言觀》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