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非常可取的;而且,強調“非真谛之故異護法,亦非其別有一途”,仍然將真谛的唯識古學攝入瑜伽行派的體系,而不象有些學者將真谛歸入真心派,這亦是非常正確的。但是,梅氏存在著“厚今而薄古”的心態,以唯識古學爲粗,以今學爲精,這是一種極端,亦是對唯識古學的誤解。我們強調,唯識思想在經驗內省與心理分析的诠釋方式下,唯識今學的發展則是必然的。所以,無論是厚古而薄今,還是厚今而薄古,都是對唯識思想的錯誤理解,亦是對二者的傷害。
但是,我們必須看到梅氏《相宗新舊兩譯不同論》是他20年來致力于唯識研究的成果,理明辭晰,證據確鑿,觀點新穎,在當時受到佛教學者的普遍重視。而且,即使到今天,對我們理解與研究新舊兩譯的不同仍然有指導的意義。至于,其論中涉及到的錯誤,在以後的論爭中亦不斷得到其他學者的修正。
太虛讀到梅氏《相宗新舊兩譯不同論》後,便在同期的《海潮音》發表了《相宗新舊兩譯不同論書後》,太虛除了敘述了與梅氏的因緣之外,而且提出兩點的商榷意見。一、世親的年代,梅氏提到“菩提流支或是世親同時之人”,太虛認爲一種新興學說的至廣流布,必須經過五十年、百年方可。所以,世親較早羅什,陳那較早真谛;而且,世親應早菩提流支百年,早真谛百余年,早玄奘叁百年。[26]
關于世親的生卒年代,異說紛纭,有公元420-500年、390-470年、320-400、320-380年等不同說法。[27]菩提流支既然曾經譯世親的《十地經論》,于永平初年(508)來華,令住永甯寺,該寺于熙平元年(516)爲靈太氏胡氏所建,道宣援用李廓《衆經錄》說:“叁藏流支自洛至邺,爰至天平二十余年,凡所出經叁十九部、一百二十七卷”[28],在天平年間(535-537),菩提流支仍然在邺都譯經。真谛的生卒年代是499-569提,玄奘的生卒年代雖然有些爭議,但是大約600-664年。可見,太虛的考證,有一定的准確度。
二、傳學之泛正。太虛認爲,世親的學問非常廣博,所以繼承與傳播世親的學者,則所傳不妨有差別。菩提流支所傳譯爲“泛世親學”,所涉甚廣,非專弘唯識。太虛對真谛所傳的唯識古學采取否定的態度:
至于真谛則傳譯《攝大乘》、《世親釋》及《轉識》、《顯識》、《大乘唯識》諸論,似傳譯專宗唯識之正世親學者,然細觀其誤阿陀那爲第七末那一事,可見其學無根柢每多隨意揣測爲說。則其以阿摩羅(即菴摩羅)爲第九識即真如,及第八阿黎耶爲真妄和合識等,可知其亦由對于世親學誤解意揣而致此。[29]
太虛認爲真谛所傳的唯識古學是“無根柢”的學問,而且是對世親學的誤解、意揣。如誤阿陀那識爲第七末那識。所以,他認爲真正的世親學應該以新譯爲准,他同意梅光羲的觀點,即“唯識學至護法乃確然可立純粹以精是也”。
但是,我們在《相宗新舊兩譯不同論書後》一文中,發現太虛“不顧史實”之處頗多,如不加考證,推測“扇多即禅宗初祖菩提達磨,而慧光即二祖慧可神光”;他對唯識古學的否定,甚至認爲“不應以舊譯之異于新譯者”,可見他對舊譯的成見。而且,太虛特別提出舊譯以阿陀那識爲第七末那識,太虛曾著《阿陀那識論》,專門闡發阿陀那識的意義。太虛強調,以阿陀那識名第八識,“最爲允當”;而且,他指出:“唯識宗之特勝點,即在第八識,明此阿陀那識,即自明一切法唯識。”[30]可見,太虛以第八識爲唯識宗的命根子。唯識古學以阿陀那識爲第七末那識,保持“七、八二識未分”的傳統;而且,太虛忠于玄奘所傳的唯識今學,故對唯識古學持否定態度。
二、守培與印順
近代佛教對于舊譯、新譯唯識的真正意義的論爭,在守培與印順之間展開。守培(1884-1955)家境貧困,父母早逝,幼年讀過數年私塾,學問並沒有根底。出家後習唱誦,住禅堂,未讀過佛學院。但天賦絕高,加以刻苦力學,勤于自修,使他在佛法義理的解悟上有相當的成就。當時,社會上把印光、興慈、守培合稱爲叁大師,可見其道譽之隆。[31]守培精通《金剛》、《維摩》、《楞嚴》、《起信》等大乘經論,當時支那內學院偏弘唯識,評斥《楞嚴》、《起信》,守培于是取《地論》、《攝論》等法相舊義對決,甚至“語侵世親”。[32]守培的佛學思想源于《楞嚴經》與《起信論》,以“真常唯心”爲主,有其自己的特殊見解。
印順(1906-2005),當代的佛學泰鬥,不預設任何成見,不囿于宗派立場,同情與支持真谛所傳的唯識古學,認爲真谛開創了一條不同于《起信論》,而能融合真常與瑜伽二派的“中間路線”。[33]但是,早年的印順在與守培的論爭中,則持反對舊譯的立場[34];晚年的印順在《起信論與扶南大乘》一文中,則舍棄了“中間路線”,以《攝論》的“解性黎耶”則是《起信論》的“本覺”。[35]可見,印順的一生對舊譯的態度變化。
守培的基本觀點是“舊譯無一非處,新譯無一是處”[36],而印順的基本觀點則反之,即“舊的都錯,新的都對”[37]。守培是以《起信論》爲參照系,比照與解釋舊譯、新譯的思想。所以,他說:
馬鳴始作《大乘論》,惟依佛法,不參己見,是爲純清潔白之大乘法。至無著天親等,則稍帶彩色矣。由護法後,則玄色滿面,大乘真相完全不見矣。[38]
守培以《起信論》爲最高佛法,純清潔白的大乘法;而無著、世親的唯識思想則稍帶彩色;護法則更次之,完全掩蓋了大乘佛法的真相。
守培對梅光羲提出的舊譯、新譯的八點不同與靈潤的十四點不同,引經據典,一一進行詳細論證。綜合守培的論證特點,有如下幾個方面:
一、守培依《起信論》、《楞嚴經》、《楞伽經》等解釋舊譯的思想,而且加以自己的理解。他以《起信論》的“分別事識”與“意”解釋《顯識論》的“分別識”與“顯識”,于是他認爲“顯識”是第七識,顯現其境相;“分別識”是第六識,分別境相。他完全不顧《顯識論》所說:“顯識者,即是本識”[39],他強調“本識”即是《起信論》所說不生滅的“心真如門”:
問曰:雲何不言八識耶﹖答:八識是和合性,有名無實,無所作爲故不言也。如《起信論》雲:不生滅與生滅和合,非不非異,名阿賴耶識。不生滅即本識,生滅即前七識。七識生,真妄和合,名阿賴耶生,實則生無所生;七識轉,圓成本識,名阿賴耶滅,實則滅無所滅。以叁界有二種識,熏習不斷故。[40]
守培依《起信論》所說的真如理體(不生不滅)與妄念心識(生滅)和合,名爲阿黎耶識。“本識”是不生滅的真如理體,“顯識”、“分別識”爲前七識,完全割裂了《顯識論》的觀點。這樣,當前七識生起,即妄念心識現前,便真妄和合,成爲阿黎耶識;而轉識成智時,則滅去阿黎耶識,成爲真如(即阿摩羅識)。
對于阿陀那識爲第七識,守培引用《楞伽經》:“藏識海常住,境界風所動,種種諸識浪,騰躍而轉生”[41],這是以大海比喻八識,以波浪比喻爲七識;《楞嚴經》說:“陀那微細識,習氣成暴流”[42],阿陀那識既然是習氣,當然不是含藏識——第八識,而且用暴流作比喻,而非大海。所以,正好能夠證明阿陀那識爲第七識。
對新譯唯識的“四分”,自證分緣見分,自證分緣證自證分及證自證分緣自證分,守培認爲都是“以心緣心”。所以他引用《楞嚴經》的“七處征心”,心不可得;“十番辨見”,見不能及,以此證明“以心緣心”是錯誤的。[43]
而且,守培以《起信論》等同于舊譯,他說:“舊譯雲:心真如者,是一法界大總相法門體”[44],這其實是《起信論》所說“真如緣起”[45]。真如心是一切現象得以産生的根本,亦是一切現象的共相。所以,守培以“真如緣起”爲“天然的唯識觀”,一切法從真如起,法法皆是真如,真如即識性。[46]
可以看出,守培雖然依《起信論》、《楞嚴經》解釋舊譯的思想,但是確實如印順所說“並不附和一般《楞嚴》、《起信》的注疏”,他對佛法,有一整套看法。[47]因此,有些牽強附會之處,亦是其獨特看法的表現。
二、守培對新譯唯識成見太深,“凡新譯不同舊譯者,皆無是處”,“印度大乘佛法至護法時間,滿面玄黃,不見本來面目”[48]。如對新譯的“五種性”,認爲有情有五種不同,有高有下,不平不等,有成佛有不成佛,違佛言,亦違至理。從思想史的角度,一般認爲無著建立叁性以破空執。但是,守培引用《唯識叁十頌》:“此諸法勝義,亦即是真如,常如其性故,即唯識實性”[49],證明無著亦是以叁無性爲本;而且,世親亦是于唯識性上刷洗得幹幹淨淨,不但所緣之境不容有,即能緣之智亦不容有,直得能所俱盡,二邊全空,始許唯識義成。這樣的話,由護法誤謬唯識真空而謂之有,自立有宗,反對清辨,推尊世親,這是“假世親之名,破世親之法”。[50]因此,守培強調依他性是空,而以新譯謂依他性有爲無根據的妄見。而且,更有甚者,守培認爲,護法“說依圓是有,則違佛說叁無性故;說遍計是無,則違佛說叁自性有”[51],二邊俱違。
守培以護法違背世親的本意,批判護法唯識思想的錯誤;而且,所謂世親的本意亦只是他自己的“我意”理解。《唯識叁十頌》說:“彼依識所變,此能變爲叁,謂異熟思量,及了別境識”[52],守培解釋“彼依識所變”的“識”爲本識,因爲真谛主張能變唯有本識,能轉變以下叁種心色諸法,即異熟(第八識)、思量(第七識)、了別(第六識)。[53]守培以真如爲“本識”,依真如生起種種法,亦可以歸納爲八識。這樣,守培是以“我意”诠釋世親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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