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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學隨筆 五、禅:答胡適博士▪P2

  ..續本文上一頁,不論他如何試驗,都會必然受挫。胡適未能了解這一點。

  進一步的感想是,在與禅面面相對時,至少有兩種不同的心態:第一種能夠了解禅,因此有權對它作一些談論;另一種則完全不能領會禅是什麼。兩者之間的分別是本質上的分別,因此沒有調和的可能性。我的意思是說,從第二種心態的觀點來看,禅是超乎此種心態領域的,因此不值得浪費時間。第一種心態的人,卻十分知道第二種心態的人困陷在什麼地方,因爲在他們未達禅境之前,自己也曾困陷在那裏。

  就我的意見看來,胡適代表著第二種心態,還沒有適當的資格來就禅論禅。禅必須從內在去了解而不是從外在。一個人必須先達到我所稱的般若直觀,然後再去研究它一切表現于外的方式。要想由收集所謂的曆史材料,而契入禅本身──或我們每個人最內在的生命所生活于其中的禅──是一條不正確的道路。

  做爲一個曆史家,胡適知道禅的曆史環境,但卻不知道禅本身。大致上說,他未能認識到禅有其獨立于曆史的生命。在他對禅的曆史環境做了竭力的研究之後,他並沒有察覺到,禅現在仍舊活著,它要求著胡適的注意,並且,設若可能,要他做“非曆史性的”對待。

  2

  我說禅是非理性的,並超乎我們的智性理解,胡適似乎爲此大感不安,他試圖說明當我們把禅放在其曆史背景之中,就可容易了解。他認爲由于這樣做,我們就可發現在中國佛教史中,禅學運動“只是一個大運動的一部份,後者可以確當的說,是佛教的內在改革或革命”。讓我討論一下他是不是對的。

  我的辯駁可以分爲兩點:1、僅從智性分析是不能解釋禅的。由于智性是關乎語言文字與觀念的,它永遠不能接觸到禅。2、即使把禅做曆史性的研究,胡適把它放入曆史框架中的方法也是不正確,,因爲他未能了解什麼是禅。我必須堅持的說,禅必須先從內在來領會;只有在做過這種領會之後,才可以象胡適那般,去研究禅的曆史外觀。

  我要先討論第二點。

  胡適似乎未能了解頓悟在曆史背景中的真正意義。他提了許多次道生對于頓悟一詞的應用,而以爲這就是禅宗思想的開端。但頓悟卻是佛教的根本本質,而佛教的所有宗派──小乘、大乘,唯識宗和中觀宗,就我看來,甚至于淨土宗──都淵源于許多世紀以前,佛在尼連禅河畔菩提樹下的開悟體驗。佛陀的開悟亦就是頓悟。在強調整體體驗的經典中,我可以提出《維摩經》,《楞伽經》,和《圓覺經》──盡管最後這部經是一部受到爭論的經典,它卻是最重要的禅宗作品之一。

  在禅宗史中,慧能是獨步的,在不止一層的意義上,把他認做是中國禅宗的初祖都完全恰當。他的教訓確實是革命性的。雖然他被描繪做一個未受教育的農家子,住在遠離唐代文化中心的嶺南地區,他卻是精神上的偉大教師,並且開啓了佛學的一個新領域,推翻了在他之前的一切傳統。他的教訓是:禅那與般若爲一(定慧一體);何處有禅那,何處就有般若,何處有般若,何處就有禅那;它們是不可分的(1)。在慧能之前,這兩者被認爲是分開的;至少,它們的同一沒有被清楚肯定,結果竟至犧牲般若(慧)以強調禅那(定)。佛陀無上重要的開悟體驗被人們做靜態的解釋;而不是動態的解釋;而空(sunyata)的教訓──這本是佛教思想結構的基石──就變成了一個死東西。慧能複活了開悟體驗。

  依據《楞伽師資錄》的記載,道信是衆人公認的中國禅宗四祖,他是一位偉大的禅師;他之後是五祖弘忍,弘忍門下有十個或十一個大師,其中之一是慧能。然而,道信和弘忍都未能將禅那與般若的同一和分別說清楚。或許這是沒有情勢的逼迫使然。但慧能的環境卻有轉變,因爲在慧能的競爭者中有一個神秀,是一個傑出的、幾乎蓋過慧能的人物。神秀在各方面都與慧能不一樣:學術、僧伽訓練以及出身地位。慧能留在南方,而神秀則到京城,受著皇室的保護。神秀和他的說教自然更受尊敬。然而,慧能卻沒有做任何特別的努力去匹敵神秀,他只是在偏遠的城鎮裏依自己的方式傳自己的教訓。把慧能法門與神秀法門的不同提供在衆人面前,而展開了高下之爭的,是慧能最年青的弟子神會,這一點胡適已經描寫的很清楚。

  然而,神會對頓悟的教訓之強調,並未能完全反映出慧能的真精神。頓悟甯可說是定慧一體的教義之旁出。根據我的“曆史了解”,這個一體教義在前,領會這一點之後,頓悟自然隨之産生。可能由于神秀的門徒所産生的強烈壓力,神會不得不強調頓悟。從宗密對神會的注解來看,神會的立場要更容易了解。宗密把神會的說教之特征解釋爲:“知之一字衆妙之門。”此處的“知”意謂般若直觀,而非一般所言的“知識”。知如果──象胡適一般──被認做是知識,則一切盡失,不僅失卻神會和慧能,連禅本身都失卻。“知”在此處是打開禅宗一切奧秘的鑰匙。這一點我容後再講。

  禅那無異于般若(定慧等一),這是慧能的直觀;在中國佛教思想史中這確實是革命性的東西。智(豈頁)(天臺宗第叁祖)是一位偉大的佛教哲學家,而法藏(賢首大師,華嚴宗第叁祖)更爲偉大。後者代表了佛教思想在中國的頂峰。法藏對于華嚴經中的觀念之整理,是中國心靈令人驚異的成就,也是世界思想史中有最高最重要性的東西。慧能在禅的直觀上所達成的成就,其在文化上的價值與智(豈頁)和法藏相等,他們的心靈都是最高層的,不僅在中國如此,在整個世界亦然。

  如此,慧能的等一說又是什麼呢?它如何對後來禅宗各派的發展有其影響?要回答這些問題,不是我在本文所能做到的(2)。當神會同慧澄禅師在討論等一問題時,他對東主王維說:“在我同你這樣談話的時候,我就是定慧等一(3)。”這直捷了當的把等一觀提出來,或者,說得更確當些,神會自己在此做了它的實際證明者。從這個同一觀自然産生馬祖的名言:“平常心是道。”他自己解釋說:“平常心意謂不特別做什麼;意謂免于是非,免于取舍,免于虛無觀與永恒觀,既非聖人亦非凡人,既非智者亦非菩薩*。行住坐臥,以及對應一切發生的事情,這一切都是道(4)。”[譯注:附原文:平常心是道。謂平常心無造作,無是非,無取舍,無斷常,無凡無聖。經雲,非凡夫行,非聖賢行,是菩薩行。只如今行住坐臥,應機接物盡是道。]

  等一說的後來發展,我們可以舉幾個例子:

  和尚問長沙景岑[南泉普願(殁于八叁四年)的弟子]:“什麼是平常心?”景岑道:“要睡便睡,要坐便坐。”和尚說:“我不領會。”景岑答道:“熱了就乘涼,涼了即向火。”

  和尚問景岑:“依照南泉的說法,貓與牛比過去、現在、未來叁世諸佛對它有更好的知覺,爲什麼所有的佛不知道它呢?”

  景岑回答說:“在他們沒有進入鹿苑時,還知道得多些。”

  和尚說:“貓與牛怎麼會知道它呢?”

  景岑道:“你怎能怪得它們(5)。”

  稍後當我把兩種知識做分別的時候,這一則問答會更易于領會一些;這兩種知識是相對性的知識與超越性的知識。胡適會認爲用最爲直接的方法要和尚自己去認識真理,是一種“瘋狂”的禅宗方法。

  從一種意義來說,這種對生活的態度可能被我們認做是一種自然主義,甚至是動物思想論。但我們必須記得人是人,而動物是動物。在人類自然主義和動物自然主義之間,必有不同之處。我們提出問題,等待,做決定,並且行爲,但動物則不提問題,它們只是做。這是它們比我們得益的地方,也是它們之所以爲動物的地方。人類自然主義與動物自然主義是十分不同的。我們餓;有時我們決定不吃;有時我們甚至決定餓死,而這也是人類自然主義所在之處。它可以稱之爲非自然主義。

  然而,在所有這些自然主義的肯定與非自然主義的否定中,都有著一種存乎我們每個人之內的東西,這個東西導致超越的“肯定”態度、或心靈架構。這可以見之于産生們這類的話中:“是麼”、“只麼”、“如是”、“如此”、“只這是”等等。這些都是禅師在表現他的“肯定”的心靈架構,或受取佛教的物如(tathata)或空(sunyata)(6)教義時,所說得話;當然,這一類的表達還不只這些。

  嚴格的說,物如不可能有哲學,因爲物如無法變成清晰的定義觀念。當我們把它當作一個觀念來了解時,就失去了它;它變成了一個影子,而任何建立在上面的哲學都是沙灘上的城堡。物如或“只這是”是一種個人必須自己在內在去體驗的東西。因此,我們可以說,只有那些曾經有過此等體驗的人,才可以以此種基礎建立一個暫時性的思想體系。然而,有這樣心靈的人往往甯願沈默,而不喜歡言談或智化作用的符號。他們不喜歡任何誤解,因爲他們知道,指月的手指極易被認爲月亮。一般說來,禅師們卑視那些語言販子或觀念販子,從這點來說,胡適和我都是大罪人,是佛與祖的凶手,注定要下地獄的。

  但若能對他人有些好處,下地獄也不是一件壞事。因此,讓我們繼續下去吧,而就從我這方面來說,我要引錄下面這段《傳燈錄》中的話(卷十四,藥山惟嚴,七五一──八叁四),希望能幫助讀者了解我所說得物如──或“只這是”──體驗是什麼意義:

  有一天,藥山靜坐。石頭(七○○──七九○)看到,問:“你在此做什麼?”

  藥山答道:“什麼都不做。”

  石頭說:“這樣就是閑坐了。”

  藥山:“如果是閑坐,就是在做什麼。”

  石頭:“你說你什麼都不做。你這什麼都不做的“什麼”是什麼呢?”

  藥山:“你召一千個聖人來,也說不出。”

  石頭于是做了一首詩偈贊歎道:

  從來共住不知名,

  任運相將只麼行(7)。

  自古上賢猶不識,

  造次凡流豈敢明。

  [譯注:附鈴木英譯:

  Since of old we have been living together without knowing the 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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