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例如:安世高、支婁迦谶、竺佛朔、康巨等人。而叁國西晉間,則以支謙、竺法護所譯最爲調暢易讀,殆屬于未熟的意譯之一派。以下謹依梁氏所舉的早期譯經家,並列出譯經風格如下:
譯別
譯經家
《出叁藏記集.經序》
《梁高僧傳》
直譯
安世高
貴本不飾,天竺古文,文通尚質,倉卒尋之,時有不達。
義理明析,文字允正,辨而不華,質而不野。
支婁迦谶
凡所出經,類多深玄,貴尚實中,時有不達。
審得本旨,了不加飾,可謂善宣法要弘道之士也。
竺佛朔
譯人時滯,雖有失旨。然棄文存質,深得經意。
康巨
並言直理旨,不加潤飾。
意譯
竺法護
《光贊》,護公執胡本,聶承遠受筆,言准天竺,事不加飾,悉則悉矣,而質勝文也。……考其所出,事事周密耳。
安公雲:“護公所出,若審必得此公手目,綱領必正,凡所譯經,雖不辨妙婉顯,而宏達欣暢,特善無生,依慧不文,樸則近本。”其見稱若此。
支謙
以季世尚文,時好簡略,故其出經,頗從文麗,然其屬辭析理,文而不越,約而義顯,真可謂深入者也。
曲得聖義,辭旨文雅
從以上表來看,直譯者的特色在于質直合旨,不加潤飾;意譯者的特色則在于暢達、文雅。但是法護的譯經雖然“宏達欣暢”並不礙其“綱領必正”,而且文字依然偏重“辭質勝文”,“依慧不文,樸則近本”。而支謙的譯經雖然“頗從文麗”依然可以達到“文而不越,約而義顯”,“曲得聖義”。可見不管直譯或是意譯,都以不背離經文主旨爲首要原則。
事實上,六朝正是中國文學概念發生轉變的時期,“至建安,“甫乃以情緯文,以文被質”才造成文學的自覺時代。“遺風余烈,事極江左”,才造成文學的燦爛時代。”伴隨著佛教在中國的發展,需要翻譯大量的佛經,文質問題也與譯經密不可分。例如:在敦煌發現的今存最古經錄─劉宋時所撰《衆經別錄》于每一經下,皆標明文質,或注雲“文”,或注雲“質”,或注雲“文質均”,或注雲“文多質少”,或注“不文不質”,潘師石禅于〈敦煌寫本衆經別錄之發現〉一文中即指出:
蓋佛典初入東土,譯人皆大德高僧,或清信文士,莫不虔心敬慎,深懼違失聖言,其間譯胡爲漢,備極艱難。過文恐失旨,過質慮不達......夫經意不失,與譯筆文質,有極大之關系。
至于最早提出譯經與文質問題的文獻,應是〈法句經序〉:
始者維只難出自天竺,以黃武叁年,(224)來適武昌,仆從受此五百偈本,請其同道竺將炎爲譯,將炎雖善天竺語,未備曉漢,其所傳言或得胡語,或義出音,近于質直。仆初嫌其辭不雅。維只難曰:“佛言依其義不用飾,取其法不以嚴其傳。經者當令知曉,勿失厥義。是則爲善。”座中鹹曰:“老氏稱“美言不信,信言不美。”仲尼亦雲:“書不盡言,言不盡意。”明聖人深邃無極。今傳胡義,實宜經達,是以自竭受譯人口,因循本旨,不加文飾,譯所不解則阙不傳,故有脫失多不出者。”
文中指出翻譯的困難,若依經義的本旨翻譯,則難免“其辭不雅”。但是在“美言不信,信言不美”的兩難情況下,則立張“因循本旨,不加文飾”的直譯法了。而在〈首楞言後記〉中也說:
鹹和叁年(328)歲在癸酉,涼州(剌史)自屬辭,辭旨如本,不加文飾。飾近俗,質近道,文質兼唯聖有之耳。
進一步提出了“飾近俗,質近道”的看法,認爲只有聖人才能兼善文與質;而在文、質無法兼善的情況下,仍采取了質樸近道的直譯法。
道安(314 ̄385)雖然不通梵文,但對于翻譯理論頗有貢獻。除了在〈摩诃金本羅若波羅蜜經抄序〉中提出“五失本,叁不易”之外,也指出“胡經尚質,秦人好文”的差異。而在其他經中對于文、質的問題也多有討論。
昔來出經者,多嫌胡言方質而改適今俗,此政所不取也。何者?傳胡爲秦,以不閑方言,求知辭趣耳。何嫌文質?文質是時,幸勿易之。經之巧質有自來矣,唯傳事不盡,乃譯人之咎耳。衆鹹稱善,斯真實言也。遂案本而傳,不令有損言遊字,時改倒句,余盡實錄也。(鞞婆沙序)
“佛戒......與其巧便,甯守雅正......願不刊削以從飾也。衆鹹稱善,于是按梵文書,唯有言倒時從順耳。(比丘大戒序)
前人出經,支谶、世高,審得梵本難系者也。叉羅、支越,斳鑿之巧者也,巧則巧矣,懼竅成而混沌終矣。(摩诃金本羅若波羅蜜經抄序)
道安認爲譯經的目的只是“求知辭趣”而已,對于佛經本身或文或質,均應“案本而傳”,不宜妄加增減。因此道安所監譯的佛經,除了翻譯上不可避免的“五失本”、“言倒從順”之外“余盡實錄也”。由于道安主張極端直譯的態度,不免對叉羅、支謙的譯經過于文巧,頗有譏評,認爲“巧則巧矣,懼竅成而混沌終矣。”也就是說,過度的文飾可能就會失去佛經的本來面目了。
鸠摩羅什(334)兼通梵漢,梁啓超認爲什公的譯經風格是:
比較的偏重意譯。其譯《法華》則“曲從方言,趣不乖本。”(慧觀法華宗要序)其譯《智度》,則“梵文委曲,師以秦人好簡,裁而略之。”(僧睿大智釋論序)其譯《中論》,則“乖阙繁重者,皆裁而裨之。”(僧睿中論序)其譯《百論》,則“陶練覆疏,務存論旨,使質而不野,簡而必詣。”(僧肇百論序)據此可見凡什公所譯,對于原本,或增或削,務在達旨......什譯雖多剪裁,還極矜慎,其重譯《維摩》:“道俗虔虔,一言叁複,陶冶精求。務存聖意,文約而詣,旨婉而彰。”(僧肇維摩诘經序)其譯《大品般若》:“手執梵本......口宣秦言,兩譯異音,交辯文旨......與諸宿舊五百余人,詳其義旨,審其文中,然後書之......胡音失之,正之以天竺;秦言謬者,定之以字義;不可變者,即而書之;是以異名斌然,胡音殆半,斯實匠者之公謹,筆受之重慎也。”(僧睿大品經序)由此觀之,則什公意譯諸品,其慘淡經營之苦,可想見耳。[31]
什公雖主意譯,然對原文仍極爲忠實。事實上,佐贊什公譯業的左右手之一的僧睿,即爲道安弟子,故于〈大品經序〉雲:“執筆之際,叁惟亡師五失及叁不易之誨,則憂慮交懷,惕焉若厲,雖複履薄臨深,未足喻也。”僧睿于筆受時,一面謹守亡師的遺訓,一面接受什公的正字定義,“幸冀遵實崇本之賢,推而體之,不以文樸見咎,煩異見慎也。”[32]僧睿〈小品經序〉亦雲:“胡文雅質,按本譯之,于麗巧不足樸正有余矣。幸冀文悟之賢,略其華而幾其實也。”[33]可見什公譯經,雖多剪裁,但其文字仍偏向于質樸簡約,不失本旨。
至于其他的譯經情形,如僧肇〈長阿含經序〉雲:“涼州沙門佛念爲譯,秦國道士道含筆受,時集京夏名勝沙門于宅第校定。恭承法言,敬無差舛,蠲華崇樸,務存聖旨。”12[34]未詳作者〈僧伽羅刹集經後記〉雲:“使佛念爲譯人。念乃學通內外,才辯多奇。常疑西域言繁質,謂此土好華,每存瑩飾文句,滅其繁長。安公、趙郎之所深疾,窮校考定,務在典骨,既方俗不同,許其五失胡(或作梵)本,出此以外,毫不可差。”[35]道梴〈毗婆沙經序〉雲:“沙門智嵩、道朗等叁百余人,考文詳義,務存本旨,除煩即實,質而不野。”[36]慧遠〈叁法度序〉雲:“提婆于是自執胡經,轉爲晉言。雖音不曲盡而文不害意,依實去華,務存其本。”[37]可見當時譯經的風氣,基本上是以“務存本旨”爲主,風格則偏重于“質而不文”。
廬山慧遠(334~416)在〈大智論抄序〉則提出了折中的理論:
聖人依方設訓,文質殊體,若以文應質,則疑者衆;以質應文,則悅者寡。是以化行天竺,辭樸而義微,言近而旨遠......。遠于是簡繁理穢,以詳其中,令質文有體,義無所越。16[38]
慧遠雖然提出了質文調和的理論,但似乎影響並不大。隋代的譯經家彥琮著有《辯正論》,除了提出“譯才須有八備”外,並且認爲翻譯終究不同于原本,“然今地殊王舍,人異金口,即令懸解,定知難會。……直餐梵響,何待譯音?本尚虧圓,譯豈純實?”最好是人人學習梵文,則“人人共解,省翻譯之勞”。但在無法廢止翻譯的情況下,仍偏重于直譯,主張“意者甯貴樸而近理,不用巧而背源。”[39]
由于中國的譯經事業,曆經由外國人所主譯、中外人士所共譯,一直到隋唐時期才由國人主譯,因此梁啓超謂“必如玄奘、義淨,能以一身兼筆舌之兩役者,始足以語于譯事矣!若玄奘者,則意譯直譯,圓滿調和,斯道之極軌也!”18[40]
而道宣(596~667)于《續高僧傳.玄奘傳論》中通論曆代的譯業則雲:“若夫九代所傳見存簡錄,漢魏守本,本固去華,晉宋傳揚,時開義舉,文質恢恢,諷味余逸。厥斯以降,輕摩一期,騰實未聞,講悟蓋寡。……充車溢藏,法寶住持,得在福流,失在訛競。故勇猛陳請,詞同世華,製本受行,不惟文绮,至聖殷鑒,深有其由。……昔聞淳風雅暢,既在皇唐,绮飾訛雜,寔鍾季葉。不思本實,妄接詞鋒,競掇刍荛,鄭聲難偃。”[41]可見道宣對于古今譯經的批評,主要缺點仍在于绮飾訛雜,不思本實。
贊甯(918~999)于《宋高僧傳》論譯經,除了提出六例說,並提出折中的看法:“苟參鄙俚之辭,曷異屠沽之譜,然則糅書勿如無書,與其典也甯俗,傥深溺俗,厥過不輕。折中適時,自存法語,斯謂得譯經之旨矣。”20[42]
總而言之,在佛典翻譯的過程中盡管出現了不少文辭绮飾的現象,但是翻譯佛經的目的在于宣教而不在于文學,務本存旨乃是譯經的最高原則。故多數的譯經家仍然主張直譯重于意譯,求真多于求美,內容的質樸近本也遠勝于形式的文巧修飾。因此,譯經家的文學觀,也可以說是重質輕文的文學觀…
《傳統佛教的文學觀(汪娟)》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