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深般若的第一步
周叔迦
佛教所說的義理,是不能用世智聰明從文字上得到真實了解的,唯有運用般若在事實上觀照,才能有所體會。因此,修行般若是佛教徒必須的條件。在佛教中又有大乘和小乘的分別。小乘行人即所謂聲聞,大乘行人在因地時稱爲菩薩,在果位時稱之爲佛。而聲聞、菩薩、佛都必須依靠般若才能有所進修,有所證人。于是般若也就有叁種之不同,就是所謂一切智、道種智、一切相智的叁智。從叁乘來說,一切智是聲聞觀空的智,道種智是菩薩照有的智,一切相智是佛的圓滿智。聲聞由于一切智而能解脫生死,菩薩由于道種智而能具足萬行,諸佛由于一切相智而能圓滿菩提。另一方面從菩薩的修學來說,菩薩又必須具足通達叁智。菩薩由一切智觀察事物而悟空性,才能不住于生死,不滯于涅槃;由道種智而能了解聲聞、緣覺、菩薩的見道和修道;由一切相智而能通達自初發心乃至成佛中的一切正行,然後才能下不墮于二乘地,上直趣于菩提。由此可知,般若是概括了一切佛法,是佛法中最根本、最深奧、最繁難的部分,而在這最繁難深奧之中又有一以貫之的平淡簡易的義理。學者是必須結合這以簡禦繁的方法來修學的。如若不從深奧繁難處著手而只求其平淡簡易,以爲般若只是談空,只要能掃蕩一切便是般若,那就易于流爲滿旰籠統之談,是無俾于實際的。有人好高骛遠,自以爲修學大乘,便鄙視聲聞的一切智,以爲不足觀修,其結果成爲無本之學,退墮于聲聞而不自知。
般若是用來觀照事實的,而事實的發展不外乎因果的規律;佛教的根本*輪也就是說明世間和出世間的因果規律,這就是四谛。所以叁智又都是建立在四谛的基礎之上的。如若不通達四谛的道理,那所修行的般若必定是落了空。四谛是聲聞和菩薩所須要共同修學的。聲聞以一切智觀察世間和出世間的因果,通達四谛十六行相,而能解脫生死證得涅槃。菩薩便必須比聲聞所通達的更深人一層,才能不住于生死,也不滯于涅槃。因此在說明如何修習般若之前,先要簡單概略地敘述四谛的道理。
世人以爲人生在一定時期之內可以是永恒的,是快樂的,是真實的,是有自體的。佛教說明人生——包括物質的和精神的——是刹那變幻無常的,是苦痛的,是空虛的,是無自體的。這便是苦谛的無常、苦、空、無我四行相。而這世間之苦是真實不虛,所以稱爲苦谛。有人感覺到人生的苦痛,因而相信佛教,便想從信仰佛教中能逃避了苦,或者想佛教能將自己從苦中拯救出來。這種逃避思想和依賴思想都是錯誤的,而這種希望也是不可能達到的。佛教只說苦谛應知而不曾說苦谛應斷,因爲當前的苦果不是從逃避中能獲得解脫的,也不是依賴他人能將自己從苦痛中拯救出來的。唯有真實明白了世間之苦,然後進一步搜尋出苦的因由,用自己的力量來斷除苦因,才能獲得解脫。佛教說人生苦痛的因由是在于有能招集苦痛的不合理的思想(煩惱)和行動(業)。人們認爲人生是永恒的而貪愛這永恒的人生(後有愛),這便是苦的生因;認爲人生是快樂的而貪愛這快樂的人生(喜貪俱行愛),這便招集了種種的苦;認爲人生是美滿的而貪愛這美滿的人生(彼彼希樂愛),這便能令種種苦痛生起;認爲人生有其自我的實體而貪愛這實體的自我(我愛),這便是未來苦痛的緣由。這便是集谛的因、集、生、緣四行相。由于貪愛便招集苦果,真實不虛,所以稱爲集谛。這集谛是應當斷的,只有斷除了種種愛和因愛而生的一切非理的思想和行動,才能解脫苦痛。貪愛斷除了名爲滅相,苦痛息止了名爲靜相,此滅靜相第一無上名爲妙相,此滅靜相永恒不改,究竟出世名爲離相。這便是滅谛的滅、靜、妙、離四行相。這出世間果的寂滅是真實不虛,所以稱爲滅谛。這滅谛是佛教徒所應當證人的,而證滅的方法是修道。佛所指示修道的方法是真能達到所尋求的目的名爲道相,是符合于所尋求的目的名爲出相,是以因果四谛道理爲依據的名爲行相。是趣向涅槃的名爲出相,這便是道谛的道、如、行、出四行相。而這道決定通向涅槃,真實不虛,所以稱爲道谛。這道谛是應當修的。佛教徒能明了通達四谛十六行相,辨清是非,這稱爲見道。依據四谛的道理,應斷的斷,應修的修,這稱爲修道。這就是聲聞和菩薩所共同修學的基礎。
聲聞和菩薩雖同以四谛爲基礎,然而菩薩要經曆無量生死,修學無量法門,救度無邊衆生,斷除無盡煩惱和習氣而最終要求成佛的,因此不同于聲聞僅僅急于求解脫個人的生死而希證涅槃。這就必須對于四谛有進一步更深入的認識,才能擔當起這廣大深重的菩提心和大悲心而無所畏難,無所怯弱,無所驚怖。這就是般若的力量和作用。如若以爲般若的道理是排斥了四谛的道理而只是談空,那就大錯而特錯了。惟有堅定的在如上所述的四谛的體會上更進一步通達空性,才能任重而道遠的爲廣大有情的利樂而精進不息,無有退墮。佛說的般若經中正是如此教示的。
佛教中重要的經典內容,大致都是談“境、行、果”叁科。境是說明智所照境的真實情況,行是依據實境而修行的方法,果是修行成就所得的果證。姚秦鸠摩羅什譯的《摩诃般若波羅密經》既是般若經典的重要經典,也是佛藏中重要經典之一,其中正宗分所說當然也是境、行、果叁科。自《奉缽品》第二至《無作品》第四十叁,凡有四十二品是說境,從《諸波羅密品》第四十四至《六喻品》第七十七,凡有叁十四品是說行,此後有十品是說果。修行般若就是要學習叁智;經中所說的境就是叁智所照的真實情況,所說的行就是修習叁智的方法,所說的果就是修習叁智所得的果證。修行般若是大乘行人所必須,因此就必須對于叁智有概括的、根本的、正確的體會,特別是經中所說修習叁智的方法,方能免于流入歧途。
彌勒菩薩所著的《現觀莊嚴論》就是解釋《摩诃般若經》的,其中對于修習般若的方法建立了四種現觀:第一圓滿一切現觀,是包括全部進修般若的過程,第二頂現觀,是說明在進修般若中每一階段的成就,第叁次第現觀,是從次第修行上重複來談修行般若中主要的、根本的問題,第四刹那現觀,是說修習般若圓滿最後刹那轉成佛智的問題。從修行般若方面來說,第一現觀中所談是最全面的、基礎的,這就是從《諸波羅密品》第四十四至《學空不證品》第六十,這十七品經文所說的。在這段經文中說明五個問題:一所修般若相,二能修般若相,叁修行般若相,四修般若的得失,五修行般若的進度。譬如有人要將良木作成美好的器具,必定要找良匠用精巧的工具來施工。此中最基本的問題是要有良木。良木是所修,良匠和巧具是能修,施工是修行。修習般若也是如此。必須先明白所修般若相,然後才能運用能修般若來修行。此中所應注意的是般若就是叁智,因此所修是叁智,能修也是叁智,而修行還是叁智,也可以說是從叁種不同的角度來說明叁智而已。所修般若就是《諸波羅密品》(《摩诃般若波羅密經》卷十二)全章所說,所以這一品是修習般若的最初下手處,是全經最根本的部分。
在《諸波羅密品》中列舉了九十波羅密來說明般若所該攝的叁智。前二十八波羅密是從四谛十六行相中說明所修一切智相,于道谛中別說菩薩所修對治所知障的智相;次有叁十七波羅密是從四谛十六行相中說明所修道種智相。因爲道種智是菩薩智,所以先談世、出世間的因——集、道二谛,後談世、出世間的果——苦、滅二谛;後有二十五波羅密是從聲聞、菩薩、佛的基本行證中說明所修的一切相智。如若對這九十波羅密的意義能有深刻的體會,那就可以說了解修行般若的入門途徑了。現在依據《現觀莊嚴論》解釋經文的大意敘述如下。
一所修一切智相
這是修行般若的第一點,菩薩由此能正確認識世間和出世間的因果而證人空性。世間生死的果就是苦谛,其因就是集谛;出世間涅槃的果就是滅谛,其因就是道谛。四谛是有內在的和外在的矛盾的。外在的矛盾是生死和涅槃的矛盾,所以苦集二谛是俗谛,滅道二谛是真谛。內在的矛盾是四谛各各具有真俗兩方面的義理。聲聞只通達四谛外在的矛盾而解脫生死,住于涅槃。菩薩必須通達四谛外在和內在的矛盾,才能不住生死,不滯涅槃而成熟有情,嚴淨佛土。經中說:
爾時慧命須菩提白佛言:世尊,無邊波羅密是般若波羅
密。佛言:如虛空無邊故。世尊,等波羅密是般若波羅密。
佛言:諸法等故。世尊,離波羅密是般若波羅密。佛言:畢
竟空故。世尊,不壞波羅密是般若波羅密。佛言:一切法不
可得故。
這四句是次第說明菩薩所通達的苦谛的無常、苦、空、無我四相。一、無常相。菩薩觀察世間的一切確實是刹那變幻無常的,然而這刹那的生滅不是孤立的而是關聯一切、包羅一切,如虛空之無邊。二、苦相。菩薩觀察世間一切確實的苦痛逼迫,然而應當體會苦樂的平等性,才能忍愛世間苦來作饒益衆生的事業。叁、空相。菩薩觀察世間一切確實是由衆緣集合而成,無其實體,然而一一衆緣又還是衆緣所生,窮源到底,畢竟無其實體。于是遠離一切人見、法見的分別。四、無我相。菩薩觀察世間一切確實是無主宰、無自性,然而這無我相也無定相,不可執著,才能精進不退地利益衆生。經雲:
世尊,無彼岸波羅密是般若波羅密。佛言:無名無身
故。世尊,空種波羅密是般若波羅密。佛言:入出息不可得
故。世尊,不可說波羅密是般若波羅密。佛言:覺觀不可得
故。世尊,無名波羅密是般若波羅密。佛言:受想行識不可
得故。
這四句是次第說明菩薩所通達的集谛的因、集、生、緣四行相。一、因相。菩薩觀察貪愛于永恒的人生(此岸)確實是苦因,然而進一步體會到涅槃(彼岸)無名無色而生死涅槃一如無二,本未住于生死,又何住于涅槃。二集相。菩薩觀察貪愛于快樂的人生確實是招集了苦,然而進一步體會到人生苦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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