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般若思想的現代意義
覺真法師
2001年11月6日晚,慧覺法師從上海玉佛寺打來長途電話,約我爲《覺群叢書系列》第一輯(共6種)寫其中的一種。他提出了詳細的具體要求,如篇幅在8萬字左右,2002年元旦前交稿,讀者對象爲初機學佛者,等等。我答應了,報的題目是"佛教善惡觀"。動筆之後,寫得還比較快。但12月20日,慧覺法師再來電話,告知“善惡觀”一書已有一位專家寫好,希望我另選一個專題。我說,那就寫《佛教智慧觀》吧。但時間肯定來不及了,我建議順延到02年2月交稿,慧覺法師很寬宏地允諾了。這是我執筆寫《佛教智慧觀》的一段前緣。
佛陀的言教、佛陀留給我們的人格垂範、佛門的法寶,一句話,佛法大海,無處不是智慧。讓我在8萬字範圍內系統地全面地完整地介紹佛教的智慧,的確非我力所能及。我只能找到一個切入點,由此揭出佛教智慧觀的核心,我想,這是我應該可以做到的。經過思索,我找到了寫作此書的切入點,即首先回答:什麼是智慧?智慧和聰明的區分在哪裏?由此生發開去,必然要提出佛教的智慧是什麼?這就自然揭出佛教智慧觀的內核了。沿著這一思路,我搜集資料,進入研究。想不到在《辭源》裏解釋"智慧"這一詞目時,竟直截了當的說"佛教指破除迷惑,證實真理的識力,梵語般若之意譯,有徹悟意。"這是直接以般若來解釋智慧的。《辭海》中解釋“般若”(prajna)一詞時,說:“智慧之意,佛教用以指如實了解一切事物的智慧。爲表示它和一般智慧不同,故用音譯。”這是指出般若即是智慧,而用音譯的“般若”,是爲了與一般智慧相區別。(注2)可見,我們的語文工具書中也都知道:佛教智慧的核心即是般若。
什麼是般若?
據鈴木大拙先生說:“般若,在英文中──以及整個歐洲語文中──沒有一個字和此字相當。因爲歐洲人沒有完全相等于般若的經驗。”(注1)在中文裏,或漢語裏,有一個詞和它近似,這就是“智慧”。般若,是梵語prajna的音譯,有時也譯作“班若、波若、缽若、般羅若、缽剌若、波賴若”等等。完整地說,般若的全稱是“般若波羅蜜多”(鸠摩羅什譯爲“般若波羅蜜”,玄奘大師譯爲“般若波羅蜜多”,雖多一字,實爲新譯)。《大智度論》卷四十叁中雲:“般若者,秦言智慧。一切諸智慧,最爲第一,無上無比無等,更無勝者。”可見這不是一般的智慧,而是體悟佛陀真理的一種特殊的智慧,所以又譯作“妙智慧”,“無上智慧”或中梵結合爲“般若智慧”、“般若勝智”等等。
話說到這裏,要我對“般若”下一條定義,的確很難。“諸佛妙理,非關文字”。佛教,已從信仰文明上升到了親證文明,必須靠自己的體悟,即自證自悟、親證親悟而得,任何言說玄談,只恐怕越說越遠,我在講課、寫文章、回答提問時,的確常懷惴惴。
《大智度論》卷八十四中雲:“般若名慧,波羅蜜名到彼岸。”這是明確的解釋:一爲智慧,一爲到達彼岸。合起來即是渡到彼岸的智慧。能到達解脫的彼岸,這當然是人生的最高智慧了。這一智慧,是釋迦世尊當初在菩提樹下禅定49日,豁然開悟,圓證無上正等正覺而得。證悟之時,他慨然歎道:“奇哉,一切衆生皆具如來智慧德相,只因妄想執著,不能證得。”可見,如來智慧,人人本有,人人皆具。經過諸天懇切勸請,釋迦世尊放棄了不住俗世,不說妙法,不打算傳教的初衷,才向鹿野苑走去,對其後的弟子們演說四聖谛、八正道。他講的是中道:不要縱欲,也不要苦行,這兩者都是偏執,不利于悟道修證。要行中道,只有憑健康的身體,清醒的心靈,正確的知見,明確的方向,才能産生智慧。
據《因果經》、《大智度論》等記載,佛陀最初是爲舍利弗講解“般若波羅蜜多”甚深妙法的。舍利弗皈依釋迦世尊之前原本是六師外道之一的刪阇那的弟子,信奉懷疑論,始終未找到解脫法門。有一天在王舍城遇到佛陀的弟子、五比丘之一的阿說示(Assaji,又譯馬勝比丘),舍利弗爲他莊重的威儀、高雅的氣質所吸引,主動上前問道:“請問你是誰的弟子?令師是怎樣的人呢?”阿說示說:“我的老師是佛陀,他教我因緣之法,使我開悟,我才這麼自在。”阿說示隨口說出一偈:“諸法因緣生,緣謝法還滅。吾師大沙門,常作如是說。”又講出“諸行無常,是生滅法。生滅滅己,寂滅爲樂。”舍利弗聽後,如山崩地裂,又如醍醐灌頂,往日懷疑一掃而空,即時得到體悟。他馬上帶了目犍連及其200弟子前來追尋佛陀。佛陀見他們來了,對他身邊的弟子們指著舍利弗說:“這位是舍利弗,是我弟子中智慧第一。”
舍利弗的智慧,是舍利弗自己親證親悟的結果。你要對佛家的智慧下一個定義,確非容易。有一次,一個外道問世尊:“您昨天講什麼法?” 世尊說:“講定法。” 外道又問:“今天講什麼法?” 世尊說:“講不定法。” 外道懷疑地問:“昨天說定法,今天爲何又說不定法呢?” 世尊說:“昨天定,今天不定。” 一下子把全部外道破個幹幹淨淨──說定法,破掉了懷疑論,散漫無序;說不定法,破掉了條條框框,執著系縛。什麼是般若?我想上面兩則佛陀故事,就是最形象的解釋。
般若學在中國的弘傳
般若思想傳入我國有十分悠久的曆史,早在東漢晚期,大月氐僧支婁迦谶和來自印度的竺佛朔合作,在漢靈帝光和、中平年間(178-189)譯出《道行般若經》十卷,這是《小品般若》的最早流傳。盡管他的譯文“貴尚實中,不存文飾”,有晦澀難懂之處,但他畢竟第一個把般若思想介紹進來了。至叁國時,支謙又改譯爲《大明度無極經》十卷。其後,竺叔蘭譯《放光般若經》,竺法護又譯《光贊般若經》,自漢末到南北朝四百年間,般若學風行社會,與當時中國的魏晉玄學相互滲融,相互助長,風靡一時,並使上層社會、廣大知識界對般若特別青睐。東晉之際,名僧輩出,個個精通般若,其中,支道林(314-366)即名僧支遁,幾乎成了當時知識界的核心人物,《世說新語》中有大量關于他的故事。當時的哲學、文學、思想理論權威,主要移向了僧侶,就因爲般若能出“新義”,能啓人新的思路。以致于在佛門演化出“格義”之學和“六家七宗”的生動局面。曆史在前進,印度的大乘佛教進一步傳入,佛經翻譯到了鸠摩羅什時代,般若學才真正在中國得到了空前的傳播。鸠摩羅什(343-413)不僅重譯了小品般若,又再譯大品般若(即《摩诃般若波羅蜜經》40卷),而且,他把龍樹、提婆的般若中觀之學傳入中國,翻譯了著名的《中論》、《十二門論》、《百論》和《大智度論》(亦稱《摩诃般若釋論》)等“四論”。這不僅從根本上澄清了人們對般若性空之學的種種誤解,而且把般若學從與玄學的混淆比附中解脫出來,確立了正確的清晰的以中道思想爲核心的般若性空學說,這在中國佛教發展史上是具有劃時代意義的。因而,鸠摩羅什在佛教譯經事業上的貢獻,以及他的著名弟子僧肇在其《不真空論》中對般若思想的深刻闡述,都對般若思想起到了正本清源的作用。可以說,佛教般若學在佛教傳入中國的早期,就給佛教在中國的土壤中植根,發芽,生長發展,提供了堅實的思想基礎。
般若的主要內容
般若的中心思想是緣起性空。我想,介紹般若的主要內容,首先要介紹支持這個中心思想的理論基礎,就是佛教所獨有的“緣起論”。
一. 緣起論
人,是怎麼産生的?宇宙,是怎麼産生的?世間的一切──萬事萬物,是怎麼産生的?佛教回答說:緣起。由緣而起,由緣而生。緣爲何物?緣就是條件和條件之間的相互關系。緣又包括“因”與“緣”。因是內緣,即任何事物、任何現象的內部規律。緣是外緣,即任何事物、任何現象的外部條件。比如種子,種下去,種子是因(內緣),土壤、水份、陽光、空間是緣(外緣,條件),有此內緣外緣,它才能生根,發芽,生長。所以佛家的緣起論,包括了內緣起與外緣起。我們認識客觀世界,事實上離不開人的自身的作用和感覺。這就有了兩類不同的因緣關系。一是客觀的,物質的。例如,琴,要有木、有柱、有弦。箫,要有竹。鼓,要有皮,有鼓身。畫壁畫,要有牆,有彩色,有筆。二是主觀的、精神的。聲音,要有聽者,要有耳、有耳的功能和耳識。形象,要有視者,要有目、有視的功能,還要有光,有眼識。若視,若聽,都必須是上述二者的結會。上述二者的存在,就是條件,二者的結合就是關系。而這二者,既不是並列的,也不是等同的,不存在誰主誰次,誰是第一性誰是第二性的,而是它們之間的結合,即“因緣會合”。這是缺一不可的關系。沒有竹,不能成其爲箫。沒有吹奏者,不可能發出箫的樂聲。沒有聽的人,也無從表現爲箫音之美之悲切。總之,作爲箫音的産生或箫音這一現象的存在,不是某一個單一因素決定的,也不是有其“造作者”的。因爲某一單一因素,都不含有箫音的成份。只有“因緣相聚,衆緣和合”,才能産生箫音。這就是佛家的緣起論。
可見,般若思想中的緣起論,是尊重客觀事物的,是主張任何事物的産生,都是由普遍聯系和多重因素相統一的結果。緣起論告訴我們:事物既不是孤立的獨自的存在(無獨存性),又沒有誰是“自作者”(無自性無主宰),所以佛家並不承認有什麼“造物主”,也不承認有什麼禍福命運的主宰。當然,事物既不會孤立存在,也不會獨自運動,那麼,世界上就不存在不受因果聯系和條件製約的永恒不變的實體(無恒常性)。所以,佛說“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此無故彼無,此滅故彼滅。”龍樹菩薩也說“未曾有一法,不從因緣生”。一切法(即一切事物)皆由因緣和合而生,因緣離散即滅。大至宇宙星辰山河大地,小至細胞原子分子,無不是緣生緣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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