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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遠法師《沙門不敬王者論》五篇並序今譯▪P3

  ..續本文上一頁情感,神以化傳,情爲化之母,神爲情之根,情有會物之道,神有冥移之功。但悟徹者反本,惑理者逐物耳。古之論道者,亦未有所同,請引而明之。莊子發玄音於《大宗》曰:“大塊勞我以生,息我以死。”又,以生爲人羁,死爲反真。此所謂知生爲大患,以無生爲反本者也。文子稱黃帝之言曰:“形有靡而神不化,以不化乘化,其變無窮。”莊子亦雲:“特犯人之形,而猶喜之。若人之形,萬化而未始有極。”此所謂知生不盡於一化,方逐物而不反者也。二子之論,雖未究其實,亦嘗傍宗而有聞焉。論者不尋無方生(方)死之說,而惑聚散於一化;不思神道有妙物之靈,而謂精粗同盡,不亦悲乎?火木之喻,原自聖典,失其流統,故幽興莫尋,微言遂淪於常教,令淡者資之以成疑。向使時無悟宗之匠,則不知有先覺之明,冥傳之功,沒世靡聞。何者?夫情數相感,其化無端,因緣密構,潛相傳寫,自非達觀,孰識其變?自非達觀,熟識其會?請爲論者驗之以實。

  火之傳於薪,猶神之傳於傳;火之傳異薪,猶神之傳異形。前薪非後薪,則知指窮之術妙;前形非後形,則悟情數之感深。惑者見形朽於一生,便以爲神情俱喪,猶睹火窮於一木,謂終期都盡耳。此由從養生之談,非遠尋其類者也。就如來論,假令神形俱化,始自天本,愚智資生,同禀所受。問所受者,爲受之於形邪?爲受之於神邪?若受之於形,凡在有形,皆化而爲神矣;若受之於神,是以神傳神,則丹朱與帝堯齊聖,重華與瞽叟等靈,其可然乎?如其不可,固知冥緣之構,著於在昔,明暗之分,定於形初。雖靈均善運,猶不能變性之自然,況降茲已還乎?驗之以理,則微言而有徵;效之以事,可無惑於大道。

  誠成後,有退居之賓,步朗月而宵遊,相與共集法堂,因而問曰:敬尋雅論,大歸可見,殆無所間,一旦試重研究,蓋所未盡,亦少許處耳。意以爲沙門德式,是變俗之殊製,道家之名器,施于君親,故宜略於形敬。今所疑者,謂甫創難就之業,遠期化表之功,潛澤無現法之效,來報玄而未應。乃今王公獻供,信土屈體,得無坐受其德,陷乎早計之累,虛沾共惠。贻夫素餐之譏邪?

  主人良久乃應曰:“請爲諸賢,近取其類。有人於此,奉宣時命,遠通殊方九譯之俗,問王者以當資以糇糧,錫以輿服不?”答曰:“然。”主人曰:“類可尋矣。夫稱沙門者,何邪?謂其發蒙俗之幽昏,啓化表之玄路,方將以兼忘之道,與天下同往,使希高者把其遺風,漱流者味其余津。若然,雖大業未就,觀其超步之迹,所悟固已弘矣。然而運通之功、資存之益,尚未酬其始誓之心,況第叁業之勞乎?又斯人者,形雖有待,情無所寄,視夫四事之供,若焦蚊之乎其前者耳。濡沫之惠,複焉足語哉?衆賓於是始悟冥途以開轍爲功,息心以將畢爲道,乃欣然怡襟,詠言而退。”

  晉元興叁年,歲次阏逢,于時天子蒙塵,人百其憂,凡我同志,佥懷綴之歎,故因述斯論焉。

  [今譯]

  問:你的理論宗旨是以變化的滅盡爲終極,要達到終極的人,必須逆自然變化而行,追求終極不應順應自然變化。以此引導曆代君王,使他們贊同佛教,使人們體證終極,以達到維護君主統治的目的。這種高雅之論,當然是出自于實現社會大治的願望,但求之于實際效驗,就于理不通了,爲什麼呢?生命是禀受氣而形成的,生命只有一次,生命結束了,屬于生命的一切都消亡了,等同于無。神雖然是神妙之物,仍然不過是陰陽之氣變化而成的罷了。它由陰陽之氣變化而生,又因陰陽之氣變化而死。生命由陰陽之氣相聚而開始,又因陰陽之氣離散而結束。由此推想,就知道神形本來就是一起變化,原本就不是相異的本原,精氣和粗氣結合一起,始終同在一個住宅(人體)裏。住宅完好,氣凝聚而有靈知;住宅毀滅,氣消散而靈知滅亡。氣消散便返回到原來的自然中去;靈知滅亡,便重新回歸于無。如此反複循環變化,都是自然規律罷了,哪裏有什麼主宰支配著呢?即使神和形本原不同,那麼不同的氣自然結合,結合在一起就一同變化,精神寄托在形體中,就象火寄托在木頭上燃燒,木頭在火就存在,木頭毀了火就滅了。形體離散則神散失無處寄寓,就像木頭朽爛,火就會熄滅,無所寄托,是同樣的道理啊!如果神與形的本原是同是異的問題難以講明的話,那麼,形神的有無必定是由氣的聚散決定的。聚散,是氣變化的總體稱呼,是所有自然變化生滅的原因。所以莊子說:“人的生命,是氣相聚而成的,氣相聚就是生,氣散開就是死。死或是生,只是氣的變化罷了,我又有什麼好擔心的。”古代善于論道的人,必然是有他的道理的。如果的確是這樣,真正的道理是生命只有一生,生命終止了,也就不再變化了,來生是沒有的,這個道理是可證明的。

  答:神是什麼呢?它是精妙到了極點的精神,它精妙到了極點,不是卦象所能顯示的。所以聖人只是說神是神妙之物。即使具有上等的智慧,也不能確切說明它的相狀,窮究它的深微。而試圖談論它的人,因爲與常識相矛盾又産生懷疑,陷入自混亂,其錯誤已經很深了。雖然想要說明它,其實是不可言說的。現在,我還是于不可言說的情況下,勉強來談談它吧。

  神這個東西,它感應變化而無生滅,微妙至極不能名狀。神感應外物而活動,借助生命形質而運行。它感應萬物而自己卻不是物,所以外物消亡而自己卻不會滅亡;借助生命形質而運行,自己又不是生命形質,所以生命形質消失了而自己也不會窮盡。有情感就可以感應外物,有意識就可以依存生命形質,生命形質有精粗之分,所以品性各有不同。智慧有明有暗,所以觀察認識的能力差異。由此推論,就知道生命的流轉變化是情欲感召的結果,神又借生命流轉變化的而傳遞。情欲是生命流轉的根源,神是情欲的根源。情欲有凝結成生命的作用,神有在生命流轉中冥冥遷穢的功能。只是徹底證悟的人返回無生滅的本原,而迷惑的人追逐外物罷了。古代論道的聖人,也沒有相同的觀點。請讓我引用他們的話來說明這個問題。莊子在《大宗師》中發出高論說:“自然用生來使我窮苦,用死來讓我休息。”又認爲生命是人的枷鎖,死亡是返回真性。這正是知道生是人的大患,把無生作爲返歸本原的思想。文子引用黃帝的話說:“形體有滅亡而神不滅亡,以不變化駕禦變化,所以變化無窮。”莊子也說過:“誕生爲人而高興,人的生命體生生滅滅,沒有止境。”這就是所謂知道人的生命不僅只有一次,于是追逐外物而不知道返。二位賢人的觀點,雖然沒有達到最真實的認識,但不同意我的觀點論者也有所耳聞吧。論者不探討莊子的方生方死之說,卻被氣的聚散只有一生的觀點所迷惑;不思考神是神妙萬物的精靈,而說精氣粗氣是一起滅亡,不是太可悲了嗎?木和火的比喻本來源自于佛教的典籍,但在流傳中來源被湮沒了,所以人們不知道它本來的深奧旨趣。于是奧妙的道理就被常識混淆了,使談論的人依照常識而産生疑惑。如果沒有徹悟佛教宗旨的人出現,就不知道有先覺之明。那麼神在冥冥之中傳遞的功能,就永遠不被人們知道。爲什麼呢?情欲與生命形質互相感應,使生命流轉變化無窮;因與緣緊密結合使神在冥冥之中傳遞,如果沒有特別的智慧,怎能知道生命流轉變化呢?如果沒有特別的智慧,怎能知道神在冥冥之中與形體結合呢?請讓我爲辯論的人用事實加以驗證。

  火傳到柴上,就象精神傳到形體上一樣,火能從一根柴上傳到另一根柴上,就象精神從一個形體轉到另一個形體上一樣。前一根柴不是後一根柴,就可知道火傳遞的微妙;前一個形體不是前一個形體,就可知道情欲與形體互相深深感應。不明白的人看到一生中形體死亡了,就以爲神和情欲都滅亡了,就象看到一根木頭上的火燒完了,說火和木頭永遠不存在一樣。這是片面接受了養生說的說法,對這一類說法沒有加以深究罷了。假如精神和形體是一起變化,那麼從禀受自然之本原之氣開始,愚蠢的人和聰明的人,所禀受的都是一樣的。請問,他們所禀受的形體呢?還是精神呢?如果禀受的是形體,那麼,凡是形體的,都應該有相似的精神了;如果禀受的精神,那麼以精神傳精神,不肖子丹朱就應該和他的父親堯帝一樣聖明,而重華(虞舜)就應該和他的父親瞽叟一樣愚蠢。事實是這樣的嗎?如果不是這樣,就可以了知冥冥之中因緣在前世已經形成了,聰明和愚蠢的差別,在形體産生以前就已經決定了。製陶者再善于運轉陶具,也不能改變泥土的自然本性,更何況不如製陶者呢?用道理來檢驗,則佛教的微妙之言可以證明;考察事實,則佛教的道理沒有違背真理。

  這篇論文寫成了以後,有從朝中隱退的賓客,在夜間月下散步遊玩,與我在法堂相聚,因而問道:“拜讀了您的雅作高論,旨趣可見,似乎沒有什麼不妥,但有一天我重新加以研究,覺得有少許不夠詳盡之外。我認爲,僧人的德行規範,是改變世俗所特有的製度,這是修道者的標志。所以在對待君主和親屬的禮節上,當然應該免去形式上的禮敬。我現在所疑惑的是:僧人們現在從事艱難的修道之業,期望將來取得超越世間教化的功德。但潛在協助王化,沒有現世的效應;來世的果報,玄虛而不能兌現。現在王公獻上供養,信奉的人屈膝跪拜,僧人們是不是要受到坐享他人恩德、背離自己以前的許諾、空得恩惠,白白吃飯的譏諷呢?”

  我沈默了良久,回答道:“請讓我爲衆位大人,用同類事物作個比喻。如果有人在此奉宣君王的命令:到遙遠的他國了解那裏的風俗。請問:君王是否應該資助使者的糧食、車馬和衣服呢?”賓客回答說:“應該”。我說:“此類可以類推了。僧人是什麼人呢?他們能啓發蒙昧的俗人,開啓教化的玄妙之路,要與天下人一起走上物我兼忘的大道。使清高的人崇拜他的風範,使隱退之士品味他的精神。這樣,雖然偉大的功業尚未成就,但看他們超乎世俗的行迹,就知道他們的覺悟就已經很高了。那麼王侯爲他們提供的通行方便和生存條件,其恩惠還不夠酬勞他們立誓爲天下人的心願,何況報答他們修叁業(身、口、意)的辛勞呢?而且,這些人身體上雖然需要生活資料,情欲上卻沒有任何希求。他們把四事(衣食住行)的供養,看得比蚊蟲飛過這樣的小事還輕,這小小的恩惠有什麼值得一說的呢?”從賓客由此開始領悟到,修行佛教之道的功德,在于它的開始;止息欲心妄念的淨化,在于最後完成。于是歡欣神怡,歌詠而後離開了。

  晉元興叁年(404年),歲在阏逢(甲辰年),當時天子蒙受恥辱,人民百般憂慮,凡是和我志同道合的人,都懷著國家危機的心情,因此寫了上面的論文。

  

《慧遠法師《沙門不敬王者論》五篇並序今譯》全文閱讀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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