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唐宋禅宗史研究概觀
石井修道
在本論文中,我想就作爲唐五代禅籍的《祖堂集》的最新研究狀況,以及將有關作爲宋代禅籍的《宗門統要集》的研究,與其善本卷子的問題挂鈎,予以簡要論述。
柳田聖山先生最具代表性的研究成果就是《初期禅宗史書的研究》(法藏館,1967)。這本著作不僅給中國禅宗史研究,而且也給許多相關領域的研究帶來了巨大的影響。本書雖絕版已久,可是本次作爲先生著作集的一冊《柳田聖山集第6卷》(法藏館、2000)又被再版了。有關本書的基本構想,其實先生早已在題爲《燈史的系譜》(《日本佛教學會年報》19,1954)予以發表。當時,就得到胡適和法國P.Demieville博士等著名學者的肯定,在世界範圍內受到好評。幾乎與此同時,先生還發表了題爲“《祖堂集》的數據價值(1)——有關唐期禅籍批判性措置的一個嘗試”(《禅學研究》44,1953)的論文。可以說這篇論文也正是有關《祖堂集》研究的起點;同時也是有關中國禅宗史研究的重要論文。此後有關《祖堂集》的研究工作也主要是在柳田聖山的主持下展開的。
20卷的《祖堂集》,成立于南唐保大10年(952)。直到20世紀初,作爲高麗大藏經的藏外補版,在韓國海印寺被發現爲止,基本上沒有得到充分利用。因此柳田聖山先生的此項研究,是讓海外也知曉了有關《 祖堂集》的研究。而中國的研究者對于《祖堂集》的研究,還是最近10年的事了。1989年3月,我有幸參加了在北京大學舉行的“中日禅學研究檢討會”。席上,我介紹了日本方面有關《祖堂集》研究的成果,並強調了今後對于《 祖堂集》研究的必要性。想起當時聽了我的發表的楊曾文先生所說的話:手上有《 祖堂集》的中國人大概只有2、3人吧。這也許反映了當時中國學者關于《祖堂集》研究的狀況。可是現在的狀況就完全不同了。得知去年出版了由張華先生校訂的《祖堂集》標點本,就更令我感到這種落差之大。曆來提到被用于中國禅宗史研究的禅籍,主要參照的只是1252年成立的《五燈會元》和1004年成立的《景德傳燈錄》。
在完全沒有被利用的《祖堂集》中:依然保存著《 景德傳燈錄》所沒有的質樸的唐代禅的原味;它還生動地記述了雪峰教團的動向;福建、浙江地區的禅的動向。另外,因爲雪峰教團是屬于青原系統的,所以它也還保存著詳細的有關曹洞宗的記錄。在我的《宋代禅宗史的研究》一書中,也充分利用了這些數據。另外《祖堂集》還包含了稍後也將提及的有關沩仰宗的記錄;以及有關朝鮮半島的禅等等不容忽視的內容。
柳田先生的主要研究成果如下:《禅語錄》(中央公論社,1974)中收錄了《祖堂集》的抄譯;最近的《祖堂集》(中央公論社、1990)中又收錄了相當于原文一半的現代語譯;京都大學人文科學研究所從1980年開始到1984年,以柳田先生爲編者完成並出版了題爲《祖堂集索引》的一字索引。柳田先生的有關《祖堂集》的研究,爲這個領域的研究作出了巨大貢獻,並以此書爲標志,暫告一段落。收錄于本書第3冊中的《解題》,更是詳盡地歸納了曆來有關的研究成果。
在此之後,引起學界注目的有衣川賢次先生的《祖堂集劄記》(《禅文化研究所紀要》24,1998)。其中有兩點值得注目。衣川先生值禅文化研究所影印版《祖堂集》出版之際,對韓國海印寺的《祖堂集》木印版進行了直接調查,並由此確定了一些迄今爲止無法辨認的文字。這可以說是眼下爲由中華書局籌備出版的標點本《祖堂集》的原稿執筆而帶來的研究成果。值得注意的兩點是:第一、對“序文”提出了新的見解;第二、與此相關聯,現存《祖堂集》已經不是其952年成立最初的原貌了。《祖堂集》有淨修禅師文僜和匡儁所作的序文各一,其中後者的序文的開頭是這樣的:
已上序文,並祖堂集一卷,先行此土(朝鮮半島)。爾後十卷齊到。謹依具本,爰新開印版,欲廣施流布,分爲二十卷。
以柳田先生爲代表的日本學者曆來就把“爾後十卷”念成“爾後一卷”。衣川先生根據影印版高麗大藏經補遺的《祖堂集》(東國大學校出版部,1976)把“一”訂正成“十”,並提出了新的見解。柳田先生一向認爲《祖堂集》全文成立于952年之前,我個人也一直是這麼認爲的。可是衣川先生卻根據椎名宏雄先生的《《祖堂集》的編成》(《宗學研究》21,1979)與Arthur Waley先生的“由《祖堂集》所見的宋代白話故事”("A Sung Colloquial Story from the Tsu-t”ang chi")(Arthur Waley氏的第二編遺稿〈"Two Posthumous Articles by Arthur Waley〉所収、《Asia Major》14-2、1968),認爲可以確認《祖堂集》成立于952年以後。由此,對于現存《祖堂集》的成立過程得出了如下結論:
952年靜、筠二禅德在泉州招慶院編集的《祖堂集》1卷,是小規模的選集。至宋初被增廣爲10卷。淨修禅師的贊就成爲當時的核心,相當多的內容被收集,幾乎達到與現行本同樣分量的《祖堂集》至遲不晚于1245年被傳入高麗。在由匡儁開版之際,又被增補了海東僧及與其相關的部分,經過再編,最終達到了20卷的規模。
當然這只是衣川先生的推論。可是對于曆來認爲,現存《祖堂集》就是其952年成立當時的原樣的傳統學界觀點,確實是一個很重要的問題提起。而且,衣川先生的以下推論也值得我們引起重視:幾乎與現存《祖堂集》相同規模的內容形成,並不是在其被開版的1245年左右;從口語史的研究成果來考慮,應在宋初;現存《祖堂集》內容的成立時期應是在其地位被1004年成立的《景德傳燈錄》取代之前。另外衣川先生還指出:《祖堂集》在朝鮮半島並沒有被廣泛傳播與認同,直至今日也無法確認其曾被廣泛傳讀的痕迹。可是花園大學的中島志郎先生曾經在提到過:在覺雲編《禅門拈頌說話》(1970年的寶蓮閣影印,李朝中期刊本)中,有從〈古祖堂〉而來的5例引用。饒有趣味的是:經過比較發現,這是與現行本有著不同內容的別本。此外,以小川隆先生爲中心的東京大學東洋文化研究所的研究會,目前正在進行《祖堂集》的研讀會,其研究成果也正在不斷發表。數量雖然不是很多,但這是在擁有雄厚的中國語能力的基礎上取得的研究成果,必將會越來越引起學界的注目。
另外,我想大家一定注意到了,《祖堂集》20卷中的“五冠山順之”一章是由破例的長文而構成的。順之,嗣法于仰山慧寂(807—883),並傳承了獨自的圓相。就此圓相而予以論述的,有村上俊的“圓相的研究”(《研究報告第四冊 唐代禅思想研究》、國際禅學研究所、1996)。村上俊英年早逝,這是他未完成的遺稿。在這篇論文中,順之也是被列入論述範圍的。在近年的研究成果——柳田先生的《禅佛教的研究》(《柳田聖山集》第1卷、法藏館、1999)、《禅文獻的研究 上》(《柳田聖山集》第2卷、法藏館、2001)、以及包含柳田先生的〈解題〉的西口芳男編《《禅門寶藏錄》的基礎性研究》(花園大學國際禅學研究所、2000)等著作中,都認爲應該重視有關沩仰宗的研究。我個人認爲這是一個很有價值的研究方向。
下面我想把話題從《祖堂集》轉到善本卷子的問題上來。曆來的禅籍研究所依用的卷子,多收錄于明版大藏經。被很多研究者所利用的卐字續藏經和大正大藏經的編纂當初,也是以明藏爲底本的。所以,對于禅文獻,我們必須留意努力收集宋版、五山版和古寫本。關于這一點,柳田先生過去曾經這樣說過:
總之,盡管流傳到日本的古版,在收錄大正藏經的諸宗部的淨土系典籍之際,發揮了巨大作用,可是由于禅籍的收錄是以明版爲底本,校合五山版而成的,所以(比明版)年代久遠的五山版的真正價值並沒有得到完全發揮。這種傾向已經在縮刷藏經、續藏經等近代的佛教叢書中成爲一個共同點。禅語錄的卷子中,如果有宋版或五山版存在,我們更應該使用這些卷子。
我個人認爲這是一個極爲珍貴的意見,值得大家留意。至今爲止,許多利用大正大藏經的研究者,在有關禅籍研究方面,不得不說還無法得到好的善本卷子之利。柳田先生曾經這樣對我說過:“大正大藏經第47卷第1994號的《楊岐方會和尚語錄》中,其實並不全都是方會的語錄,其最後部分被混入了道吾悟真的《語錄》。”在大正大藏經的編集中,還存在著像這樣的令人感到羞愧的不足之處。也正是出于對這些不足的反省,柳田先生曾經出版了可以補充禅籍善本的《禅學叢書》10卷11冊(中文出版社、1973—1980)。最近柳田先生又和椎名宏雄先生共編,出版了《禅學典籍叢刊》(臨川書店、1999—2001)。這也是柳田先生夙願得償的碩果,相信將給今後的研究帶來巨大影響。
在此我特別想提一下的是,被收錄于第1卷的《宗門統要集》。《宗門統要集》是因爲其被收于明藏的增補本《宗門統要續集》而爲世人知曉。例如,在江戶時代的體素堯恕編纂的僧傳索引——《僧傳排韻》108卷裏,其引用書中就利用了《宗門統要續集》。可是,《宗門統要續集》是元代古林清茂(1262—1329)增補了《宗門統要集》成立之後的部分,並在原本基礎上加上了新的拈提,新編而成的卷子。而且既使是《宗門統要續集》,無論是在《續藏》還是在《大正大藏經》中,都沒有被收錄。《宗門統要續集》雖已包含在近年公開的明藏影印本之中,可是原本《宗門統要集》雖然有宋版存在,卻至今一次也沒有被公開過。
正是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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