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林寶訓》研究
徐小躍
《禅林寶訓》四卷,由宋臨濟宗妙喜(宗杲)和竹庵(士圭)兩禅師共集。此書不久散失過半,南宋東吳(今蘇州)僧人淨善于南宋淳熙年間,遊曆江西雲居山時,從老僧嶽山祖安處得到散失過半的《禅林寶訓》。由于年代長久,書已被蟲蛀,破損嚴重。自得此書以後,淨善用了十年時間在諸多《語錄》、《傳記》中僅尋得五十余篇。因此,他又重新從先輩黃龍惠南、佛照德光、簡堂行機諸老遺語中收集資料,通過節錄、整理、分類,終于編成現存的《禅林寶訓》。現載大正新修《大藏經》第四十八卷諸宗部五,由大正一切經刊行會發行,另載《中華大藏經》漢文部分第七十九冊,中華書局1993年版。《禅林寶訓》的注釋本有:《禅林寶訓音義》一卷,明代大建較定;《禅林寶訓合注》四卷,清代張文嘉較定,張文憲參閱;《禅林寶訓拈頌》一卷,清代行盛著,超記錄;《禅林寶訓順朱》四卷,清代德玉撰;《禅林寶訓筆說》叁卷,清代智祥述,張照撰,心賦附。
一、《禅林寶訓》源流考
如上述,現存叁百篇的《禅林寶訓》是取材于各種《語錄》、《傳記》、《文集》以及諸老遺語。從時間上說,它是上至南嶽下十一世的黃龍惠南禅師,下至南嶽下十六世的佛照德光、簡堂行機等諸老言行的總錄。也就是說,此間衆多禅師的《語錄》、《傳記》、《文集》以及遺語共同構成了《禅林寶訓》一書的源頭。
正因爲《禅林寶訓》一書來源于不同的語錄、傳記、文集,也就決定了它的體例不是單一性的。例如裏面所載既有語錄體的各種《語錄》,又有筆記體的《林間錄》,又有傳記體的《禅林僧寶傳》,還有文集形式的《镡津文集》、《叢林盛事》,另外還有《行狀》、《壁記》、《石刻》等等形式。由此,從體例上來說,不能簡單地將《禅林寶訓》歸屬于某一種形式,毋甯說它是多種體例形式的彙集,因而形成了一種獨特形式,即記載禅師嘉言善行的言行錄。
雖然由叁百篇而集成的《禅林寶訓》是按照重新編輯者所得先後去排列各篇次序,而不是按照古今先後的時間順序去排列次序。但是,它仍然很好地向人們展示了宋代禅學在特定曆史條件下的發展狀況。
《禅林寶訓》所收錄的禅師共有一百多,他們大多分屬從五家之一的臨濟宗演化出來的楊歧方會和黃龍惠南兩個支派的傳人。這裏我們有必要結合禅宗的發展史及其思想演變情況對《禅林寶訓》思想作一番追本求源式地探討。
中國禅宗的曆史發展,可分爲前後兩個時期。前期禅宗指的是以慧能爲代表的禅宗。後期禅宗指的是從慧能兩大弟子南嶽懷讓、青原行思兩系之下相繼演化出的“五家”禅宗,它們形成于唐末五代。分別言之,首先是百丈懷海的弟子沩山靈佑及其弟子仰山慧寂創立了沩仰宗;其次是黃檗希運的弟子臨濟義玄開創了臨濟宗;出自清原系統的雲岩昙晟的弟子洞山良價及其弟子曹山本寂成立了曹洞宗;再其次是雪峰義存的弟子雲門文偃建立了雲門宗;法眼禅師清涼文益也于五代時創建了法眼宗。沩仰、臨濟、曹洞、雲門、法眼五家禅宗就此形成了。五家中,沩仰宗衰亡最早;法眼宗至宋中葉即告衰亡;雲門宗大振于宋初,第叁代雪窦重顯著有《頌古百則》,此時宗風頗盛,至南宋該宗就逐漸衰落;曹洞宗傳承八代後,出現了宏智正覺,他倡導“默照禅”,是趙宋一代禅學之一大代表;五家中最盛的是臨濟宗,其傳承系譜是:興化存獎、南院慧颙、風穴延沼、首山省念、汾陽善昭、石霜楚圓。石霜楚圓的弟子黃龍惠南開創黃龍宗;另一個弟子楊岐方會開創楊岐宗。後來人把這兩宗與上述的五家合稱禅宗“五家七宗”。黃龍惠南嗣法的第一代弟子中,著名的有晦堂祖心、寶峰克文等人。在黃龍第二代弟子中,以克文門下的兜率從悅、泐潭文准和清涼慧洪最爲著名。楊岐方會嗣法的第一代弟子中,以白雲守端最爲著名,而守端嗣法弟子中以五祖法演最爲著名。臨濟的黃龍派在兩宋之際走向衰落,進入南宋不久便法系斷絕,楊岐派逐漸取代黃龍派而成爲臨濟正宗。楊岐派的興盛,以法演門下“叁佛”的出現爲其標志,他們是佛鑒慧勤、佛眼清遠和佛果克勤,其中以佛果克勤影響最大。克勤的嗣法弟子,以大慧宗果和虎丘紹隆最有影響。以上所列禅師,其言行事迹在《禅林寶訓》中都有所反映。從傳法世系上說,五家七宗以及黃龍、楊岐嗣法子系均出于慧能門下,屬南宗禅。
由慧能開創的前期禅宗提倡“不立文字,見性成佛,直指人心”的“教外別傳”,它講究的是修行與知解的相互呼應。對于這一至簡至要的教外別傳之道,“初無他說,前輩行之不疑,守之不易。”[(1)]《禅林寶訓》對此段曆史作了這樣的記載:少林初祖,衣與法雙傳,到了六世大鑒慧能就不傳衣給後嗣者。由于取得修行與知解的相互呼應,世襲家業,祖道愈加光耀,子孫更加繁盛。從曹溪禅宗源流分化爲五個宗派。雖盛水的器皿有方有圓,但水的體性則是相同的,它們各揚佳聲,力行己任。[(2)]這裏就告訴我們這樣一個事實,由一花(曹溪禅宗)開出的五葉(五宗)都是推行和堅守“不立文字”原則的。甚至可以說,在五宗那裏,把主張不拘泥于文字經典的傾向推到了極端。
發展到極端的事物極易走向自身的反面,禅宗發展的曆史也證明了這一點。唐五代那些旨在表達“不立文字”和強調自證自悟所采用的各種隱語、比喻、暗示甚而呵罵打掐、推拿棒喝、與奪斬截來繞路說禅的言行和方法,經過門人、弟子筆錄,彙集各種“公案”,而成《語錄》、《燈錄》。從此,禅宗由“不立文字”而變成了“不離文字”,誠如《文獻通考》所雲:禅宗“本初自謂直指人心,不立文字,今四燈總一百二十卷,數千萬言,乃正不離文字耳。”[(3)]可見,禅宗至宋,其性質已發生變化,即走向了早期禅宗的反面。而這一趨勢,不是到《燈錄》、《語錄》就停止了,它還在繼續著,其標志就是《頌古》、《評唱》、《擊節》等形式的出現。
所謂“頌古”就是拈出“古則”(亦即“公案”),並以韻文對此加以解釋、評頌。據有關資料記載,以這種形式解釋“公案”的,首推臨濟僧人汾陽善昭。他曾收集古人公案一百條,作成《頌古百則》。之後不久,雲門宗的雪窦重顯又廣宏其音,大顯其旨,也作《頌古百則》。由此,禅宗風氣日趨浮華,早期禅宗那種渾淳、平易、大全的本旨漸被消融。對此,《禅林寶訓》多有批評。
同樣,禅宗學風變質的步伐並沒有隨著“頌古”之風的興起而就此停止,它繼續朝著浮華不實的方向發展,其具體表現就是在“頌古”基礎上出現的“評唱”、“擊節”。
由于“頌古”本身的意蘊含蓄,不易理解,有些禅師認爲有必要對頌古進行再解釋,進行重新“評唱”和“擊節”。這方面最有影響的當推北宋禅僧法演門下“叁佛”之一的佛果克勤(宋徽宗賜號“圓悟禅師”)。他寫了兩部書:一部叫做《碧岩錄》(也稱《碧岩集》,十卷),一部收做《擊節錄》(二卷)。《碧岩錄》是對雲門雪窦重顯的《頌古百則》加以評唱(“評”而“唱”之);《擊節錄》即是對雪窦的《拈古百則》加以“擊節”(“擊”而中“節”)。二者都是對雪窦“頌古”和“拈古”的注釋。《碧岩錄》的問世,在禅宗史上,標志著一個新的階段,即由講“公案”、逗“機鋒”的《燈錄》、《語錄》階段,發展到“注釋”公案、機鋒的階段。同時也標志著宋代禅學的“文字禅”達到了熾盛的程度,完全失去禅宗“不立文字”這一至簡至要“教外別傳”的本色。《碧岩錄》對當時禅學叢林的沖擊是很大的,雖然也遭到諸如靈源、佛鑒等長老的反對,但終不能扭轉那股評唱之風。由于日積月累,叢林已習染成弊。在此情況下,身爲《碧岩錄》作者佛果克勤的大弟子,也即《禅林寶訓》編輯之一的妙熹宗杲禅師,勇敢地站出來,對此說進行了堅決反擊。《禅林寶訓》是這樣記載的:“紹興初,佛日(即宗杲)入閩,見學者牽之不返,日馳月骛,浸漬成弊,即碎其板,辟其說,以至祛迷援溺,剔繁撥劇,摧邪顯正,特然而振之,衲子稍知其非而不複慕。然非佛日高明遠見,乘悲願力救末法之弊,則叢林大有可畏者矣。”[(4)]
從菩提達磨倡導的“無相之旨”,到曹溪慧能的“不立文字”,到“一花開五葉”的“各擅佳聲,力行己任”,發展到汾陽善昭和雪窦重顯的“頌古”,圓悟克勤的“評唱”,以及以宗杲爲代表的一批長老的“救末法之弊”,這就是《禅林寶訓》向我們展示的禅宗發展的進程。宋代禅宗發展的曆史告訴我們,宗杲欲“救末法之弊”的方法是推行一種與文字禅對立的“看話禅”,即參究“話頭”。所謂“活頭”,指的是“公案”中禅師的答語。看話禅不像以往的“頌古”、“評唱”注重意解理會,注釋“公案”,論量古今,而是單參一個“話頭”,目的是通過個人曆久真實的參究以獲得對禅境的直觀體驗,建立自信,追求自悟。看話禅的興起標志著宋代禅學向著簡捷、踐行的方向轉化。
爲拯救文字禅給叢林學者造成的“戒律不持,定慧不習,道德不修”[(5)]的種種弊端,《禅林寶訓》的作者力斥文字禅的危害,並舉起道德仁義的大旗,盡擇先師有關的嘉言善行,以正世人耳目,以此叢林之風,終于給宋代禅學界吹進了一股令人欣悅的清風,也使後人領略到宋代禅師們的另一番風情。
二、《禅林寶訓》內容簡介
《禅林寶訓》是一部文理悠閑平易,全無玄虛怪妄之痕迹的書籍。通過平易、簡練、易懂的語言,深刻再現了禅宗作爲佛法心宗所奉行的戒、定、慧等細行,更通過各種語言形式向人們展現了曆來叢林住持的嘉言善行,高風亮節。它要達到的最終目的是幫助人們入道,消除勢力人我之心,同歸道德仁義。山樵在《禅林寶訓筆說·序》轉述了清代僧人曉岱對《禅林寶訓》一書特點地概括:“是書也,非《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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