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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林寶訓》研究(徐小躍)▪P2

  ..續本文上一頁嚴》之尚清虛也,非《金剛》之證因果也,非《圓覺》之偏寂靜也,非《維摩》之溺幽隱也,非《楞伽》、《楞嚴》之空空色色,有形無形也。”《禅林寶訓》不但與以上所舉諸經有明顯的不同特點,而且與禅宗自身經典以及禅宗各宗派也存在很大的差異性。它沒有《景德傳燈錄》、《五燈會元》那種有正說,有反說,有莊說,有諧說,有橫說,有豎說,有顯說,有密說的“公案”、“機鋒”和答非所問的“禅語”,更沒有對古時禅宗“公案”注釋式的“評唱”、“擊節”。《禅林寶訓》所載各位禅師接引來學的方式,與重頓超得妙,功行綿密的沩仰宗,重峻峭機鋒,解黏去縛的臨濟宗,重穩順綿密,判斷修證的曹洞宗,重斬斷葛藤,截斷轉機的雲門宗,重對病施藥,相身裁縫的法眼宗都有所不同,它直以正面說理,去訓誡誘掖學人修養道德,利濟衆生。

  面對宋代禅宗出現的種種弊端和危機,《禅林寶訓》的作者們憂心忡忡,他們以強烈的責任感,以超世的勇氣加以嚴厲的痛斥。上面提到,禅學發展到宋代,走上了由慧能開創的“不立文字”的早期禅宗的反面,由“內證禅”而變成了“文字禅”、“義理禅”。這種情況發展的極至就是《禅林寶訓》的原編者之一妙喜宗杲禅師的老師佛果克勤所著的《碧岩錄》。對這一段曆史,《禅林寶訓》是這樣記述的:簡要至極的教外別傳之道,起初沒有別的說法,前輩們堅信不疑地實行和守護它。到了北宋真宗天禧年間,雪窦對此至簡至要之道著意變弄,一味求取新穎奇巧,他繼承汾陽的做法,舉古則爲韻語,試圖以此去發明古則的意旨,從而達到籠絡當世學人的目的。禅宗風氣由此而發生了一個大變化。到了北宋徽宗宣和年間,圓悟克勤又出己意,背離教外別傳之道,著成《碧岩集》。那時,新進後生,朝誦暮習它,並稱其爲至高的學問,並沒有人了悟這種學說的錯誤。南宋高宗紹興初年,宗杲去福建,看到學者被一本《碧岩集》所牽引,不能迷途知返,由于日馳月奔,已浸染成弊。宗杲憤怒地碎毀刻板,並駁斥該書不正確的學說。通過一番努力,使教外別傳之道在叢林中又得振興。如果不是宗杲有高明遠見去挽救末法的弊端,叢林就會出現更多更大的可畏懼的事來。[(6)]書中所反映出來的以宗杲爲代表的一大批有識的禅僧爲挽救佛教禅學弊端而做的種種努力,有力地表明,宋代禅學尚有一股清新之風,並非全是崇尚公案機鋒、評唱以及玄遠的那一套,禅學的真實本旨靠了這些禅僧在宋代還是得到了一定的恢複和張揚。這對全面把握和認識宋代及以後的禅學性質,是起到了獨特作用。宋代禅學所具有的清新之風,還體現在佛禅與中國傳統儒家思想的融合上,而《禅林寶訓》一書又比較集中地彙集了這方面的資料。

  《禅林寶訓》中記載的禅師,很多是深谙儒家之理。書中多次提到了《孟子》、《周易》、《論語》、《中庸》、《禮記》等儒家經典,並以此去會通佛教的“慈悲”、“重義”、“行善”等思想,從而誨誡叢林住持及學者按此厲行。

  在宋代禅僧中,提倡儒釋融合的代表人物是雲門僧人契嵩。叁百篇的《禅林寶訓》首篇就提到他。契嵩字仲靈,號潛子,仁宗賜“明教”師號。一生著書百余卷,除了關于禅宗定祖問題的《傳法正宗記》、《傳法正宗定祖圖》、《傳法正宗論》外,另有《镡津文集》流傳于世。文集中收錄了最能反映他思想特色的《輔教編》。《輔教編》的中心,是要“廣引經籍,以證叁家一致,輔相其教”。[(7)]在契嵩看來,儒佛之所以能融合,就在于二者有著共同的目標。首先是同歸于治。“儒佛者,聖人之教也,其所出雖不同,而同歸于治”。[(8)]具體地說,“儒者,聖人之治世者也;佛者,聖人之治出世者也”。[(9)]其次,是二者“同于爲善”。契嵩認爲,儒家所謂的仁義禮智信,與佛家所謂的慈、布施、恭敬、無我慢、智慧、不妄言绮語,雖然名目有所不同,但它們在立誠修行,善世利人方面是沒有什麼差別的。最後,契嵩把“善”的內容歸結爲儒家的忠孝、仁義等原則,並將此作爲佛教中最尊崇的倫理原則和優先尊奉的戒律。他在《輔教編·孝論》中就明確指出:“夫孝,諸教皆尊之,而佛教殊尊也”,“夫孝也者,大戒之所先也;戒也者,衆善之所以生也”。由此可見,契嵩已將佛教倫理與儒家倫理貫通融合了。因此,他所推重的道德修養,實際上是以儒家倫理規範爲其核心的。

  契嵩的上述思想對宋代禅宗界産生了深遠的影響。《禅林寶訓》的結集和流行,直接受到了契嵩思想的影響。叁百篇的《禅林寶訓》首篇即契嵩關于道德的論述。此篇是摘自《镡津文休》卷七《論原·道德》。《禅林寶訓》做這樣的編序,其用心是不言而喻的。翻開《禅林寶訓》映入你眼簾的,全是道德、節義、廉恥、操守、厲行的內容。可以這麼說,這些思想構成了《禅林寶訓》一書的主旨。

  關于道德的意義,《禅林寶訓》指出:道最尊貴,德最美好。有了道德,即使是平民百姓,也不可說他們是窮乏的;而沒有了道德,即使得到天下的人,也不可說他們是通達的。這是因爲學者憂慮自身道德的丟失,而不害怕自己權勢地位的喪失。[(10)]

  對長老、住持如何去誘掖學人,《禅林寶訓》更是從儒家的仁義禮智去提出要求和指出方向。因爲在他們看來,長老、住持就是道德的器物,即本身就是道德的體現,並且,叢林的興衰存亡又與有無道德緊密相關。浮山法遠圓鑒禅師認爲,住持要具備叁個重要的素質。一是仁愛,二是賢明,叁是勇敢。所謂仁愛,就是要實行道德,所謂賢明,就是要遵循禮義,所謂勇敢,就是要處事果斷。此叁者都具備了,叢林就會由此興盛。[(11)]佛智指出,住持的身體有四個支撐點:一是道德,二是言行,叁是仁義,四是禮法。善爲住持的人,必先尊尚道德,守衛言行。能爲學者的人,必先保存仁義,遵循禮法。結論是,叢林由道德保護著,如叢林之住持沒有道德,那麼,叢林必將呈現頹廢之勢。[(12)]

  從以上言論可以看出,宋代禅學確實在與儒家思想融合方面做了切實的努力,極大豐富了禅學自身的內容,從而使禅學更進一步具有了儒學化傾向。宋代禅學與儒家倫理道德的融合,如聯系宋代禅學自身的發展情況來評價這一事實,可以得出積極的結論。具體地說,宋代禅學在“公案”、“機鋒”、“評唱”、“擊節”等充斥的情況下,學者日鄙,紀綱日墜。欲拯救並振興禅學,從“道德”入手,以德化人,以情感人不失爲一種有效的方法。儒佛兩家的仁義慈悲的宗旨較完美地寄寓在《禅林寶訓》中,使人們對宋代禅師平添了一份肅然起敬之感。由此,也證明了《禅林寶訓》在禅學的發展中所發揮的特殊功用是不能低估的。

  叁、《禅林寶訓》的曆史與現實意義

  《禅林寶訓》是宋代禅宗發展到特定階段的産物。宋代禅宗的曆史,主要也就是臨濟、雲門和曹洞叁派的曆史,而其中又以臨濟宗發展的最爲盛熾。由臨濟宗而演化出來的黃龍和楊岐兩宗,與五家合稱爲“五家七宗”。黃龍派在兩宋之際走向衰落,進入南宋不久便法系斷絕,楊岐派逐漸取代黃龍派而成爲臨濟正宗。

  但我們又說,宋代禅學思想及其表現形式的産生和發展,不是各宗各派各擅其聲,分宏其旨,而大多是共揚其音,同弘其義。具體言之,以“頌古”、“評唱”、“節擊”形式而興起、盛行的“文字禅”,由臨濟的汾陽善昭肇其端,而後由雲門的雪窦重顯衍其流,再後由臨濟楊岐派的佛果克勤終其果。這股有違早期禅宗“不立文字”的“文字禅”之風,使宋代禅宗走入了歧途,從而造成了禅學叢林日廢的局面。由此也引起了宗杲爲代表的一批有識禅師的憂慮,並挺身而出以救末法之弊。《禅林寶訓》記述了這段曆史,並作出了自己的是非判斷。

  以儒家思想爲基准去實現儒釋的融合,構成了宋代禅學發展的另一環節。《禅林寶訓》雖以收集臨濟宗著名禅師言行爲主,但卻把雲門僧人契嵩關于道德修養的言論冠于《禅林寶訓》叁百篇之首。這一方面說明《禅林寶訓》的編集和流行,直接受到了契嵩思想的影響,另一方面說明倡導儒釋融合以及道德的思想並非是一家之聲。因此,也才能形成宋代禅學發展的又一個特點。《禅林寶訓》最集中地反映了這一特點。《禅林寶訓》對宋代禅宗發展的不同曆史階段地記述以及所進行的是非評斷,這對後人研究宋代禅學的發展軌迹及其特點是有很大幫助的。

  如果以上是從曆史研究的角度肯定了《禅林寶訓》一書的曆史意義和價值,那麼,結合現代生活中的文化現象對它進行現實的思考,該書的意義和價值將會得到更好地體現。

  宗教作爲一種文化現象不僅表現爲一種社會意識,同時又是社會結構的一個組成部分,它以其特定的內容和方式深刻影響著現代社會的方方面面。佛教作爲中國現存的最大的宗教派別,更是不斷開拓著它在社會生活的各個領域,與現代文化繼續發生著廣泛持久的相互影響。當然要做到這一點,其首要前提是佛教需要有一套有維系自身生存發展的教理教義、科儀規範、修行實踐、清規戒律以及宗教道德。而在現代佛學界,各寺院的住持、長老以及所有出家人,加強自身的道德修養則顯得更加重要,削除勢利人我之心,趨向道德仁義,心懷遠大之志,利世濟衆,恩被泉石,應當繼續成爲現代僧人的龜鑒。所有這一切乃是《禅林寶訓》的勸誡。讓我們來看看《禅林寶訓》究竟在哪些方面提供了可以借鑒的東西。

  對于寺院的住持、長老,《禅林寶訓》提出了很高的要求。因爲在他們看來,住持、長老即是道德的體現,因此必以行道爲任,乃不虛其名,叢林事業興衰與否,與此緊密相關。具體言之:住持應有四個支點:一是道德,二是言行,叁是仁義,四是禮法。[(13)]住持應以至公爲心,不可徇私自好,爲外物所惑亂。[(14)]住持當與衆同好惡,以合乎大中至正之義。[(15)]住持要行解相應,無沾沾于聲利。[(16)]長老應以利濟爲心,以助宣法化之機。[(17)]住持以誠信爲本,感人必深。[(18)]

  對于學道的僧人,《禅林寶訓》同樣提出了不少誡訓。如:誨人道德爲立身之本,誡學者除利欲爲止亂之源。[(19)]誨行道者損己利人以不貪爲要。[(20)]誨人笃志勤學,當懷遠大之志,不可徇俗苟利。[(21)]訓人要能改過遷善,使道德口新。[(22)]

  以上所列只是《禅林寶訓》一部分嘉言善理,雖然這些是專對住持、長老、學人發出的訓誡,但是,許多道理卻具有普遍的真理性,對豐富人的精神生活和提高人的道德修養都不無裨益。惟其如此,《禅林寶訓》才超越了佛學界而具有了普遍意義和價值。

  注釋:

  (1)(4)(6)《與張子韶書》,《禅林寶訓》卷四。

  (2)《智林集》,《禅林寶訓》卷叁。

  (3)《文獻通考》卷二二七。

  (5)《與草堂書》,《禅林寶訓》卷叁。

  (7)《昭德先生郡齋讀書志》後志卷一。

  (8)《寂子解》,《镡津文集》卷八。

  (9)《輔教編·原教》

  (10)(19)《镡津集》,《禅林寶訓》卷一。

  (11)《二事與淨因臻和尚書》,《禅林寶訓》卷一。

  (12)(13)《實錄》,《禅林寶訓》卷四。

  (14)《與德和尚書》,《禅林寶訓》卷一。

  (15)《二事癞可贅疣集》,《禅林寶訓》卷二。

  (16)《記聞》,《禅林寶訓》卷一。

  (17)《雙林石刻》,《禅林寶訓》卷二。

  (18)《黃龍實錄》,《禅林寶訓》卷叁。

  (20)《與九仙诩和尚書》,《禅林寶訓》卷一。

  (21)《雲首座書》,《禅林寶訓》卷一。

  (22)《與文王簿》,《禅林寶訓》卷二。

  (原載《南京大學學報》1997年1期 作者系南京大學哲學系副主任、副教授)

  

《《禅林寶訓》研究(徐小躍)》全文閱讀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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