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的幾個特征。 第一,從根本上講,禅體驗是他最主要的特征。悟以經驗而得。我們一般人的分別意識被消除後,才能獲得明澈的超越智慧。鈴木本人二十五歲時得見性,因此,要求“悟”,是他的禅思想的大前提;他始終一貫,從未改變。但是,在這點上,如後所述,也引起了外國人的批判。 那麼,悟(禅)的事實究竟是怎麼會事呢
據鈴木說,禅的事實與禅的哲學有嚴格的區別。世界上許多禅學者卻混同了這兩者,因此,有失禅的生命。(參見《鈴木大拙選集》第二十五卷) 第二,因此禅的事實,即指生活的本身,我們每天的經驗。舉手動足,即爲禅的事實。相反,自己意識到是自己在舉手動足,那麼,禅的事實則立刻全非。這只不過是分別的境界。而禅的事實是不知分別的行爲。認爲在感覺的境界之外還有超感覺的境界。或者認爲超越相對我而有絕對我存在,這都是哲學範疇,不能成爲禅的事實。 然而,我們每個人的日常生活常被分別意識所縛,因此,要想突破此分別意識,需要禅的體驗。 第叁,那麼,當我們有意識地對禅的事實作思想准備進行控製時,他提出“無心”的態度。鈴木對“無心”寄予異常的熱情,常常處于此“無心”世界中精進努力,從無松懈。作爲“無心”的代表性的語言表達,他好用下面一語: 竹影掃階塵不動,月穿潭底水無痕。(《鈴木大拙選集》第十卷)意思是說,竹子的陰影照在石階上,經過風的吹動,似乎是在掃除石階上的塵土,但是竹影掃塵,塵是不會動的。月亮照映潭底,但水上是不留痕迹的。頗富詩意。詩的本身就表現了無心的世界,這樣的無心,才是宗教的極致。這裏,連無心的態度也不存在,我們的一切態度均也消滅,宛如木石一般。從第叁者來看,也甚感茫然,無從確認。便是,對當事人本身來說,沒有比這更確切的世界,沒有比這更絕對安全的世界。不是自己的某種態度,所以,是絕對被動性的,如實接受一切事物,是最柔軟之心。如同道元禅師聽謂的“柔軟心”。 第四,直截了當地、最爲具體地自覺這種無心,即是人格。說到人格,似乎哲學上和倫理上的概念。但是,禅宗卻不然,即指現在刹那刹那的明顯自我,禅宗稱其曰“人”。鈴木從《臨濟錄》中看到了此曆曆在目的“人”。 比如:“赤肉團上有一無位真人,常出人汝等諸人之面門。”意思是說,在我們的肉體上有一無位真人,自由自在地從我們五官出入。我們應明確認識這種“人”。禅宗發展到臨濟才開始強調這種“人”,臨濟真不簡單。同時,能發現臨濟所謂的“人”,說明了鈴木大拙的卓知卓見。 鈴木還對德川時代的禅僧盤圭的不生禅深爲憧憬。在此以前,盤圭不爲人所注意,通過鈴木的介紹後,盤圭才被一般人所知曉,鈴木認爲,盤圭闡說的不生佛心是其特征,他是最具有日本人性格的神僧之一。 第五,對于上述的禅的事實,鈴木大拙是用何各形式進行理論化的呢
他認爲,無論在理論上是怎樣正確地把握禅的事實,但是,要而言之,它只不過是從分別的世界所見到的。對于生存在分別世界的我們來說,理論是必要的。無知的知、無分別的分別、無行之行等語言表達,都是帶有知識性的,是一種理論。而鈴木則提出即非的理論。這理論,有別于神秘主義。神秘主義,一般說來,即指通過體驗。使現實的相對自我融合于絕以者(神)之境界的思想。然而,禅卻不同,並不認爲先有相對的自己和絕對的神兩者存在,然後成爲一體。禅則主張,相對的自己的本身即是絕對者,絕對者的本身即是相對的自己,鈴木稱相對的現實自己爲“個者”,稱絕對的神爲“超個者”。即認識到“個者”的本身即是“超個者”。個者與超個者的兩者即爲一體,反之“一”即爲“二”。一者即,二者非,即即非,非即即。此爲鈴木之“即非理論”。 西田幾多郎曾針對鈴木大拙只論禅的趣旨,指責他“應該從理論上多下功夫”。這一忠告對鈴木幫助頗大,使鈴木的理論發展到如此地步。這一理論,與西田後期哲學中之“絕對矛盾的自己”爲同一思想。 四、大拙的意義和今後的課題 外國人對禅發生興趣,大凡皆與鈴木大拙有著某種形式的關系。以下讓我們來看一看幾位外國人的反應。以《一個哲學者的旅行日記》而成名的海迦林克,周遊全世界後,對東方文明發生興趣,以後,其心境明顯發生變化。這時,他接觸了鈴木大拙的《禅論文集》(英文)叁卷,開始埋頭鑽研禅宗。他自己說,受鈴木的影響頗大。 深層心理學通過弗洛伊德、阿多拉等人而得以開拓,不過,這些人的無意識領域,是一種個人式的封閉意識,尚未涉足到宗教的世界。後來,弗洛伊德的後繼者尤克,擺脫了弗洛伊德的個人式的無意識,發展到集合性的整體無意識。尤克的無意識,其實是宗教的世界。他主張,通過這種無意識來統一現在的意識世界。這種觀點,有似于禅的悟性。 尤克曾給鈴木大拙的《禅學入門》作序。他在序文中說:“禅,誕生于廣大的佛教世界,是令人震驚的支那精神園中的一朵鮮花。”表現了他對禅所發生的深刻共鳴。尤克認爲,作爲東方文化的禅,對于與東方文化有著本質不同的西 方人來說,很難理解。不過,西方神秘思想與禅有一致的地方,他以德國神秘思想的始祖愛克哈魯多作爲例子。 同樣的深層心理學家佛洛姆,在其與鈴木大拙合著的《禅與精神分析》中,引用了鈴木其它著作中的一些觀點,對禅與精神分析的同異點作了說明。不同點是:禅是超越理論、輕視語言而側重體驗的。相反,精神分析則是基于自然科學的、合理的、實證的、治療精神之病的一種科學。兩者的近似點即是:第一,彼此都側重倫理,最後又都超越倫理,同時認爲,沒有倫理,不能達到目的。第二,兩者都不依賴于神與佛,以獨立存在爲目標。第叁,教育方法相似。即禅通過公案避開修行者陷入理屈困境;精神分析則爲了在語言上的說明,使患者從思維向經驗轉移。第四,佛洛姆認爲,兩者在根本上最爲近似的是,彼此都把無意識的領域向意識方向轉化。 以上例舉了幾位對鈴木大拙的禅發生同感的人,而在另一方面,也有持反對意見的。例如:中國著名哲學家胡適,他批判鈴木的禅非理論性,指責其以超越知解爲招牌。胡適認爲,從曆史的觀點考察禅在中國的演進,決非鈴木之所言,極其合理。 美國的愛姆茨從實用主義立場,對禅也寄以很深同情。同時,對鈴木大拙進行了尖銳的批判。據愛姆茨認爲,實用主義是經驗的、合目的的,它否認一切形而上的立場。因此,與鈴木所謂的“禅即生活”的立場相一致。但是,鈴木又說,禅是無目的的。這與其無純粹主體的經驗而不能理解之說相矛盾。 面對這些反對意見,鈴木大拙依舊主張沒有禅的體驗而論禅,只會陷入分別。其實,這種主張並非鈴木一人的主張,它是臨濟宗的特征,也是禅一般立場。不過,我們不能停留在“必須要禅的體驗”這一境界上,我們有必要說明爲什麼要這樣的理由和道理。同時,還需反省深層心理學、實用主義關于人性歪曲理論何時適用于哲學方法上—這是今後的課題。 鈴木大拙是生活在現代社會的一位思想家。作爲一個現代人,他是一位少見的堅持到底的人物。他用九十年的生涯專注于把握人的整體性,這不是一般哲學家、思想家所能做到的。他通過自己的局部探究,完成了他的人生任務,走完了他應走的曆程。他不是所謂的學者。但是,他按照自己的意圖,從根本上徹悟了一般學者所不能做到的一切。回顧鈴木(生于1870年)生活的時代,內村鑒叁(1861)、岡倉天心(1862)、清澤滿之(1863)、夏目漱石(1867)等人都是同時代的先輩,與西田幾多郎(1870)同年。他們都在不同方面付出了畢生的努力。鈴木的徹底性也未負于這種時代背景。以何種形式使如此之徹底性複生于現代,這有待于我們後人的努力。 鈴木大拙爲東西文化的接觸架起了一座寬廣大橋。在這橋上,通往著各種人物。有哲學家、宗教學家、精神病理學家,還有號稱“現代”的繪畫、雕刻、音樂等藝術家。這是因爲基于超越語言、遠離思維、以直接探尋人類本性爲主旨的禅的這一人類最爲共通的廣場的緣故。
《鈴木大拙禅佛教研究的成就與貢獻(玉城康四郎著 何燕生譯)》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