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大智度論·六度相攝品》論龍樹的六度相攝觀——以布施波羅蜜爲中心的探討
黃連忠
一、前言
在中國,龍樹乏(Na^ga^rjuna;A.D.150-250)被尊爲佛教的“八宗共祖”,也就是說,中國佛教所開展出來的八個大乘宗派——叁論、唯識、天臺、華嚴、禅、淨、密、律等八宗,都共尊龍樹爲該宗的一代祖師。而龍樹的著作,特別是《中論》、《十二門論》和《大智度論》(Maha^prajn~a^pa^ramita^pades/a)皆受到中國各宗曆代祖師的重視,形成這些宗派的思想泉源。其中,《大智度論》是《摩诃般若波羅蜜經》的釋論,目前無梵本、藏本,僅有漢文譯本,爲鸠摩羅什所譯。在《大智度論》的《六度相攝品竺異,龍樹明白的诠釋其六度的相攝觀,因此本文的研究動機與目的,即是探討龍樹六度相攝觀的內涵與意義。此外,研究龍樹中觀學及其相關學問的成果甚多,但是對于龍樹在《大智度論》與阿毗昙(abhidharma)之間的關聯的探討較少,其中的“相攝一爲重要的論究主題之一。
因此,本文研究的進路是從《大智度論》的基本立場,觀察龍樹六度相攝觀的形成結構與背景因素。至于研究的方法及內容,則是分爲四個子題。首先是說明六度相攝的哲學主體是“諸法畢竟空一,之後爲濟度衆生所開展的善巧方便力,在此確立主體與動力根源:第二個子題是從有爲法因緣果報到相續善法的回向菩提,做爲趨入的方法:第叁個子題是從先行布施波羅蜜到因緣續行的次第相生,以爲實踐的進路:最後,從一念行六波羅蜜到了無自性的一心相攝,是爲總歸萬法。以上的叁種相攝系統,其內涵皆有龍樹般若思想的理論背景與底蘊深義,也正是本文研究的內容重點。
至于,本文僅選擇以布施波羅蜜爲研究中心,其理由有叁:其一,是因爲六度相攝理論的形成,對于以任何一度爲中心而言都是一致的,故擇一代表說明,免其繁複:其二,是因爲龍樹的六度相攝理論的開展,是以布施波羅蜜爲主例诠釋,從善巧方便、回向菩提到次第相生的系統是一貫的:其叁,是爲了避免獨尊般若波羅蜜的殊勝,而忽略六度各自平等互攝相生的理論特質,所以,本文僅從《大智度論·六度相攝品》爲研究範圍與素材,以布施波羅蜜爲中心來探討龍樹的六度相攝觀。
二、從《大智度論》的基本立場看龍樹六度相攝
觀的形成結構及背景因素
所謂二八度”,是指六波羅蜜而言。“波羅蜜”的梵語是Paramita,又作波羅蜜多、播羅彌多,義譯作“到彼岸一、“度無極”、“事究竟”,或單作“度”,是菩薩爲成佛所修的大行。在《大智度論》卷十二中說:
若能直進不退,成辦佛道,名到彼岸。複次,于事成辦,亦名到彼岸。天竺俗法,凡造事成辦,皆言到彼岸。
至于龍樹的《大智度論》,一般簡稱爲“智論”,是龍樹對《摩诃般若波羅蜜經》的釋論,雖然近代學者如比利時的Lamotte、日本的幹瀉龍祥、平川彰和加藤純章,對于《大智度論》的作者是龍樹的傳統說法,對此定論予以否定,或以修正。其中,否定此項說法的如Lamotte,認爲此論並非龍樹所作,而系某一在西北印度說一切有部而轉學大乘之學者所造。修正的意見如幹瀉龍祥,他認爲此論仍爲龍樹所作,但是認爲鸠摩羅什在漢譯的過程中已有增修。至于加藤純章甚至以爲:此論作者非但不是龍樹,很可能作者來過西域,在中國完成,羅什也參與這項著作。對于以上論點的辨析討論,印順導師在其大作:《大智度論之作者及其翻譯》書中,已有詳實的推證,本文限于篇幅與重點,筆者暫且延用古說,對于《大智度論》的作者及翻譯,在此存而不論。但是,由于對《大智度論》作者的爭議,正好觸及《大智度論》對佛法的根本立場,及其與阿毗昙之間關聯的問題。至于龍樹的生平,與譯者鸠摩羅什二二四四——四一叁年),筆者在此就避而不談,僅就《大智度論》的根本立場,開始推論其與六度相攝的形成結構與背景因素。
首先我們看印順導師對《大智度論》根本立場的分析,他說:諸佛以無量方便力,爲種種衆生,說種種法門。只要能離戲論,則一切法門,莫不能“知諸法實相”。這是《大智度論》看待一切佛法的根本立場。
接著,印順導師引用了《大智度論》卷十八的原文,進一步诠釋了論典的根本立場,原文是:
若人人此叁門(焜勒門,阿吡昙門,空門),則知佛法義不相違背。能知是事,即是般若波羅蜜力,于一切法無所裏礙。若不得般若波羅蜜,入阿昆昙門,則墮有中:若入空門,則墮無中:若入焜勒門則墮有無中。
因此,部派佛教的叁門,都是依于佛說而開展的,只是思想方法不同,“不得般若波羅蜜法”,于是陷于相對立場而互不相容的狀態。反之,若“得般若波羅蜜法”,亦即通達緣起即空即假名的中道,則部派異義,都有其相對真實性,于一切法門,自能通達無礙。本著這樣的立場,《大智度論》出入諸家而抉擇深義,其中所涉及的,不只是說一切有部的阿吡昙,還包括當時全印度各學派的一切法門。
其中,《大智度論》的基本立場裏,牽涉到阿吡昙(abhidharma)的思想背景關聯,因爲阿吡昙論究的主題,包括自性、共相、相攝、相應、因緣(說一切有部後來又增加“果”與“成就一等),通稱“論藏”,而實爲論的一類。因此,《大智度論》的“相攝”法義,是出自于阿吡昙門的思相啓發,也是重要的背景因素。不僅如此, 《大智度論》的六波羅蜜說法,龍樹又采取了分別說部中的“法藏部”(Dharmagupta^h!)的分類法,龍樹在《大毗婆沙論》卷一七八中說:
外國師說:有六波羅蜜多,謂于前四加忍、靜慮。迦濕彌羅國諸論師言:後二波羅蜜多即前四所攝:謂忍攝在戒
中,靜慮攝在般若。
所以,《大智度論》很明顯的是采取了外國師的看法,其實這也是一般大乘經所通用的。其中,“外國師”在名稱上看來,是迦濕彌羅以外的外國師,事實上外國師是泛稱古代廚賓區的佛教,在部派佛教中,即是流行于廚賓的法藏部。
此外,部派佛教的“論師”將佛陀應機設敦的經法,予以分別、抉擇及整理,由此推論求其“自相”、“共相”、“相應一、“相攝”、“因緣”等,意即將佛法安頓于具有普遍性、條理的及系統的客觀基礎上,而發展成思辯繁密的學問。從此項線索,再看六度的相攝,龍樹在《大智度論》中所采取的進路,則是以發揚原始般若聖典的空義,將其具體生活化,誠如遊祥洲先生所說:
在空義的宏傳史上,我們決不能忽略龍樹菩薩的卓越貢
獻。空義經過原始般若聖典的廣泛發揮之後,顯示了豐富的實踐性內涵。菩薩以六波羅蜜爲首的利他廣大行,因空義而提升;空義亦因六波羅蜜而具體生活化。龍樹菩薩一方面積極發揚原始般若聖典所開發的空義,因此而有《大智度論》的著作。
從空義的提升到六波羅蜜的生活實踐,確實是《大智度論》裏(六度相攝品)的重要內涵,也就是從諸法畢竟空的立場,轉生成濟度衆生的善巧方便。其中,又牽涉到《大智度論》對于“空”的論證之背景因素。因爲,《大智度論》提出了叁種空:一、分破空,二、觀空,叁、十八空。“分破空”,即天臺宗所說的析法空:“觀空”,說外境是可以隨觀心而轉的:“十八空:athadas籲sun—yatah)是說一切法本來自性空,也就是出離二邊戲論的中道,是大乘空的精義。《大智度論》含容的統攝這叁種空,偶爾也以前二空爲方便,但究極的離戲論的中道,是十八空——本無自性空。
此外,所謂的“相攝”,是否包括“相生”呢
在《大智度論》中的六度相生,包括同度相生與異度相生。所謂的“同度相生”,是指同一種波羅蜜從下等的淺境,提升或深化爲上等的深境,此由淺而深的相輔相生,謂之“同度相生÷,至于“異度相生”,則是指由一波羅蜜生出另一波羅蜜,如布施生持戒,布施生忍辱等。因此,若從(六度相攝品)的內容看來,“相生一是“相攝”法的一種,亦可視爲前方便的一種,屬于“因緣續行的次第相生”,或是屬于“因緣果報的相續善法”,下文皆有分析。
再者,“相攝”的哲學意義,是相對于“限礙一義的。因此,筆者依《大智度論·六度相攝晶》中龍樹的六度相攝觀之形成結構,整理出四個要點如下:
一、確立諸法實相畢竟空爲相攝哲學的主體,亦爲共通的本
質。然後爲濟度衆生而開展出無量的善巧方便。此項爲
六度相攝的理論基礎與動力根源。
二、從有爲法因緣果報的相續善法,由于善法同源,然後再
回向歸于菩提,此爲六度相攝的基本型式與趨入方法。
叁、從先行布施波羅蜜到因緣續行的次第相生,是屬于異度
相生而相攝的情況,此屬于六度相攝的實踐進路。
四、從一念行六波羅蜜到了無自性的一心相攝,此爲龍樹共
相論所發展出來的思想,于此總歸萬法,成爲六度相攝
返本還原與回歸心性的究竟。
以上四項論證觀點,下文將引原文並作深入分析。
叁、論龍樹六度相攝觀的內涵與意義
原來六度相攝有叁十種基本型式,但是前文已述及本文采取以布施波羅蜜爲中心,以《大智度論·六度相攝晶》爲研究範圍,故探求其思想內涵與哲學意義,茲列出簡表如後,輔助下列四節說明:
因此,龍樹的六度相攝觀有哲學主體、動力根源,以及叁種相攝的基本架構:一是同質相攝:二是異質相攝:叁是一念具攝。本章即以此四個子題,分別論證之。
(一)、從諸法實相畢竟空到濟度衆生的善巧方便
從《大智度論》的基本立場來看六度相攝的哲學主體,是極爲重要的論證根據。在《大智度論》卷八十中的經文是:“須菩提白佛言:“世尊,雲何菩薩摩诃薩住檀波羅蜜取L羅波羅蜜
……”在此經文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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