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臺山文殊道場的形成和發展
太原大學:馮巧英
摘要:佛教聖地五臺山的靈魂是文殊信仰。這種信仰起于北魏。其時華嚴學盛行,傳入五臺山的佛教主要是華嚴學。五臺山系華嚴學者尤重文殊,文殊信仰由此形成。至唐代,出現各宗共建五臺山文殊信仰之局面,密宗的不空和華嚴宗的澄觀貢獻尤大,五臺山佛教達于鼎盛。唐武宗滅佛,五臺山佛教受到摧殘,但五代至宋代,文殊信仰仍盛而不衰。元明清時期,五臺山文殊信仰更成爲團結各民族的紐帶,這是由于喇嘛教傳入五臺山的結果。
關鍵詞:佛教;五臺山;文殊
作爲佛教聖地的五臺山,其靈魂是文殊信仰。這種文殊信仰興起于北魏,盛行于唐代,近五百年則形成爲青廟與黃廟並傳的格局。
五臺山文殊信仰的起源,有東漢說和北魏說兩種。
唐初道宣在《集神洲叁寶感通錄》中說:“昔周穆王時已有佛法。此中靈異,文殊所居。漢明之初,摩騰天眼亦見有塔(指阿育王塔),勸帝造寺,名大孚靈鹫。言孚者,信也。帝信佛理,立寺勸人,名大孚也。又,此山形與其天竺靈鹫山相似,因以爲名焉。”道宣此說,論據勉強:一、佛教創始者釋迦牟尼約與我國孔子同時,說在他出生前約四百年的周穆王時已有佛法,不合事實。二、印度阿育王造八萬四千塔之說,本是誇張之詞。北齊以後,某些中國僧人把過去某些不明年代的建築遺址附會爲阿育王塔遺址,五臺山阿育王塔,也是神話。叁、摩騰其人,已難考證,說他是漢明帝時人,沒有充分根據。佛教傳至山西北部,是後趙時期的事,不會更早。不過,道宣的東漢說爲人們所樂于接受,因而影響甚廣,以至宋代延一的《廣清涼傳》、明代鎮澄的《清涼山志》等都取此說。
與道宣大略同時而稍晚的藍谷法師慧祥著《古清涼傳》,這是五臺山佛教的第一部史志,也是有關中國佛教名山的最早著作。慧祥主北魏說,他引《水經注》說:“其山五巒巍然,迥出群山之上,故謂之五峰。晉永嘉叁年,雁門郡人縣百余家避亂入此山,見山人爲之步驅而不返,遂甯居岩野。往還之士,時有望其居者,至詣尋訪,莫之所在,故人以是山爲仙者之都矣。”這段引文,透露出叁點:一、西晉永嘉之亂以前,五臺山是普通的山;二、自永嘉叁年(309年)之後,被附會爲“仙者之都”,沒有佛教味道,也不是道家的仙山,只是簡單的神話式傳說而已;叁、至《水經注》成書之時 約(520-525)五臺山名爲“五峰”。《古清涼傳》又引《仙經》說:“五臺山名紫府,常有紫氣,仙人居之。”據顧炎武《五臺山記》考證, “五臺山”山名于《北齊書
白蓮傳》中始見。慧祥根據自己所見到北魏時期遺物,明確指出大孚靈鹫寺、清涼寺、佛光寺等寺院均創建于北魏。而北魏以前慧祥則描繪爲傳說的神仙之居,沒有佛教活動的蹤迹。慧祥的北魏說是可信的。後趙時佛教傳入山西北部。北魏定都平城(今大同市),道武帝、明元帝、文成帝、獻文帝及孝文帝都大興佛法。正是在這種背景下,佛教才傳入了五臺山,孝文帝在山上始建大孚靈鹫寺等,到北魏後期五臺山逐漸成爲佛教重鎮。
北魏華嚴學盛行,傳入五臺山的佛教,主要是華嚴學。如《旌異記》載,太和初年,代京閹官自慚刑余,奏乞入五臺山修道,赍《華嚴》一部,晝夜誦讀。華嚴經傳記》載,熙平元年(516年),懸甕山沙門靈辯,頂戴《華嚴經》入臺山行道,造《華嚴經疏》一百卷。五臺山文殊信仰的興起,應當歸功于這些華嚴學者。
文殊菩薩本來是大乘佛教各派共同的信仰。佛經中冠以文殊名字的經典有 30多部,經典中提到文殊的更多。在佛經中,一般以文殊爲衆菩薩的上首,而《法華經》則說文殊爲釋迦牟尼佛九代之祖,《阿阇世王經》、《純真陀羅所問如來叁昧經》、《放缽經》都說文殊是菩薩之父,過去諸佛都是文殊弟子。華嚴學者也是信仰文殊的。《華嚴經》尊奉毗盧舍那佛,而以文殊和普賢並列爲上首菩薩,文殊主智,普賢主理,合稱華嚴叁聖。在叁聖的關系中,文殊、普賢爲因,毗
盧舍那佛爲果,即文殊,普賢爲因位之毗盧舍那佛,毗盧舍那佛爲果位之文殊、普賢。在文殊與普賢的關系中,文殊司智,爲主體;普賢司理,爲客體。主體居于主動地位,融入于客體,便成佛了。修行者的全部努力,正是要使自己獲得佛智,以便與客體入相即,圓融無礙。這個“叁聖圓融”思想,是五臺山系華嚴思想的重要的內容。與終南山系華嚴思想相對偏重普賢不同,五臺山系華嚴學者尤重文殊,以文殊爲毗盧舍那佛的代言人和化身。隨著五臺山逐漸成爲佛教重鎮,文殊信仰也就傳播開來。
中國人富于求實精神,傳統文化心理具有直覺性、現實性的特質。對印度傳來的佛菩薩信仰,總要有意無意地拉回到現實世界中來借某種因緣安置在可望可求,可以相通的地方。于是,華嚴學者便致力于把文殊菩薩搬來五峰山即五臺山了。《華嚴經
菩薩住處品說:“ 東北方有菩薩住處,名清涼山。過去諸菩薩常于中住。彼現有菩薩名文殊師利,有一萬菩薩眷屬,常爲說法。”這個“清涼山”,並非地理學意義的實際山名,到北魏之時,尚屬模糊概念,從印度到中國都未被指實。而五臺山本身氣候之清涼,景象之詭奇,山川之形勝,頗具神秘氣氛,足可當“清涼山”而無疑。當華嚴學者是虔誠地想象“清涼山”文殊道場具體景象時,很容易把眼前的五臺山當作了“清涼山”。開始可能是個別僧人偶然的遐思,以後便一傳十、十傳百地爲人接受,傳播開來。本來,佛由心造。《華嚴經
十地品》之叁說:“ 諸佛悉了知,一切從心轉;若能如是解,彼人真見佛。”後來的澄觀解釋說: “依法“依不動之真源,言自金色世界,震(中國)之人有感,偏居清涼之山矣。”(《大華嚴經略策
第二十文殊祖師》)這個有感“感”,是感應之感,感覺之感,感情之感。人們感覺到文殊在五臺山,五臺山有文殊教化的感應,對五臺山文殊有崇拜的感情。菩薩隨衆生之機緣而示現,五臺山既然被人們感應爲文殊道場,就有文殊信仰的機緣。由此《華嚴經》中的“清涼山”一變而爲現實的五臺山,文殊因其能滿足傳統的直覺性、現實性要求而成爲人們親近的菩薩,五臺山也因有《華嚴經》爲據而成爲真實的佛國。信仰變爲真實因真實而更可信;真實變爲信仰,由信仰而增魅力。五臺山文殊信仰由此形成,這是印度傳來的《華嚴經》和中國傳統文化心理相結合的結果。
五臺山文殊信仰形成後在北齊得到發展。山上寺院多達二百余所,以至僅有五十州的北齊不得不割八州之稅供養增衆。北周武帝滅佛,五臺山佛教受到摧殘。隋代,文帝剛即位的 581 年,便下诏在五個臺頂各建寺一所,設文殊像。五臺山佛教開始複興,唐代達于鼎盛。
唐朝曆代帝王,除武宗外,都積極支持五臺山的佛教事業。隋唐時期相繼形成的各宗派高僧大德,如律宗的道宣、法相宗的窺基、密宗的不空、華嚴宗的澄觀、淨土宗的法照、禅宗的從谂、天臺宗的湛然志遠等,紛紛來五臺山經營,形成各宗共建五臺山文殊信仰的局面。而其中貢獻最大的,是不空和澄視。
不空 (705-774)晚年,致力傳播文殊信仰,辦了幾件事:
一、派弟子含光在五臺山建金閣寺,以五臺山爲文殊信仰的基地。宰相王缙從中書省開募捐許可證,命五臺山僧侶數十人,分赴各地募捐。代宗也給全國十節度使下诏,讓他們支持募捐活動。寺成,不空在五臺山造玉華寺,並奏請以金閣、玉華等五寺爲國家根本道場,爲國家念誦《仁王護國經》、《法華經》、《密嚴經》等,而其上座則是他的親信弟子含光。
二、在全國各地建文殊閣。不空奏請在天下各著名寺院都建文殊閣,作爲五臺山根本道場的支院。當他在所居住的長安大興善寺建造大聖文殊鎮國閣時,天子爲施主,國庫捐獻叁千萬金,公主、宮嫔、大臣的施物不絕于路。
叁、在全國各寺院食堂中供文殊。原先,南北朝名僧慧遠按天竺小乘寺院例,在食堂中央安置賓頭盧爲上座,每天設食供養。以後,各寺奉爲模式。不空奏請按大乘諸寺之式,改以文殊爲上座,于是,天下各寺院都改供文殊。這個改動,對于傳播文殊信仰來說非同小可,因爲每個僧人都要到食堂就餐,文殊信仰自然可以由此深深普及于僧人之中。
這樣一來,不空便精心編造了一個文殊信仰之網。這個網以五臺山爲中心,以各著名寺院爲樞紐,遍布于天下各大小寺院。如此龐大普及的由上而下組織成的某一菩薩的信仰之網,在中國佛教史上是絕無僅有之一例。沒有哪個僧人有這樣的氣魄和能力,沒有哪個菩薩得到過這種待遇。不空這樣做的目的,當然不僅是一般性地普及文殊信仰,主要地在于通過普及文殊信仰,樹立密宗在佛教界的領導地位。這是因爲從天竺輸入的密宗,要想在中國迅速傳播,必須依托中國固有的信仰的緣故。而五臺山的文殊信仰,則正有此因緣。
到這個時候,五臺山作爲文殊道場,揚名海內外,已成爲全國以至東方佛教信仰的中心之一。而在密宗所尊奉的諸菩薩中,文殊本來就占顯要地位,密宗的《佛說文殊師利寶藏陀羅經》肯定中國的五臺山爲文殊住處,五臺山文殊信仰自然是密宗信仰的主要內容。不僅如此,傳說唐初罽賓國僧人佛陀波利遠聞五臺山文殊靈迹,來到五臺山,文殊化爲老人,教他返回本國取《佛頂尊勝陀羅尼經》。佛陀取回這部密宗經典後,文殊接引入金剛窟中。這個廣泛傳播的傳說,使密宗與五臺山文殊信仰有了特殊的因緣。由此,作爲天竺密宗傳人的不空,以文殊菩薩作爲旗號,依托五臺山文殊信仰推行密宗,便是順理成章的聰明之舉了。時僅 10余年,不空去世,他推行密宗的計劃隨之流産,但在全國建立五臺山文殊信仰之網的工作卻獲得了很大的成績。
澄觀(738-839)華嚴宗四祖,中國佛教義學之集大成者,居五臺山長…
《五臺山文殊道場的形成和發展(馮巧英)》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