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一法師傳略
文牧
一九一八年九月十九日清晨,杭州虎跑定慧寺禅堂內燈火通明,香煙缭繞,了悟和尚爲李叔同施行了剃度儀式。李叔同就此落發爲僧,法名演音,號弘一。
十月十七日,他又到江南名刹靈隱寺,由大和尚慧明法師開堂,禀受具足戒。李叔同出家前曾寫信告訴天津家中,哥哥文熙很是反對,但他深知叔同個性,勸也無用。此後二十幾年,李叔同再也沒有見過妻兒的面。
李叔同的日籍妻子葉子獲悉他出家的消息,十分傷心,他請叔同好友楊白民陪同到杭州,想見叔同一面。叔同深恐情緣剛割,怕見了面又舍不下,執意不見。葉子在寺門外大哭一場,無奈返回日本。
佛學家馬一浮得知李叔同出家並受具足戒,特地前來探望,並送給他兩部佛門戒律著作。弘一十分高興,決心潛心研究,並躬履力行。
不久,弘一應嘉興佛學會會長範古農居士的邀請,前往嘉興精嚴寺挂單。有人慕名前來請賜墨寶,弘一已抛棄一切藝文舊業,不想重新提筆寫字。範古農聞訊勸說: “寫寫佛語,也是弘法之事。有何不可
”弘一覺得甚有道理,從此以書法贈人,廣結善緣。
弘一寫字時,閉門靜心慮神後才動筆,其作品空靈恬靜,被譽爲書中之逸品,在佛門和文化界産生了很大的影響。
後來,弘一返回杭州,在艮山門井亭庵,玉泉清漣寺等處小住。他專門研治戒律,決心挑起振興幾乎湮滅八百年的佛教律宗的重任。
歲末年初,弘一出家前的好友,學生,紛紛前來探視,弘一總是勸說他們多看佛典,多做善事。其中,天涯五友之一的袁希濂遵其囑,誦經、茹素,後來也皈依了佛門。
與弘一親如兄弟的夏丐尊,一直以爲李叔同是聽了自己一句戲言後出家的,深感後悔。弘一說這是佛門因緣,不必煩惱,應該高興才是。夏父去逝後,弘一還特恭書《地藏菩薩本願經》一節,並親自念誦,爲之超度。
佛門古刹本是一塊淨土,但弘一發現也有一些風氣敗壞、德行頹廢的現象。他認爲這是戒律不修、佛理不明的緣故。弘一以身作則,日課之外,從華德禅師學唱梵呗,並立誓要整理出一部人人能懂,切實可行的戒律論著來。
李叔同原是著名的藝術家、教育家,他的出家在社會上又是一個謎,所以出家後前來探望的人絡繹不絕。弘一苦于應酬,欲覓一靜修之地。一九二零年夏,他和師弟弘傘赴新城貝山,開始了孤雲野鶴、行蹤飄忽的二十多年的苦行生活。
八月,弘一到了衢州北門連花村蓮花禅寺。蓮花溪空谷幽澗,風光旖妮,弘一煞是喜歡,就住下悉心念佛。
衢州各界人士獲悉昔日翩翩才子轉眼成爲佛門弟子的弘一至此,紛紛前來拜谒,有個居士的孩子當場寫了付楹聯求教,弘一沒有一點架子,親手在作品上加了題跋,他的謙遜君子之風,感動了所有在場的人。
一九二一年春,弘一應請到溫州城南慶福寺挂單,閉關靜修,窮研律學。他自己約法叁章:緩接見,緩動筆,緩承應。叁月後,草成了《四分律比丘戒相表記》初稿。
弘一尊該寺住持寂山長老爲師,拜爲依止阿閹黎(梵語音譯,意譯爲軌範師,弟子對師之尊稱。)長老見弘一身體單薄瘦弱,特派一青年居士侍候他。那青年在弘一身邊耳濡目染,心靈感化,最後由弘一介紹,寂山長老爲他剃度出家,取法號“因弘”。
弘一在天津的俗妻俞氏,帶有兩個兒子度日,一直郁郁寡歡,終于在一九二二年初去世。弘一得訊,雖有奔喪之意,終因諸緣未備,沒能與妻子見上最後一面。
一九二叁年春,弘一自溫州,經紹興、杭州到上海,挂單滬北太平寺。他與居士林的尤惜陰合撰《印造經像之功德》,並將此文附刊于《印光法師文抄·增廣本》。這是弘一最早問世的一篇佛學文章。
至夏,弘一離滬至杭,老友葉舟邀其至西冷印社。知己相晤,又是舊地重遊,弘一恭書了《阿彌陀經》一卷。此經後由名匠刻于石幢上,爲佛與西冷的結緣留下一段佳話。
到了秋天,弘一南行,二莅衢州,一邊修改《四分律比丘戒相表記》。弘一廣結良緣,與當地的高士明哲經常往來,他曾在溪邊揀得一石,手書“放下”兩字,贈給鄉賢汪夢松。
一九二四年四月,弘一到慶福寺,在那兒寫下了《佛說八種長養功德經》,並完成了《四分律比丘戒相表記》的定稿本。
五月,弘一前往東海普陀山,參禮當代淨土宗高僧印光法師。數年來,弘一多次致書要求拜師。此次承印光法師接受, 自然慶幸喜歡。在普陀的七日,弘一接受印光的教導,並將他尊爲終身的楷模。
八月,弘一赴杭,因江浙軍閥之戰,阻于甯波。此時在甯波四中任教的夏丐尊邀弘一至上虞白馬湖,傍湖小住。弘一從行李中取出舊毛巾,到湖邊洗臉。夏見狀,有點心痛,要給他換新的,弘一堅決不肯。
弘一持戒嚴格,過午不食。夏丐尊招待用餐,送來兩個菜,——青菜和蘿l、。弘一夾起一筷菜。吃得津津有味,就好似在享用山珍海味。夏丐尊見此情景,眼睛都濕潤了。
告別諸友,離開上虞,弘一取道紹興,他的朋友和門生早就在船埠頭恭敬迎接。其中,有個中學教師蔡丐因知道法師年輕時過慣奢華生活,現在竟然簡樸如此,大爲感動。
蔡丐因時常就人生、佛法的很多疑問請教弘一法師。當他看到法師安靜、慈祥的態度,明白了這些是人生應有的態度,也就是那種最能啓迪的不立語言文字,拈花示衆的佛法。蔡丐因此就終身追隨弘一法師。
十月初,弘一返回溫州慶福寺,他已經四十六歲了, 自己感到身體越來越差,已步入老年了。他根據唐代李商隱“天意憐幽草,人間重晚晴”的詩句,將住所取名“晚晴院”。
一九二六年春,弘一到杭州西湖招賢寺短暫挂單,對《華嚴疏鈔》進行修正和校點工作。工作之余,他和馬一浮在風光潋滟的西湖畔暢談佛詩,十分惬意。
當年八月,弘一、弘傘兩法師離杭至滬,他們抽空探訪當年居住的“城南草堂”。許家破産後,草堂已賣給別人,後又轉贈佛門,改名爲“超塵精舍”。叔同老母原來的居室,現供著佛像,有僧人誦經。
同月,弘一與弘傘到廬山參加金光明會。他在駐錫的古蓮寺寫經數部,其中《華·嚴經十回向品初回向章》被他自稱是“一生最精之作”。是年冬,法師下山返杭。
此時,北伐戰爭正迅猛推進。一九二七年春,江浙一帶已爲國民黨人控製。一些過激分子鼓吹,滅佛驅僧,提出毀佛像、拆寺廟、命令僧尼相配。在此緊急關頭,弘一爲護持叁寶,挺身抗爭。他約請那些新貴來寺談判,其中就有他過去的學生。
談判前,弘一寫了一批勸戒的書法作品。每人贈一幅。法師的字很珍貴,那些人低頭欣賞,漸漸靜默沈思。弘一婉言相勸,因緣殊勝。遂平息了毀廟驅僧之事。
是年秋,弘一到上海,住在學生豐子恺家。上海文壇的朋友,爲了拜谒法師,相約在滬上有名釣功德林素菜館聚宴,日本友人內山光造也在場。席間,弘一把自己精心編撰的《四分律比丘相表記》請內山轉贈日本的寺院和大學。
離開功德林,弘一帶著部分友人前去太平寺看望印光法師。一進門,他們立即對法師屈膝拜伏頂禮,並懇請印光向同來的幾位居士講示佛法。事後,在場的葉聖陶寫了一篇散文《兩法師》。
弘一身在佛門,但對別的宗教也不排斥。一次在豐子恺家,他在書架上看到一本
《理想中人》,作者是廣學會編輯、基督徒謝頌羔。弘一認爲此書寫得很好,當即寫了一幅“慈良清直”請子恺轉贈謝頌羔,並約請一晤。
豐子恺受弘一影響,在屋內供上釋迦牟尼像。他請老師爲他取一個堂號,弘一讓他在一些小紙上寫上自己喜歡的字,團成小球,撒在佛前供桌上,然後抓阄定奪。子恺連抓兩次,都是個“緣”字,弘一就爲之定其堂號曰“緣緣堂”。
豐子恺發現每次他請老師坐下,弘一都要將椅子輕輕搖動,然後慢慢坐下,便好奇地問其緣故。弘一說: “椅子裏隙縫很大,也許有小蟲伏在裏面,忽然坐下,會把小蟲壓死,搖一搖,可以讓它逃生”。豐子恺聽了,大爲感動。
豐子恺受弘一熏染影響,逐漸對佛教有較深的體悟。他向老師請求爲其證授皈依佛門。弘一欣然一笑: “這是徹悟人生的必由之路,你的因緣開始成熟了。”一九二七年十月二十一日,弘一爲子恺舉行了皈依儀式,並爲其取法號名“嬰行”。
一九二八年,豐子恺創作了兩幅戒殺生漫畫,好友李國淨居士看到後,認爲是“發揚護生其理的無上利器”,建議他再畫一批, “結集濟世,警世衆人”,並在弘一法師五十華誕之時出版,以作賀禮。
秋.天,弘一法師又到上海,他看過此畫,認爲是一件很有功德的事,他們商定,由豐子恺繪畫,李圓淨撰集,弘一親筆書寫,並起名《護生畫集》。法師對畫集的總原則,以及題材、編排、紙張、印刷等都提出了許多建議。
當時,弘一法師已出家十余年,雲遊各地,弘法布道,高風勁節,卓志淨行,受到了普遍的尊崇。他的學生和朋友:劉質平、夏丐尊、經亨頤、穆藕初、周承德、朱稣興、豐子恺七人,聯合倡議在上虞白馬湖爲弘一建一所能棲息淨修的精舍, 《募款啓事》一俟發出,善男信女,應之者衆多。
十一月,弘一計劃與尤惜陰、謝國梁兩位居士同往泰國弘法。十二月初,他們乘船到達廈門,暫住在南國古刹南普陀寺,因受該寺僧衆的一再挽留,泰國沒有去成。廈門的冬天,溫暖如春,佛國淨界,香火遍地,弘一感到這裏非常適合自己弘法淨修。
當時的閩南佛學院,因缺乏師資和教育經書,學員的成績很難提高。一九二九年初春,弘一應學院之請創辦了佛學院養正院,他親擬章程,並委常惺、廣洽兩位法師和高文星分任主持、監學、講師。養正院重視學僧的戒行修持,培養了不少佛學人才。
一九二九年二月,豐子恺、李圓淨、弘一合作,馬一浮作序, 《護生畫集》出版,它既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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